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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Me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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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会在植物生物系走廊尽头一间通风的研究生休息室举行。几年前,有人往一种修复玻璃的植物基因里动了点手脚,把它放生到了窗户上。现在阳光透过那些叶片射进来——它们的分子结构已与玻璃融合,即使植株本身早已死亡,叶片依旧以某种艺术感的方式粘附其上。
当Ari和Jack抵达时,大约有二十五个学生围坐成圈,正在逐个自我介绍。他们大多是搞基因工程的,也有几个神经科学和认知学的怪胎。大家意外地聪明,而Jack很快就被当晚的主讲人迷住了——那是一位来自萨斯喀彻温省的年轻教授,正与所在大学陷入一场旷日持久的法律战,只因他想要为自己发现的一种简单抗病毒药物申请“开放专利”。
他有一头厚重的、垂肩的黑发,一双绿色眼睛在他棕色皮肤上格外引人注目。他叫Krish,他的出现让Jack瞬间忘了刚才所有对Ari的轻浮幻想。
Krish把专利制度比作契约劳工制度,这点Jack觉得有点夸张。但她不得不承认,专利制度确实是很多社会问题的根源。只有有钱人才能享受新药带来的好处。于是,只有拥有者能够保持身体健康,而无产者则难以维持足够的精神状态去胜任好工作,通常也活不过一百岁。而这个循环还会在家庭之间不公平地传递下去。买不起专利药的人往往会生□□弱多病、寿命短暂的孩子,他们会成为契约劳工,终其一生都无法挣脱。Jack渐渐理解Krish的观点:如果能改革专利授权制度,许多根本性的问题其实都有望解决。
晚饭时,他们一起去了餐厅,Jack和Krish就“开放专利的抗病毒药物是否真能推动病毒壳结构工程的创新”展开了一场激烈辩论。她喜欢Krish的冷静,每次她提出质疑,他都会有理有据地回应,还现场把她的想法融入自己的解决方案中。
饭后Krish送她回家,她随口编了个超级蹩脚的借口,把他邀请上楼。
他们蜷缩在靠窗的沙发上,一边抽点420,一边听远处海浪的声音。“病毒壳的政治学嘛,”Jack吐着烟说道,“真是性感得不得了。”
Krish望着她,手悬在半空,指间的烟斗慢慢漏着烟。他看起来半是惊恐,半是困惑。Jack忽然意识到,他可能没明白她请他上来是为了上床。也许他真以为她只是想通宵聊病毒序列。
“我在勾引你,”她澄清道。
“哦,太好了——我就这么猜的。”他笑了笑,“不过嘛,谁也不敢确定。”
她喜欢他不做任何假设——哪怕是关于性这种生物最基本的属性。
他们接吻时,她仿佛能尝出他在边缘人会议上说的那整套政治分析。他的味道,混合着烟草和茴香的气息,让她想起本科时自己梦想从事的“正义科学”:那种能真正帮助人们、让他们过上值得骄傲生活的科学。没有什么比一个男人有好思想更让她想脱他衣服了……于是她真的脱了。她仿佛能在他身体每一寸肌肤上,尝出他对专利系统那细致入微的伦理理解。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Jack一半时间继续在本迪斯“专利农场”里做着毫无挑战的日常工作,另一半时间则沉浸在对专利制度的深入研究中。起初是Krish推荐她读的一些文章和书籍,但等她把基础读物啃完后,就顺着脚注和参考文献一路延展,开始独立探索。她成了边缘人聚会的常客,甚至有一次还做了个小型展示,介绍了自己写的一个小程序,可以帮助逆向工程某些类别的专利药物。虽然这在法律上属灰色地带,她特意强调这个程序只是用于研究用途——或者在某种大流行病突发、需要立即批量制造药品的紧急场景中使用。
有个认知科学专业的家伙问她,为什么不直接去专利局查公开专利的配方就好?她引用了哈佛一位边缘人法律学者最近写的一篇文章,解释普通人若想聘请律师和专家来搞懂那些复杂昂贵的专利数据库,要花多少时间和金钱。大多数最终上市的药品其实是由一堆授权零件和流程拼凑而成的混合体,只有大公司有钱弄清楚它们是怎么组装的。对于只想复制一项基因疗法的普通人来说,反而更容易直接对药品进行放大、测序,然后用她的小程序来分析。
其他一些学生也加入进来改进Jack的程序,不久后它成了一个小而活跃的开源项目,名字叫逆向工程(reverse engineering--reng)。Krish把reng带回萨斯卡通给他的学生们使用,他们又传给了伊魁特的工程师。很快,Jack开始收到来自亚洲联盟和巴西诸州一些她从未听说过的小地方的补丁更新。
如果说Jack没在忙着拆解专利制度的构造,那她就忙着沉溺于对Krish的热恋。说实话,她对“爱情”远没有其他同学那么认真,那些人口口声声谈着“恋爱”和“结婚”的人。她更像把浪漫视为一种生物过程——它源于大脑中的化学和电信号,是外部输入触发的反应。如果她在Krish身边时欣喜若狂,Krish不在时又渴望和他□□,那就只是腹侧被盖区和一串神经通路在起作用罢了。
Krish对Jack的感觉也是一样。即便他回萨斯卡通教书那个学期,他们每天也照常通话。然后,他们把关系升了级:共同创建了一个匿名文本仓库,专门记录将药品推入公共领域的实用方案。这是Jack人生中最激烈的一段感情。
2144年7月5日
在黄刀镇的某个输入机制启动了一条对伯尔尼分子数据库的查询指令,试图在某个数据字段中搜索几个特定字符串。160毫秒后,查询返回了一组指针。
发起这条查询的输入机制,是一个名叫Med的生物机器人,她刚刚亲眼看着一个人死于器官衰竭。三天前,这个男人几乎昏迷地被送进急诊室。他已经连续五天没干别的,只是疯狂地粉刷他的公寓——不吃东西,只偶尔喝几口水,唯一的外出就是去买更多的油漆,以便继续一遍又一遍地上漆。他中脑的神经元开始失去多巴胺受体,这种成瘾模式在临床上非常熟悉,通常出现在多年使用□□或赌博的案例中。但从未有人见过一个人仅仅因为一周的刷漆就出现这种神经模式。
这正是Med对他血液中的分子展开检索的原因。分子成分与一种叫Xacury的专利药物完美吻合,但这位滑雪教练绝对负担不起这种处方药。他一定是从黑市上弄到的,也就是说,有人成功地对Xacury进行了完美的逆向工程。
Med把一缕金发从眼前拨开,瘦小的人体皮肤外壳倚靠在桌边。她被设计成类人生物,她的脸是一位组织工程师从旧Facebook数据库中购买授权后复制出来的某个女性面孔。虽然从技术上说,她与那位早已作古的人类没有任何区别,但她的面容却带有一种“白人美女”的通用模板气质,这让大多数人类一眼就能认出她是个仿生体。在Med苍白的皮肤下,她真实的本体无所遁形。她的碳合金内骨骼与光纤和电路编织在一起,对于任何具备可见光谱外感应能力的设备来说,她的身份一览无遗。
Med关闭了与伯尔尼的会话,用内嵌天线调整医院的微粒网络,并提交了关于那种分子的报告。
“刷漆男”的父亲将在几个小时后从卡尔加里赶来,届时某位医生将不得不向他解释,他的儿子是死于“刷漆成瘾”。这也是Med更愿意做研究工作的原因之一——更少的人类戏剧。
当Med穿过医院庭院走回她的办公室时,她刚刚保存在内部网络中的数据被一个模式识别算法悄然检索。这是一个通过执法后门潜入网络的隐藏算法,除了发起者以外,对所有人都是不可见的。该算法标记了Med报告中的几串数据,并在报告还未被医院工作人员读取前,将其打开并覆盖成一堆无意义的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