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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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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味道怎么样?”
“甚好。”许自容回答。
清晨瘪瘪嘴,既有些小得意又有些烦恼。
汤勺在碗里搅了又搅,也没有喝一口。
“以后,还是老师做饭吧。”
“怎么?”
“我,还是不太擅长做饭啊。”我真是一点也不想喝番茄汤了!
“嗯。那好吧。反正,你也教会我做这汤了。”
“…”
“好了,洗碗去吧。”
“喔,好。”
林间雾大,常常要到正午才能完全散尽。有时早晨四五点推门,外面全是模糊的白色。一条路,看不见头,看不见尾,只能瞧见脚下了。那不小心上山的人,说不定还会以为自己是误入了什么仙境。
不过山中无事,闲看月生日落,坐赏林雾煎茶。生活倒是自在。
“好冷啊,这雾也太薄凉了些。”清晨抱着手臂,在画桌前打了一个寒颤。
“知道冷,却不添衣。”许自容将一个毛绒毯子披在他身上,然后揉了揉他的头发,“清晨遇团雾,天凉懒添衣。”
“老师这是要作诗吗?”清晨把毯子使劲儿往身上裹了裹,只露出一个脑袋。
“随口说说。”
“老师有没有觉得,咱俩真像是什么隐居山林的文人,每日无所事事,却把生活过成了诗。”
“这样,不好吗?”
“当然是好的。与好友一同采菊东篱,这是多少文人墨客羡慕的生活。尤其是如今这年代,我这生活说出去,怕是都有人不信。”
“跟我这上了年纪的人在一起,不嫌单调无趣吗?”
“自然是不会的。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许自容笑了。“说谎的小朋友,可是会掉牙的。”
“老师居然会用这样老掉牙的话吓唬人。果然是常年在这山上待着的人。”
“也不久,不过几年。”
“老师,从来都没有跟我讲过你以前的事。”
“如果一直回望过去的事,那现在怎么办?所以,往事还是不提了。”
“老师怎么突然想通透了?”
“难道我以前很固执吗?”
“嗯。”
频频回首往事,以至于圈地自牢。画不出的原因,难道不是因为他心中郁结吗?
“我也是,最近才想通的。”
许自容背着手,缓缓走向崖边。他仰着头,想要在缭绕中看清远处。山间雾气浓厚,还带着沁凉的水珠。缠缠绕绕的缕缕烟雾中,他的背影,便在清晨眼里缥缈起来,似一幅泼墨山水画。
“老师这个样子,还真像是什么文人了。”
清晨迷离着眼睛,认真欣赏眼前的美景。
“还差一件长衫。”许自容转身过来取笑。
“‘朗朗如日月之入怀,颓唐如玉山之将崩。’这古人夸人,当真是生动。”
许自容扬起嘴角,脚步轻盈地挪到清晨面前,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清晨夸人,可真是甜。”
清晨低下头,眼睛不敢直视,脸也红了。
“对了,我想到了一个事情。”
清晨突然面露惊喜,拉着许自容进屋。
“老师就在这里坐好。等我一下。”
他拉来一个凳子,将许自容置在上面。又出去搬动画架颜料。
“这是做什么?”
清晨拿起画笔,“我要将老师画下来。”
“为何画我?”
“因为老师好看。”
许自容掩面笑了,“这是什么理由?”
“老师就乖乖坐着。我这水平,半天便够了。要是乱动,老师肯定得待到明早了。”
“清晨学会威胁人了。”
“不算不算。只是对待特别之人,要用特别之法。”
许自容一条腿翘上凳子,手肘靠在上面,扶着脸。另一条腿则随意放着。眼波流转地看着清晨,“老师,哪里特别。”
“…”清晨拿笔比了比,开始描绘,“老师还是别说话了。”
屋内的事物好像都静止了。屋外则用来证明时间仍在流逝。那雾气慢慢弥散,一丝一丝的光线刺破云层穿了进来,须臾之后,便大放光芒,照得山间金亮。昼后,为夜。光明退散,只在夜空上留下些小口,改名为星星。一整日,便只有那不知名的鸟儿,在不疲倦地重复那没有韵律的歌曲,仿佛它是老天专门用来报时的。
“啊~”清晨边打哈欠边伸懒腰。“今日先这样吧。”
“清晨真是不心疼我这一把年纪的老骨头啊。”
“老师辛苦了。我马上就去做饭,请稍等。”
清晨小跑去做饭。等做好端到门前的时候,却看见了许自容正在厅里端详他那副画。
许自容站着,只是站着。站了良久。他看着那幅画,眼睛里有一片海在翻涌。
“晚饭来啰。”清晨深呼吸,扬上笑容,将碗筷摆好。“老师,吃饭吧。”
“嗯。”
一顿饭吃得沉默。清晨收拾碗筷的时候,灯突然灭了。
“怎,怎么回事!”清晨手一抖。
许自容走出去,看了看。“停电了。”
“停电!要停多久,好黑啊。”
“你怕?”
“不怕不怕,就是有点黑不习惯。”
“不知停多久。今天,就早点休息吧。”
“好。”清晨望着手里的碗,跺了跺脚。
哎呀,只是停电而已,不怕不怕!早知道,以前就不看那么多无聊的恐怖片了!
清晨洗着碗,一秒三回头。总感觉后面有人。后来,他干脆拿着碗,面对背后洗了。
“不怕不怕…”
一阵妖风突然吹过,门被拍在墙上,发出剧烈的一声。
“啊!”清晨被吓了一跳,碗被摔在地上,碎成好几块。空荡荡的房间,只有胸腔里咚咚咚不停的心跳声。
“呼,”清晨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冷静冷静,别怕别怕。”
他蹲下去,捡起地上的碎片。
许自容突然闯了进来,还带着一盏蜡烛,“没事吧?”
“没事,只是碗碎了。”
“我来捡吧。”
许自容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捡好每一片碎片。
“既然害怕,刚才为什么不说。”
“也没有很害怕。只是,有一点点害怕。”
“有什么不想的,要学会说出来。不然别人怎么会知道。”
“好。”
“天黑,蜡烛也只有一根,碗就留在明日洗吧。”
“好。”
“一同上楼吧。”
“现在就休息了吗?”
“怎么?”
“太早了,我睡不着。”
“那,先去客厅再消磨消磨时间吧。”
“好。”
木地板冰凉,许自容又上楼取了两被子,下来后,将木门大开,门前地上铺了一床,又在清晨身上盖了一床。
清晨将蜡烛放在一旁,把被子也给许自容盖了一半。
“冬天了。”许自容将手放在被下温着。
“嗯。”
门外,月色皎洁,盈似圆盘。可惜,却没了一丁点星星。月明星稀,此事古难全啊。
“美术考试在十二月。现在这个时间,我也该去报名了。”
清晨说得犹豫,可许自容,神情却是没什么变化。他深呼吸一口,干脆说得更明白些。
“就这几天,我就要下山了。”
许自容看着他,点了点头。“好好考。”
“我下山后,怕是不会再回来了。若是考上,三月份的时候,我便要去学校了。若是考不上,我便直接回去现在挂名的大学,读个我不喜欢的专业。无论怎样,我应该都不会再回山上了。”
“嗯。好好努力。你的水平,考试足够了。”
“老师,”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老师没有其他的话和我说了吗?”
“清晨想听什么?”
“我,我不知道。”
“山中冬天太冷。清晨走后,我也要下山了。”
“下山?老师,要下山吗?”
“嗯。我囿于这山中这么久,也该下去看看了。”
“老师要去哪?”
“去良岛吧。蔺清在那儿,我也不至于在外面太手足无措。”
那,岂不是以后再也见不到老师了。
“那,我就这样,毕业了吗。”
“嗯。虽然什么都没教给你,但好在清晨自力更生,也是进步很大啊。”
这个时候了,还要说笑。
“我以后,怎样找老师呢。”
“我也不知道,也许某一天,你来良岛,我们会再遇见吧。”
老师说过,彼此在乎的人,终究会重逢的。
可,老师,也在乎他吗?
清晨失了信心。
那个吻,那个拥抱,都好像是一场梦。两个人心照不宣的一场梦。
他,究竟是怎么想的,总要问清楚吧。
可他现在如此冷静,不就是说明,他根本没有动心吗。
蜡烛突然灭掉,四周漆黑一片。
清晨扯起被子,蒙住头,瑟瑟发抖。
许自容拍拍清晨的头,“原来,清晨这么怕黑啊。”
清晨听着熟悉的话语,心安了下来。露出一双眼睛,怯生生地盯着许自容。
许自容笑着看他,“怕什么?外面有月亮呢。你看,月亮那么亮,一点也不黑啊。”
清晨望着月亮眨巴眨巴眼睛,又把被子往下扯扯,露出鼻子呼吸。
“清晨,为什么怕黑呢?”
“我想,可能是因为小时候走丢过吧。我妈带着我和弟弟两个人上街,人太多,我就走丢了。当时天很黑,还有流浪狗,都可凶了,好像要把我吃掉一样。我在街上待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才被找了回去。那个事情以后,我就开始怕黑了。”
“原来清晨小的时候那么可怜。”
许自容摸了摸清晨的头顶,“以后,清晨不用怕黑了。都是大人了,不能害怕了。如果实在忍不住,就看看月亮。月亮会帮清晨照明的。”
“嗯。”清晨低下头,享受着许自容的抚摸。“老师这话,真像哄小孩的。”
“这话,本就是哄小孩的啊。”
“是哄谁的?”
“哄一个和清晨一样怕黑的小孩子的。”
“呃,”不会是老师小时候别人哄他的吧。
“咳咳咳…咳咳…”
许自容突然咳了起来,从胸腔里,一声一声不断,像是要把肺咳出来。眼看着他满脸通红,快要喘不过气,清晨也只能拍着他的背干着急。
“老师,你没事吧?”
“咳咳…没事…咳…”许自容使劲儿捶着胸口,平复呼吸。“怕是前两天感冒了,没事。”
“那吃药了吗?”
“已经吃了。没事了。”
清晨扶着他,给他顺着气。
“老师,你赶紧躺下,进被窝里暖和暖和。”
“好。”
许自容躺了下来,清晨就挪到他身边来,用力抱紧他。
“冷吗?”
“不冷。”
“胡说。身体这么冰冷,肯定是又忘记添衣了。”
“嗯。”
许自容闭着眼睛,有些无力,身体也冰极了。清晨一遍一遍搓着他的手臂,又紧抱着他,将自己的体温传递给他。
“还冷吗?”
“不冷了。”许自容翻身抱住清晨。“很温暖。”
清晨脸烧起来,暗自庆幸这是晚上,不然真是尴尬。
清晨安静抱着他,借着月光,细细地放肆地看着怀里的人。肤如玉,眉如墨,唇如朱。老师长得,倒真像个美人。
清晨晃晃脑袋,自己在想什么呢,无耻!
想着,他往许自容怀里钻了钻。
许自容的心跳很大声,搏动异常,心脏好像就在那薄薄一层肌肤之下。
老师的心脏好近啊。
清晨听着听着,打了个哈欠,睡着了。
次日。公鸡长鸣,划破天际,惊醒睡梦人。
哪来的鸡叫啊?
清晨揉揉眼睛,又听到了敲门声。
大早上的谁啊?
起身,打开门。
“爸,你来了。”
于序致站在门外,“刚睡醒?”
“嗯。”清晨有些心虚。
于序致大步跨了进来,“许先生呢?”转头,他正好瞧见许自容在伸懒腰。
“于老师来了。”
于序致看看许自容,又看看清晨,若有所思。
“嗯。打扰许先生了。看来,我来的太早了。”
“不早。我们刚要起床。于先生来,是有什么事吗?”
“喔,是这样,清晨十二月要考试,现在就得去准备了。所以,我来接他回家。”
“昨晚我听清晨说过了。考试重要,是得好好准备了。清晨,快上去收拾吧。”
“好。”
清晨跑上楼收拾。
“我这副样子让于老师见了,真是羞愧。”
“哪里的话。想当年,我与先生您彻夜画画,不也是这般不拘小节吗。”
“也是,我都忘了。”
“许先生好几副名作,都是我亲眼看过您下的每一笔的,我这辈子,都记忆犹新啊。”
“物是人非事事休。都是过去了。”
“只要先生还在画,那些都不算是过去。”
“随心吧。不强求。”
清晨慢慢收拾着,认真地记下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
就这样走了吗?
这个长达半年的梦,算什么?
十八岁的礼物吗?
用这样一段刻骨铭心的故事,来换取成长,也不知划不划得来。
清晨提着箱子,突然瞥到了桌上那一颗珠子。
他走近,攥在手里。
长空小姐,这是你留给老师的吗?就送给我吧。算是纪念。谢谢。
清晨站在门外,鞠了一躬,带着笑容。“老师,再见了。”
“好。”许自容倚在门上,神色轻松。
之前每一次离开,都是抱着最后一次的决绝。如今,他们知道,这一次真的是最后一次了。他们反倒都释然了。真正的离别,还是笑着吧,免得留了遗憾。
清晨转身,眼眶湿润了。
明明笑着,悲伤却从眼睛里涌了出来啊。
那副未画完的画前,许自容伫立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拿起了画笔,将那副画画完。
感谢你。你的出现,就像是上天赐我的礼物。因为是最后的幸运,所以才显得如此短暂吧。不过没关系,能遇见,我便已经知足。
窗外寒风阵阵,大批树叶开始枯落,如同老人的头发。那些鲜活的生命,都卯足力做着准备。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过这一个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