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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 4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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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等了两日,才把宴请名单定下来。
事情做得很漂亮,不仅请了傅遥光,还有其他三位因病、因事未能出席那晚宴会的女眷,傅遥光插在其中,合情合理,并不打眼。
李由检仔细点了人头,觉得四个人太少,说:“其他人便罢了,遥光这里是疏漏未请,旁的人不知,她府里的人确实知道的,又这么贸然把人单独接出来,未免有些掩人耳目的意思,既是存了心赔礼,那索性将她婆母也一并请来,大大方方,免得让人疑心。”
皇后一直以为这位李傅氏不过是东宫年少时一段未了的情愫,此时听李由检的安排,竟是真心实意地为对方着想,又想见她,又怕她困扰,这份心让人动容。
这是真爱吗?
她忍不住看向李由检,见他眉头微蹙,看得极认真,翻到晚膳菜肴那页,说:“御膳房那边怎不用现成的桂花?添个桂花糯米藕,再加个桂花鸭。”他把这些交代完,才把眉头展开,似乎完成了一桩大事般舒爽,神色间竟有几分少见的天真。
临到出门前,李由检又想起来一件事,转头对皇后交代:“这事太后和太皇太后那里不必支会,反正才四五人的小宴,你又新入宫,他们不会怪罪你。”说完便走了。
白简见人走了,不服气地小声嘟囔:“这傅遥光到底长成什么样啊?”
她见皇后立在檐下发痴,提醒道:“不请太皇太后和太后参加已是无礼,还连告都不告诉一声,陛下这是怕他们参加,也怕他们阻拦。您要么抗旨,要么不孝,选一个吧!”
皇后怎会不知皇帝的意思,没有回答白简的话,反问道:“既然这样上心,当初怎舍得放她出宫的?”
白简眨了眨眼睛,说:“这个我不知道。”
他们久居南方,这等宫闱秘闻无从知晓,时隔多年再来打听,得来多是明面上的消息。
一阵秋风吹来,摇落桂花如雨,满院都是沁人心脾的桂花香味。
皇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存在胸中好一会儿,然后一声长叹全部呼出,胸腔中似乎都被染香了,心底凉凉的。
深秋时节,天黑得早,不多时便掌灯了,黑漆漆的,做什么都不方便。
但李由检很喜欢这样的氛围,他在镜前已整理好了玄色便服,此时走在夜色下,低头可以看见细密的金丝绣线在月色下发出好看的微光,他感觉自己仿佛披上了一层华丽又坚韧的盔甲,身上缠绕的是威武的金龙,给足了他底气。
他身后只有刘荣一个,未让刘荣提灯,就这么踩着星月往前走,自有一种清新和潇洒,像一个会友的诗人,又像一个赴约的游侠。
李由检大步流星,突然停在了桂花林外。刘荣险些撞在他背上,抬头一望,看见那林边已有了一盏灯,提灯的是个宫女,正为一位夫人照亮。
朦胧的灯光中,是个娇小的身影,正抬手去够一支饱满的桂花,不留神却被风吹走了手帕,她扭头一望,清亮的眼睛微微一弯,轻轻地“哎呀”一声,顾不得花,转身去追手帕。
李由检立在风中,香风灌袖,漆黑的龙袍与夜融为一色,在没有光的地方,金龙也隐去了,只剩两只硕大的广袖,被风吹得几乎飞起。
他不敢动,不敢踏出一步,像远观一场梦境,深怕惊扰了梦中人。
等那人走远了,李由检才慢慢苏醒过来,他来到那枝桂花下,她刚刚就是站在这里的,她未抓到的花枝,他抬手就碰到了,捻在指尖,桂花落得满头,他不禁莞尔,心下像当年年少时一样损了一句:“真矮,像个矮倭瓜!”
随着这一句,时光的闸门仿佛打开,年少时色彩斑斓的光影骤然塞满了他的脑子。
这一刻的李由检是幸福的,他立在静静的树林中,望着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宫殿,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在这宫中,他向来是故事的主角,此时才发现,做个局外人隔岸观火也格外有趣。
他在外面等了一会儿,才假作匆忙地赶到宴会场中。
因皇后已提前说明是帝后表示歉意,众人对皇帝的到来显得比上回从容。
李由检的表现并无特殊,目光很寻常地扫过在场宾客,只是显得略微高兴些,话比平时多。他与皇后举杯一一敬过众人,最后轮到李傅氏,他举杯笑道:“从前朕玩笑叫你一声阿姊,没想到兜兜转转,你嫁到永昌伯府上,论起来朕应叫你一声表婶了!”
不知谁接了一句:“夫人嫁得好,生生涨了一辈了,这买卖合算。”
说得众人都笑了。
李傅氏拜过帝后,让宫女递来一个匣子,说:“陛下与娘娘大婚,夫君与我特地请江东的巧匠打造了一根金簪,还请陛下娘娘不要嫌弃。”
李由检略谢过她,表现得十分克制,敬完酒也未多留,相当于露了个面便走了。
他回到养心殿,前脚才迈进门槛,口中便道:“刘荣,去,把那礼盒拿过来。”
在等刘荣回来的这段时间,他坐在窗前,镇了好一会儿,才将兴奋的心情平息下来。
刘荣找白简取来了李傅氏的贺礼,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根九龙金簪,一根簪子上刻了九条栩栩如生的飞龙,这工匠的手艺着实令人赞叹,难得他们夫妻存了这份心。
李由检很喜欢,当即拆了头发,重新梳头,戴上了这根九龙金簪。
烛光照在镜子上,有一层朦胧的虚影,李由检看着镜子里的人像,突然想起小时候挨着遥光坐在桂花树下吃枇杷的光景,那些记忆都已成了一幕幕光影,留在他的脑海中,在现实中是再不会出现的了,遗憾之余却觉温馨。
李由检忽然笑了,口中道:“她比从前胖了。”目光温柔又怅然。
如今他也想开了,只要她过得好,能时常见到她一面,也就够了。
刘荣从外面小心溜进来,不敢搅扰皇帝的思绪,只好在镜子前晃了两晃。李由检瞧见了,好笑道:“有什么事就说,晃来晃去做什么?”
刘荣嘿嘿一笑,说:“陛下,是太后宫来人了,请陛下过去喝茶。”
李由检只笑了一笑,什么也没说,抬手要将九龙金簪取下,想了想,收回了手,张扬地把李家的礼物插在头上,去太后宫中喝茶。
太后此时正在用晚膳,食欲不大好,吃了几口便搁了筷子,这里正撤晚膳,李由检进来了,太监宫女跪了满地。
太后一看是他,扶着额头,哼唧了两声,才开口,说的却不是中宫宴请的事情,她说:“你七弟来信了,我正忧心呢!你来了,正好想想办法。”
李由检一听是李由桢的信,心里有些不舒服,接过荣王的家书,一目十行地看下来。
太后又发愁道:“怀王受了重伤,连先帝驾崩都不回来,到底伤成什么样了?”
先帝驾崩时,李由检便下旨召怀、荣二王回京,荣王已在返回途中,上封奏折里提到已经过了黄河,算日子,这几天便快到京城地界了;但是怀王上书称重伤在身,不便返京,领兵回了鄂州。
朝中皆明白怀王是怕回到京中被皇帝母子拿捏,不如留在鄂州,天高皇帝远;若能攻下楚国,便可跨过江去,与皇帝隔江而治。
这封荣王家书中写得更加详细,但事情仍是那么个事情,太后早已知晓,没什么好再商量的。
李由检心中知道怀王的事只是个引子,太后此番急吼吼喊他来,必定是为了七弟。
他口中仍要顺着话题宽慰道:“母后不必忧心,怀王一事儿臣已经与内阁议过了。鄂州在周楚边境上,屡有战事,他既是我大哥,如今又伤了,朕心中也过意不去,已将他改封秦王,关中之地向来富饶,大哥去那儿我也安心些。旨意这也就这两日便下。”
朝中早已达成共识,不能让怀王继续留在鄂州,鄂州守将杨震与他颇为暧昧,不能让他们扭在一处;而秦地是守将是贺辉,在鄂州之战中,贺家老宅和祠堂被烧得精光,族人死伤众多,贺辉还死了幼子,贺家已与怀王结仇,将怀王放到秦地去,极好。
这些事情他们母子早已心知肚明,此刻说来却句句都是为了怀王着想,骨肉亲情之间没有一句真话,不知该为彼此了得的悟性高兴,还是为母子离心而难过。
不知是不是想到了这一点,太后和皇帝一时都有些尴尬,皆低头喝茶,场中只闻盖碗轻轻的响动。
太后貌似又不急了,作势侧耳听了听,问:“这乐声是中宫吗?”
皇帝答道:“是。”
太后没等来他的解释,又问:“都请了谁呀?”
皇帝暗吸了一口气,道:“是大婚宴没能出席的女眷。”
太后作势长哦一声,笑着问道:“有遥光吗?”
皇帝没有作声。
太后感叹道:“时间过得真快,转眼你们都这么大了,我也老了,有些事情也管不了了。”
她不急不缓,又啜了口茶,话锋一转,说:“你弟弟远在川蜀,干脆趁机也封回来吧,你看赵地怎么样,离得不近不远,想见面也不过几日就到了。”
皇帝心下冷笑一声,来了!
这才是太后的真实目的。
川蜀虽富饶,到底偏远,有诸多不便;而赵地离京近,且赵卒历来骁悍,太后荣王做的什么打算,不言而喻。
这算是交换吗?
用一个赵王换傅遥光?
李由检想得远了。
太后却没给他留太多时间考虑,见皇帝反应不大,张口道:“这事也容易,在怀王改封的诏书上加一句便可。”未等李由检开口,她又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那就这样了!此事就这样定了。你也累了,那边宴会也差不多该散了,你去送送宾客们。”
此时宫人上前捧出一个托盘,揭开盖巾,是一块巴掌大的铜镜,似乎是个古物。
太后戏说道:“顺便把这个送给遥光吧,这么些年没见,我还怪想念这小丫头的,她出了宫也不进来瞧瞧我这个老婆子,忒没良心!以后让她常进宫来,陪我、陪皇后说说话。”
李由检心中一动,应道:“好。儿臣这就回养心殿。这镜子儿臣让刘荣送到中宫。”便把荣王改封的事情轻轻放过去了,反正多费口舌,大概率还是同样的结果。
皇帝从太后宫中出来,心里不大称意,没有直接回养心殿,绕着宫墙散心,行到箭楼时正好望见宫门打开,三三两两的贵妇离宫。
李由检眼尖,一眼就看清了李府的马车,先上车的女人胖些,应该是永昌伯夫人,后面那个自是傅遥光,轮到她上车时,拉车的马不知怎么突然往前走了两步,傅遥光正好抬脚要进车,这一撞人就歪下来。
“哎呀!”李由检不由得伸出手去接,却忘了自己与她隔了一条金水河。
接住她的是李常青----傅遥光的丈夫,李常青扶住了人,不急着将妻子送进马车,反而让丫鬟拿来斗篷,给妻子披上,趁着披风绕肩的空当,他飞快地凑到傅遥光脸颊边轻啄了一口,小夫妻俩对视一眼,又羞又甜蜜。
看来傅遥光过得挺好。
可是李由检却觉得心中燃起一阵无名邪火,拳头都捏起来了,真切地认识到自己从前的想法是多天真。
什么叫只要她过得好,能时常见到她一面,也就够了?
狗-屁!
根本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