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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山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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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封仪换过一件衣裳,如今右手手持折扇,正大步往高疏桐驻足的方向走来,走到跟前:“二公主,可找到你。我才离席换件衣服,回头就不看见你。”
陆封仪脸上真诚,高疏桐看得分明,然而此人今天下午还在宫外与永平公主拉拉扯扯,惹得永平公主梨花带雨。前几日最后一次见面,说要准备春闱而推拒掉自己的见面请求,此刻却匆忙离席来找我,高疏桐问:“陆公子,有事?”
陆封仪左右环顾,看看朱珍珠与谢至两人,笑意轻松,眼神真诚,话语诚恳:“我想与二公主单独说会子话,还请两位行个方便。”
此时是上半夜,月亮悬挂当空,按照本朝礼仪,未婚女子不得和外男单独相处。高疏桐止住想要退避的两人:“此二人是我心腹,没有什么不能说的。陆公子有事,可以直说。”
朱珍珠对高疏桐说:“公主,我去前边给公主找找看有没有幸运草,找到后可以编成草绳戴在手上,别有一番风味。”说罢径自往草丛中走去。
谢至接着说:“公主,我去林子旁,离这里不远,公主有什么事可以喊我,我马上就来。”
高疏桐在心中暗自叹一口气,直视陆封仪,问:“陆公子有何事,现在可以说了。”现在这个时间点,高疏桐正满肚子火,即便是面对天仙,也耐心不起来。
陆封仪神色紧张,双手紧攥着上衣的下摆,抬头看看高疏桐欲言又止,又低下头手足无措,最后下定决心般抬头:“二公主,我想着明日公主来上书房听太傅讲学,之后咱们可以一起探讨探讨。”
高疏桐还记得自己上次事如何被拒绝的,如今哭笑不得,一双眼睛直勾勾地望着陆封仪,嘴角似笑非笑。
陆封仪面上挂不住,哂笑:“我,我最近才发现,科举考试早已准备妥当,所以和二公主探讨学问,还是有时间的。”
高疏桐面色不变地看着陆封仪,十分冷静平和:“不用了。陆公子若是好意,我谢过陆公子的好意,但是不用了。陆公子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说罢抬腿就走。
高疏桐声音冷淡,礼数周全。
“二公主。”陆封仪声音有一丝惊慌,“我知道今日公主心情不佳,可是若是仅仅因为心情不佳,难道二公主就能从此了断正常的交际来往?”
高疏桐回过头,叹一口气:“陆公子今日也在现场,未必不知,我是今年和亲匈奴的人选。与后宫嫔妃走动,妃子眼中看我,是个没过几天就要死的死人,不愿意交际往来。陆公子何必白费这个心思?上一次,陆公子为我讲解太傅的功课是得到太子哥哥的授意,如今陆公子再有好意,对我来说,也太晚,用不着。”
高疏桐声音疲惫颓唐,陆封仪轻声道:“不,公主,其实我要说的是另一件事。公主,不要害怕,和亲一事,我会尽量帮助你的。”
陆封仪并没有在眼前的少女脸上看见想象中的感激涕零与柔情之类的,相反,高疏桐眉角动也不动:“不,陆公子,你帮不了我。大齐要送公主去匈奴和亲,这不是你身为臣子能够左右的事情。”
陆封仪:“原来你什么都不信。”
高疏桐双手摊开,耸耸肩:“陆公子的好意,我都记在心里。然而我朝男女大妨,陆公子有大好的前程,日后不要再单独来见我,对陆公子的声名不好。”
高疏桐略微低头行礼,直接从陆封仪身边擦肩而过。陆封仪转过身面对茂盛的樟树,默默地抬头看向树冠的树叶,一动不动。
谢至问:“这么快说完了,珍珠采集叶子还没有回来。陆公子有什么要事来找公主吗?”
高疏桐满不在意:“走,我们去找珍珠去。陆公子没什么事,不管他。”
回到揽月殿以后,朱珍珠好说歹说地劝解,终于等到高疏桐入睡后才放下心来,与谢至两个人埋着头嘀咕好半天。
朱珍珠一向是睡在里间不远处小隔间的榻上,而谢至则歇在外间。这一天,谢至早早地躺在榻上,虽然心中担忧,思虑万千,但是最终还是昏昏入睡,一直辗转反侧,睡不安稳。谁知到后半夜,谢至突然感到一阵心悸,下榻起身披衣开门,向外走两步,只见月华照射在院落青石板上,反射出清冷的光芒。
谢至四处环顾,突然看见不远处大树底下蹲着一个人影。
“什么人?”谢至连忙喝道。再上前走几步,定睛一看,树下蹲着的人,竟然是高疏桐,谢至松了一口气,马上又将心从胸腔提到嗓子眼:“公主,你在这里做什么?”
只见高疏桐身穿白色中单,独自一人蹲在大树下,手里拿着一截枯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地上散落着几根枯枝丫,旁边有一个坑,土里有一条一动不动的冬眠蛇。
看到蛇,谢至吓了一跳,连忙扑过去,就近捡起一根树枝,把蛇拨开,按住,又抬头问:“公主,你在干什么?”
如今是冬季,大多数冬眠的动物都藏在地下土里,被高疏桐挖出来的这条冬眠蛇长约三尺,比手指头略粗些,周身呈青绿色,是剧毒的竹叶青。
高疏桐将手上的树枝抵在地上,抬头:“现在我处于弱势,出手必须一击得中,不然,就像这条冬眠之蛇一样,恐留祸患。”
“公主在说什么?”谢至看着高疏桐的脸色,又看看漆黑夜空悬挂的稀疏几颗星,不免担忧,现在已是后半夜,高疏桐不好好地在床上躺着,却一个人跑到院子里面,拿树枝把冬眠的蛇从树洞里面挖出来。
高疏桐低头用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谢至仔细看,见地上并没有写出成文的文字,倒是有些像鬼画符,不免有些心惊,高疏桐如今脸色苍白,身着白色中单,一头乌黑的长发散落,远看,像恶鬼。
谢至又问:“公主,你怎么了?”
高疏桐扶着树干站起来:“我好得很,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第二日清晨,高疏桐如常来到上书房,上书房门口站着一排带刀侍卫。径直走向上书房,却在门口被侍卫拦住,高疏桐问:“我昨日都来过,今日怎么拦我?”
侍卫面无表情:“陛下有令,女子在上书房和皇子们一起读书,不成体统。公主还是请回,莫要为难我们。”
高疏桐迷惑不解,正要再和侍卫说说,这时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笑声,高疏桐回头一看,果然是永平公主。
永平公主身穿大红色石榴裙,头戴金簪:“呦,新娘子怎么不乖乖呆在屋子里面备嫁,还来男子读书的地方做什么?”说话时柳叶眉一颤一颤的。
高疏桐抬头看看天色,问:“这个时间点,贵女们在听女夫子讲课,怎么,难道公主也和我一样,告了假?”
永平公主这个点来上书房门口等什么?
高疏桐继续与侍卫交涉,希望侍卫能放自己进去,和太傅告个别。
皇家侍卫只管当差办事,谁又会真有胆子给高疏桐行方便?高疏桐无法,只得闹起来,高声大呼。
永平公主笑得更大声。
“谁在喧哗?”太傅听见动静,来问情况,得知此事,亦是大惊:“公主,天不假年,实在可惜。……陛下出尔反尔,非君子所为。”
太子懒洋洋地从内室走出:“老头子,课还上不上?难道还要本宫等着你?”
太傅烦躁的甩手:“不讲了,下学。”
众人欢呼起来,纷纷将手中的书册往上抛。
高疏桐含着泪问:“太傅,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这次能逢凶化吉,留在京城,太傅愿意成为我的老师吗?”
“当然。”太傅一口答应。
太子见到太傅一把年纪还落泪,少不得要调侃几句。
永平公主见到皇太子,禁不住后退几步。谁知太子看看高疏桐,又看看不远处躲躲闪闪的永平公主,走上前去,伸手摸摸永平公主头顶的头发:“来干什么?来看我的,母后知道吗?”
永平公主支支吾吾说不出来,被太子拽去中宫,步伐踉跄,被拖着走还不忘回头,紧咬嘴唇,面容满是不甘。
高疏桐得到太傅的应承,不禁大喜过望,与太傅告别之后,抢在陆封仪开口之前,转身就走,脚下生风,步伐不停,头也不回。
高疏桐抬头望向上空,似乎真的能看到头顶悬挂着的利刃。
回揽月殿后,高疏桐穿好骑装,去狩猎场跑马,练习骑射,谁知尚未上马,一眼看到淮南郡王,只见淮南郡王穿着黑衣,骑在马上,在场内奔驰。
高疏桐问牵着枣红马的马童:“淮南郡王每日都会来此处吗?”
马童回答:“是。淮南郡王自从来到京城,除少数几天外,大部分时候都在。”
高疏桐翻身上马,牵起缰绳,督促枣红马跑动,盯着场内策马奔腾的身影,不由得想起淮南郡王有个好妹妹。淮南郡主身为高疏桐的堂姐,两人交情还不错,一起绣过花,然而,高疏桐每次见到淮南郡主,都会想起太傅曾经说过,宗室之女是可以替代和亲的。
宗室之女可以替代皇室公主去和亲。
“公主?”谢至没有立刻催动马匹,“公主在想什么?”顺着高疏桐的目光望去,只见视野范围内最令人瞩目的就是淮南郡王的身影。
“没什么?”高疏桐于是打马扬鞭,快速疾驰,在跑马场内打着圈,跑完一圈又一圈,直到精疲力竭,才停下来擦汗,“驰骋田猎,让人心发狂。古人诚不我欺。”
谢至连忙牵住辔头:“公主累不累?要不要下来歇会儿?”
高疏桐摇头:“不下马,先在马上缓一会儿,待会儿再来。”
谢至牵着马沿着跑道缓慢移动,高疏桐说:“谢至,你不用守着我,自个儿也去寻一匹马来练练,之前不是爱得很。”
谢至摇头:“先陪着公主,要练习,下次练也是一样。”
高疏桐看看谢至的表情,笑道:“我好得很,哪里需要你时刻守着寸步不离。”
谢至昨天晚上可是亲眼看见高疏桐蹲在大树底下玩毒蛇的场景,如今又怎能放心,见到高疏桐陷入沉默,又问:“公主,怎么了?”
高疏桐坐在马鞍上凝望着脚下黄色土地,有些出神:“在想,如果我摔下去,摔断腿,是不是就不用去和亲?”
高疏桐面容上满是阴霾,谢至急忙劝:“公主不可。”说罢便抓住马鞍,想要跳上来,听见马背上发出一声嗤笑,抬头一看,只见高疏桐满脸无奈,“放心,我不会这样做的,因为即便摔断腿,也没有用。”声音低沉而缓慢。
没有用,即使摔断腿,也改变不了命运。
高疏桐抬头望天,只见天空湛蓝,白云在空中随着微风飘动,可是高疏桐只是感到心痛无比,而这个世界却美好得闪闪发光。
眨眼便没了心情,高疏桐从枣红马上跳下:“回去罢。”说罢招手喊马童将枣红马牵回马厩,
路过御花园,高疏桐停下来:“进去看看树罢。”
焉黄小巧的腊梅默默盛开,隐藏在高大树木旁边,只传来阵阵暗香。宫中各处张灯结彩,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高疏桐走走停停,伸手折断腊梅的树枝,随手扔在地上,之前还悬挂在树梢的腊梅花朵,此时已经孤零零躺在地上。
迎面走来一名宫装嫔妃,牵着一名童子,正是萧妃与三皇子。
萧妃正与身边的大宫女说话,见到高疏桐,停下脚步,拉住三皇子的手。
两人对视,只见萧妃貌美如花,皮肤白皙,身段玲珑有致,模样与十几岁的小姑娘相比也毫不逊色。高疏桐微微一笑,先行礼:“萧妃娘娘,今日怎么有兴致,在御花园散步?”
萧妃说:“节日家宴,陛下让臣妾多费心,趁着今天天晴,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好好安排。听闻公主……”话卡在这里,没有说下去,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
高疏桐直接略过话头,问:“萧妃娘娘辛苦,三皇子今日从上书房下学回来,此时不去练习骑射?”
我朝皇子规矩,每日的功课都相同,三皇子虽然年纪小,但是仍旧和皇太子一起来上书房上课,所以骑射课程,自然也不能落下,按理。
“皇儿还小。”萧妃笑起来拉过三皇子,“这是你二姐姐。”
三皇子毕竟年纪小,一边看看萧妃,然后扭过头看看高疏桐,来回扭头,小脑袋晃来晃去,煞是可爱。
高疏桐上前一步,伸手摸摸三皇子小脑袋上稀疏的头发:“除太子哥哥外,我就只有这么一个弟弟,按照我朝规矩,皇子成年后加冠封王,那时节,娘娘成为一国太后,好日子还在后头。”
高疏桐面容平静,盯着萧妃的眼睛若有所思,嘴里说到“太后”一词语气加重,听起来有几分诡异可疑。萧妃不免回过头,与身后的总管太监对视一眼。
三皇子见高疏桐手摸个不停,忍不住将头上的手打掉,回过头奔走几步,走到萧妃身边,攥住萧妃的衣袖,然后再伸长脖颈看着高疏桐,一双乌漆麻黑的眼睛骨碌骨碌地转动。
小孩子确有灵气。
萧妃见高疏桐被清脆地拍一下,手背红肿一块:“皇儿,怎么可以对皇姐动手?”又对高疏桐说,“二公主……”
高疏桐摸摸红肿的手背,又将手背背在身后以示并不在意,漫不经心地盯着三皇子:与年幼的三皇子不同,自己,不考虑性别的话,已经是可以与太子抗衡的年纪。
与萧妃告别后回到揽月殿,晚间,珍珠发现高疏桐面带微笑,好像心情不错,好奇地问:“公主今日是怎么了?怎么这么高兴?”
高疏桐正趴在榻上,此时扭过头:“我已经知道怎么解眼下困局,只是苦于没有投名状。”
“真的?”珍珠高兴起来,不一会儿又疑惑地问道,“投名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