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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持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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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揽月殿,高疏桐坐下来喝茶:“如今京兆尹是谁?”
朱珍珠收拾出行的包袱:“京兆尹?公主还在想办法救今天那个书生?叫……”
“杜衡。楚辞中的一种香草,是个好名字。”高疏桐琢磨,“这书生有点意思,能为我所用再好不过。我身边一直缺个正经的读书人出谋划策。”
朱珍珠想起今日见到的人:“若说起读书人了解朝政,公主有什么疑惑问陆公子岂不是好?陆公子的父亲是丞相,又跟着太子读书,朝堂上的事情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高疏桐抬起头来看朱珍珠一眼:“我若是能像信任你一样信任陆公子,就好了。”
谢至解释:“陆公子身份贵重,公主若是救了今日这位书生,对书生就有救命之恩,日后用做幕僚和军师,都师出有名。与陆公子,两个人是不能比的。”
朱珍珠似懂非懂。
这时一名宫女来禀告:“二公主,陛下请二公主参加今日晚宴,这是出席宴会要穿的衣裳,请二公主穿戴完快些入席。”说罢将宫衣留下,径自离开。
朱珍珠接过衣物,拿给高疏桐看,只见宫衣布料上乘,刺绣精美,小心翼翼地抚摸衣裳上的纹样:“公主,这件衣服布料上乘,制作精美,比以前内务府送过来的都要好,公主穿着一定好看。”
高疏桐虽然高兴,却忍不住担忧:“前几次宴会陛下甚至没有向众人介绍过我,怎么今日却特意给我一件艳压群芳的衣裳,此事有古怪。若说是陛下突然想起有我这个女儿,想要在服饰上补偿一二,这种事情我可不信。”
谢至劝:“虽然事情古怪,可是陛下赐下新衣裳,公主还是穿着去参加宴会才好。也许公主去了之后才发现,其实什么不好的事情都没有,岂不是好?”
高疏桐苦笑:“借你吉言。”将新衣裳穿上,挽一个新发髻,插上玉簪,再敷粉画眉涂口脂。
朱珍珠往高疏桐脸上扑粉:“这么美的衣裳,须得新发髻与精致妆容才般配。公主天生丽质,平时不喜欢梳妆打扮,如今果然涂上口脂以后越发光彩照人。”
“就你嘴甜。”高疏桐仔细打量铜镜中的面容,“是比平日里看起来要好些,然而涂脂抹粉太麻烦,我不喜欢。”
朱珍珠笑着拉高疏桐出里间,问:“谢至,怎么样?公主穿新衣裳好看罢?”
谢至眼中有惊艳:“美极了。”
朱珍珠打趣道:“谢至,你可真是笨口拙舌,称赞女子容貌,竟然只有三个字,美极了。至少也得说美若天仙罢?”
谢至低头笑起来,似乎不敢抬头与光彩照人的高疏桐对视。
高疏桐提起白色裙摆:“好了,别再说笑,快些走,再迟些就晚了。”
出殿门后一辆辇车停在外面,驾车的太监正在等待,见到高疏桐:“二公主,请上车。”
御赐的衣裳裙摆过长,不适合长途奔走。而宫内不允许马车行驶和策马奔腾,宫里有位份的主子都有专用的辇车或者轿子。但是高疏桐居住的揽月殿尚未配备专用辇车。
此事越发稀奇,高疏桐心怀疑虑,提起裙摆,坐上辇车,心中不安,仍旧不时掀起帘子,四处张望。朱珍珠与谢至二人步行跟着,不时与高疏桐对视,微微摇头,以示无事发生。
不多时,便来到宴会所在。高疏桐停下脚步,只见众人早已落座,教坊司歌女舞姬载歌载舞,宾客欢声笑语,觥筹交错不断。
引高疏桐落座的太监突然大声说道:“二公主到!”
太监突然高声虽然引人注目,可是却煞是难听刺耳,且正好在高疏桐身边,声音震耳欲聋。
经过喊这么一嗓子,在场众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在高疏桐身上,皇帝对高疏桐说:“二公主到了,快过来些。”
高疏桐有些迟疑,可是在皇帝的招呼下不免不由自主地往前走去,有意放慢脚步,小心查看皇帝的脸色,左右晃动四处张望。
只见皇帝旁边端坐的是皇后,另一方靠后的位置是萧妃,后宫两座大山都浓妆艳抹,争奇斗艳。皇帝左手方是皇太子殿下等皇亲国戚,右边是陆丞相、将军等文武重臣。
除此之外,最显眼的是在席的匈奴使者。
皇帝似乎等不及仍旧缓慢走向宝座的高疏桐,面带笑意大声对阶下坐着的匈奴使者说:“使臣,和亲的人选已经定下,这便是二公主。”说罢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得意。
高疏桐如遭雷劈,愣在原地。
没有料到皇帝会当众宣布,一锤定音,高疏桐抬头看皇帝一眼,马上低头,后退一步,头顶恰好是一盏宫灯,高疏桐将脸藏在阴影后。
匈奴使者看见高疏桐生得花容月貌,打扮得花枝招展,不禁与皇帝一样,也哈哈大笑起来,端起面前的酒碗,嘀嘀咕咕说些什么。使者笑得大声,在场的众人都能从这样放肆的笑声中听出来匈奴使者对和亲的人选很满意。
高疏桐气急攻心,磨牙切齿,听见使者的笑声只觉得无比刺耳。
除了皇帝与匈奴使者肆无忌惮的笑声之外,高疏桐还听见永平公主清脆的笑声,一两句话传至高疏桐的耳边,“哼,早便说过她只有和亲匈奴,死在匈奴的命,却敢处处给我没脸,与我争,也不看看她凭什么。”然后是幸灾乐祸的嗤笑。
高疏桐沉下脸来:皇帝当着匈奴使者的面当众宣布和亲人选,在场这么多双眼睛,这么多双耳朵。此事一锤定音,难有转圜的余地。
高疏桐只觉得一颗心快要从腔子里面跳出来,心中除了恨与怒还有滔天汹涌的愤懑,耳边却传来众人的欢声笑语,文武百官达成与匈奴的和平协议,而皇亲国戚只顾着跟随皇帝高兴而高兴。
这时一阵杯盏摔碎的声音在欢声笑语中格外瞩目,一人问,“怎么?酒杯倒了,弄湿衣裳,快些拿帕子来擦一擦。”
高疏桐抬头,远远地望见陆封仪站着,原来摔碎酒杯不慎泼到衣裳上的就是他。
只见陆封仪手里握不住酒杯,茶色的清酒大半杯都倒在衣裳上,素白的衣袍已经被污渍得不成样子。旁边一人絮絮叨叨地说话,从宫女手中拿出手帕擦拭衣裳上被清酒泼到的污渍。
最引人注目的不是地上倾倒转动的琥珀杯,而是陆封仪脸上的神情。只见一向以冷静自持著称的陆封仪如今直愣愣地看向高疏桐所站的方向,一双漆黑的眼眸中,除了震惊,还有诧异。
皇帝正忙着与匈奴使者笑呵呵地交谈,又与陆丞相说些朝政上的事情,身边的大太监劝:“二公主,请入席。”
除了欢声笑语之外,高疏桐还感受到不断地指指点点的视线,似乎在场的众人,无论男女老少,都有权力对今日宴会的主角,选定的和亲公主品头论足。
像是已售卖的货物,在市集上叫卖过后,买主们还要对着货物指指点点,品头论足。高疏桐心想:本朝法律,买卖平民犯法;而我,皇家的公主,被皇帝当众卖了,还遭人像物品一样评价好坏。
真是欺人太甚。
高疏桐在席位上坐下之后,忍受不住众人上下打量的目光,以不胜酒力为由离席,走出殿门,撕扯身上华美衣物,被朱珍珠拦住,惊恐呼唤:“不可。”
高疏桐转过头看向朱珍珠,见到满面担忧,听见朱珍珠说:“公主,不可。这件曲裾是御赐之物,不可损伤,若是损毁之后被有司发现,是大罪。”
两人步伐踉跄,走至水边的一棵大树下才停下来,此刻高疏桐已经冷静下来:“好了,珍珠,我不撕了,与一件衣裳置什么气?”
因为两人一路挣扎拉扯,宴会前完整无缺的衣裙已经在挣扎中破损几个洞,露出衣衫下雪白的肌肤来,谢至移开双眼。
朱珍珠摸摸高疏桐衣裳上刚才弄出来的破洞:“这些破损比较小,不要紧,回头公主回去以后脱下来,我拿针线缝补一下,等闲看不出来。”
高疏桐:“好。”
朱珍珠担心地瞧瞧高疏桐的脸色:“缝补公主衣裳也是我的分内事,只要公主没事……”
高疏桐与朱珍珠两个人都半倚靠在大树树干上。谢至紧紧攥住高疏桐的衣袖,一字一句劝:“公主,事情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此事还有转机,一定有办法可以解决,公主千万不要气馁灰心。”
高疏桐抬起双手,仔细查看,只见这是一双少女的手,虽然手掌上方留有粗茧子,不如别的养尊处优的少女娇嫩,但是至少现在仍旧干净。
高疏桐看着大树树冠上翠绿的树叶:“当然,对于一些人来说,任何事情都有扭转的办法。只是事已至此,已经无法通过常规的手段与方法来解决。”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高疏桐,“谢至,我有时候在想,为什么这个世界充满着对我的恶意,以致于我为了活下去,没有办法维持人人都有的美好的品德。”
朱珍珠突然觉得有些冷,放开高疏桐的手,拢拢衣服,低头讷讷地用手搓上衣的下摆。
谢至回答:“以我平日里的观察,宫里的宫女太监们,没有德行特别好的好人。珍珠也知道,像永平公主的贴身侍女,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还有淮南郡主身边的贴身侍女,他们过得好,跟着主子们吃香的喝辣的,难道是因为德行出众吗?不,不是的,不过是运气好,跟了个好主子,鸡犬升天而已。在这个世界里,踩低就高能得到实惠与好处,人们就踩低就高,也不是因为这些人品德不好,而是环境如此。就像大浪淘沙,金子都被捡走,留下的都是粗糙的沙子。道理是一样的,在这个世界上,好人不长命。”
高疏桐伸手扶额,好笑:“我不过哀叹即将离我而去的美好品质,你却开始一本正经地诉说起好人不长命的古话来。”
谢至见高疏桐终于笑了,这才放下心来。
朱珍珠还待说些什么,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二公主。”高疏桐转过身一看,来人正是陆封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