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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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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我娘在我七岁那年没的。”季暄蜷着腿抱着膝头,不带什么表情的说着,“郎中说是她久郁成疾,最后那次药都没有开,我就只能陪着她看着她走。我们之前私存的钱都拿去买了药,到最后我连给她置办棺材的钱都没有。我虽生在楼里,但我娘在时并没有把我卖给楼里,所以这也是我最后的一点利用价值,我亲自签了卖身契,留在楼里做杂役,换了几两银子给我娘置办后事。”
林凛静静看着他,不知是不是因为月光太清冷,笼在季暄身上好似镀了一层薄薄的寒霜,就连原本柔顺的眉眼都显得棱角分明,与景袖楼里那位如沐春风的闲散老板,像是完全不同的两人。
“后来到了发丧那日,那时的老板娘接了手,说我一个孩子家的不懂这当中的礼节,让我按她说的做。”季暄说到这,似笑非笑的挑着唇,“我原以为她还有些良心,是实在看不过去才来帮我。没想到事隔十年,一个常客喝醉了酒,竟告诉我说,我娘的尸首早就被人花钱买走了,那日发丧下葬的,根本就是乱坟岗上捡回来的尸体,我还不知是给什么人当了这么几年的孝子贤孙。”
季暄抿着唇,眼底带着隐忍。林凛的手伸了几伸,终是落在他肩膀上,却不知该跟他说些什么,只觉得心里从未有过的堵闷。手落在季暄肩上那一刻,就感受到他不住的轻颤,林凛几乎有些魔怔的感觉自己似乎听到了少年声嘶力竭的哭泣。
“你…”林凛迟疑着开口,却被季暄的一声轻笑打断。
“所以还是不能太轻信于人,我若是亲自看了确认了,又怎会出这些岔子。”季暄淡淡的笑着,林凛看了却觉得心头更堵。
“我本想找老板娘问个清楚,至少知道是谁买走的我娘,可惜当天就发生了意外,那两人也死在了楼里。我在接手景袖楼后,也曾问过其他人,但却无人知晓此事。”
季暄话落,两人无言的坐了许久。
这些过往的事,季暄也从未跟谁提起过,如今重新翻出来摊在眼前,却好像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只是某些事一旦想到,到底还是有些令人作呕。
只是听他说这些话,就已经让林凛觉得无法接受,这些话的背后,他究竟还遇过什么事吃过什么苦,怕不是一两句就说得清罢。但季暄看上去依旧平静的模样,却让他觉得,什么安慰的话对他来说都不过是聊胜于无的废话。
“那这些年,你可有什么线索?”既然不打算安慰他,不如帮他理理头绪。
“一无所获。我娘在世时只是楼里琴师,并不…并不做那些事。”季暄皱了皱眉,并不想把母亲与那些不齿的词汇放在一起,“但自我记事起,骚扰过她的人还是许多,我娘…多半也是因为这些才郁结于心。”
林凛却蓦的想起那日他一脚踹开的赵藉,怪不得他那么见不得琴娘被人欺负。
“有些过分放肆的人,我还是记得的,所以接手以来,我都想从他们嘴里打听消息,但菱泽毕竟是商道要处,除了家住菱泽的几人以外,我也寻不到什么。”
季暄说着,有些严肃的看向林凛:“而那几个我能掌握到的人,就有那三位伥鬼老板。”
林凛一惊:“你说庄老板他们?”
季暄颔首:“所以那庄夫人寻我,我才去了她府上,不然一般人家我定然是会回绝的。这几年里我也曾旁敲侧击的问过那几人,但他们对我母亲的印象并不深。”
林凛想起季暄父亲留下的那本书,迟疑了一下开口问道:“你有没有查过你的身世?关于你父母,还有你母亲是如何进了楼里做的琴娘?”
“我娘在时我问过她,她说我父亲已经过世了,其他的并不愿多说,每次也只皱眉垂泪,我便不敢多问了。”母亲并不是要强的人,越到后来,便越是委屈求全,可对他却从没有过怨言,他又怎敢惹母亲伤心。
“除了那本书,你爹他还有没有留下其他物件?若是有什么凭证,也有迹可循了。”
听了他的话,季暄微一皱眉:“你是怀疑我父亲?”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林凛想了想道,“若是你家出了什么事,你父亲因为什么不得已的原因无法露面,你母亲以为他不在了,为了生计才做了琴娘,多年后等你父亲找到她时,她却不幸辞世,我想你父亲带走她也是有可能的。”
说罢又看向他:“你们当初那个老板娘既然那么下作,没准为了把你留下来瞒了你父亲呢?”
季暄想着他的推断,到也从未往这方向思考过,可是依旧不解:“我那是也不过是个孩童,她留我做什么?”
“这个…”林凛摸摸鼻子,“我还没想到…”
瞧他带着尴尬的模样,季暄却带了些笑意。
“我爹除了留下那本书,到确实还留下了另一样东西,关于它我也试着问过一些商客,但却没人认得,后来也被我搁置了。”
“什么东西?”林凛问。
“一块铁令牌,一面写着墨字,一面刻着猛虎。”
“你说什么?!”林凛倏地直起身,直勾勾的盯着季暄。这次是结结实实的惊了一回,写着墨字的铁令牌,那不是与师父遇害后留下的那枚一样么?!
季暄被他突然的反应搞得一呆:“写了墨字的铁令牌…怎么?难道你认识么?”
师父身上那面令牌林凛一直带在身上,顺手解下来递给季暄:“你看看这个。”
季暄接过令牌顿时也愣住了,来回的翻看着:“除了背后的图样,完全一样…”有些不可思议的抬头看着林凛,“你这块是从哪儿来的?”
“这是…”林凛抹了把脸,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这是我师父遇害后,拿在手里的。”
“你师父…”季暄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嘴。
“我这次回菱泽,就是因为师父无端遇害,所以我才带师弟回来。”林凛握着那根树枝,看着面前的落叶,“月前我跟师弟下山采买,回去师父就被人杀害了,手里就握着那枚令牌。桌上还放着两只茶杯和一只空木盒,显然是有人来过的,但除了这些,室内几乎并没有打斗的痕迹,值钱的物件也一样不少。我师父并没有什么时常来往的朋友,他那人虽然看起来不怎么靠谱,但身手还是不错的,我也检查过那两杯茶,并没有下毒的迹象。”
林凛看了看还拿在季暄手里的令牌:“我原本也是想着顺着这面令牌查下去,但回来这些日子,却没有一个人了解这令牌的由来…”说着却突然想起那日和余钦还未讲完的话,扭头问道,“这令牌你有问过余老板么?兴许他能知道。”
“没有,余老板也是今年年初才来的景袖楼,我与他也说不上熟稔,也就没有问过。”季暄道。
“改天还是问问他,那余老板倒是见多识广的样子,我前日问他关于令牌的事,他似乎也懂得不少。”
这一番话下来,两人也都没了练剑的心思,天也越发晚了,身上多少有些发寒。
“要么先回去吧,反正剑法我交给你了,我瞧着你学的也顺手,回去我给你默个口诀出来,平日照着那口诀来练,真气也会有所长进,往后你练剑我就来给你看着,等在过几日教你别的。”林凛扔了手里的树杈,站起身拍掉身上的落叶,伸手去拉季暄。
季暄看着伸到面前的手,展颜握上去,被林凛轻轻一带:“这么晚了你回去不会被老夫人骂吧?”
林凛却嘿嘿笑着:“所以我就不回去讨骂了,说不定他们还能以为我已经悄悄回去了。季老板,你就行行好收留我一晚呗。”
回到景袖楼,季暄便把林凛安排在了与自己相邻的房间,顺便拿了自己的那面令牌交给他看。
等到季暄洗漱完再去看林凛时,桌上放着已经默好的口诀,这家伙却已经拿着令牌躺在床上睡着了,一条腿还搭在地上,睡相也并不老实。
听人说心大的人往往睡得快,季暄站在床前看着他有些好笑的摇了摇头,轻轻拿出他手里的令牌,把人老老实实的塞回床上,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
也好,心无繁杂事,能逍遥快活的过此一生,也是件好事。
烛灯忽的一颤,房间归于黑暗,季暄带上门回了屋。
林凛当夜做了个梦。
梦里一个五六岁的孩童不停揉着蓄满泪的眼睛,把一双星眸揉的泛着红,却就是不许眼泪落下来。
他看着自己,带着奶声奶气的哭腔:“他们都说我是杂种,他们说我恶心,还说我娘恶心,让我滚远点,不想看见我…”
“你恶心?”这话仿佛是自己说的,好像也还是孩童的声音,“他们那是嫉妒你,嫉妒你长的好看!”话音里带着忿忿的语气。
“我好看?”小男孩停下擦泪的手,有些不解的看着他。
“是啊,我就没见过像你这般好看的小孩,所以他们肯定是嫉妒你,还有你娘,我听说你娘是琴师,那肯定是个有才的大美人,就看他们长那个样子,爹娘肯定也不会好看,他们也是妒忌你有个好看的娘。”小孩笃定的回答,“你放心,刚刚我已经教训他们了,以后有人欺负你,你就来找我,或者找我二哥也行。”
小男孩愣愣的看了他许久,终于弯着眉眼带着些甜腻的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