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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刀刃 ...

  •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揽月殿众人都已入睡,一个人影从内室翻身下榻,行至窗边,打开窗棂,月光照亮脸庞,正是高疏桐。
      高疏桐身穿白色中单,乌黑长发披散下来,月光倾泻过来,照在脸上,袖口带着一层月华光晕。一阵寒风从窗外吹来,高疏桐打个冷颤,环臂抚摸单薄的胳膊,走向赤色衣橱,挑选出一件朱红色大氅披在身上,才慢悠悠折返窗边。
      揽月殿寂静无声,众人皆沉沉进入梦乡,无眠之人倚靠在窗边,抬头看月亮看得出神。高疏桐伸出手,向内归拢微风吹拂的毛皮领口,纤细的手背在月光的照射下,显得皮肤格外白皙。
      高疏桐眉头紧锁,慢慢往屋内踱步,从床头绕到衣橱,又顺着案几来到窗棂。来回反复缓慢踱步,手中攥着一块帕子,已经不复当初平整模样。
      外间传来声音,珍珠睡意朦胧披衣起身,抬手搓搓眼角:“公主。怎么了?”
      高疏桐睡不着,脑子不可避免地想到,如果自己真的因此脱身,下一个被选定的人是谁?
      是谁?
      皇帝膝下适龄的皇女只有永平公主和自己,永平公主有皇后在,剩下的几个公主又年幼。如果自己侥幸逃脱厄运,皇帝必然会在宗室之中挑选适龄女子,再封为公主,送去匈奴。
      谁会被皇帝挑中?高疏桐不愿意思考这个问题,然而再怎么回避,都无法避开这样一个事实,淮南郡主正在京城活动。
      珍珠见高疏桐身着中衣,独自一人在室内打转,睡意朦胧,担心不已:“公主?”
      和亲匈奴是一条死路。
      堂姐对自己挺好的,可是无论如何,高疏桐都得自救,可是想到和亲不会终止,只是换人,有一女子将会继任悲惨命运,又怎能合眼?
      难道想要在这个世界存活,一定得在自己与他人的性命之间做出选择?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高疏桐无法放下自己心中良心与愧疚,可是如果不行动,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公主?”珍珠愣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高疏桐脸色惨白,眉目紧锁,神情暴躁,在原地踱来踱去。
      高疏桐回过头来,只是满脸悲伤地看着珍珠。
      第二日清晨,带刀侍卫仍旧站在上书房门口,高疏桐在路边等待,见到太傅,高声打招呼:“太傅。”
      太傅见到高疏桐,看看天色,问:“二公主,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还请借一步说话。”高疏桐说道。
      两人的对话,门口驻守的侍卫听得一清二楚,不由得看两人一眼。
      太傅拉高疏桐走到一个角落里:“这里清静,公主有什么话可以说。”
      高疏桐四处打量,见到周围来往的人果然比别的地方要少些,于是说:“太傅,我来这里是想问,太傅可知陛下继位前的旧事?自古夺嫡是一条血路,前朝参与夺嫡失败的皇子,又是什么下场?”
      陆封仪来到上书房门口,见到高疏桐与太傅两人在避静无人处说话,向两人走去,正听见两人在说“夺嫡之血路。”
      太傅回答:“今上继位,本就是从众位皇子中脱颖而出,当时的齐楚之争,若不是外家支持,今上怎么能赢过素有贤名的楚王?是以,今上继位以后,对皇后太子和国舅是既尊敬,又忌惮不已。”
      高疏桐继续问:“太傅,与陛下争夺储位的楚王,如今何在?”
      “不知所终。不过群臣普遍认为,楚王死于当年血案。除最近的争斗之外,前朝乃至于历朝历代,问鼎皇位的失败者都死无葬身之地。”太傅疑惑地问,“公主,你问这些做什么?”
      果然,这条路上沾满血腥。
      前有狼后有虎,高疏桐沉思着道谢,说罢便准备离开。
      陆封仪在即将擦肩而过的瞬间,低声唤道:“公主,请留步。”
      高疏桐回过头,叹道:“陆公子。”
      太傅带着书册,转入上书房内室。
      高疏桐问:“陆公子有什么事?”
      陆封仪此刻脸上的神情很复杂:“公主,凡事,要慎重。”语气郑重,吐词缓慢,一双忧虑的眼睛里透露出担忧来。
      高疏桐不信有人能看破自己心中的想法:“陆公子好意,心领。日后,还请多多保重。”
      “好意,美意。”陆封仪低下头,缓慢道,“公主,保重。”
      高疏桐深深地看陆封仪一眼,才大跨步离开。
      高疏桐走在去御书房的路上,沉思待会儿要说的话,反复打磨,一时入神,听见淮南郡主问:“二公主,这是去哪里?”
      高疏桐凝视淮南郡主的双眼,迟疑很久:“去给父皇请安。”
      淮南郡主嘴角噙着轻浅的笑容:“二公主是孝顺孩子,已是阖宫皆知的事情,就连我偶尔进宫几次,都听闻二公主对陛下,皇后娘娘孝顺而尊敬。”
      淮南郡主又说:“上一次真是不凑巧,本来咱们已经约好去大相国寺上香祈福,可是临时永平公主又约我出宫看梅花,才爽二公主的约,还请二公主莫要怪罪。”
      “怎么会?”高疏桐看着淮南郡主,只见淮南郡主今日穿一身粉色石榴裙,眉宇间平和,从无半点忧虑。
      淮南郡主高兴起来:“虽然上一次错过,可是我听闻最近大相国后山的梅花开得灿烂,世家贵女已经举办过几次宴会,二公主若是不嫌弃,下次便和我一块儿去玩罢。”
      高疏桐叹一口气:“贵女宴会常以品茶作诗为乐,我又不会作诗,去做什么?”说着说着,突然眉头紧锁,面目扭曲,流露出万分痛苦。
      淮南郡主正说笑,见到高疏桐一副痛苦不堪的模样,一下子被惊到,连忙上前一步:“公主,怎么了?”还以为是犯病,想要伸手搀扶住,谁知高疏桐连连后退几步,一时愣愣地看着自己扑空的双手,比之前见到高疏桐犯病还要惊讶。
      高疏桐不敢抬头,连忙稳住身形,深呼吸:“我没事,郡主请回罢。”
      淮南郡主不知道缘由,心中猜测是之前爽约的缘故,与二公主生出嫌隙,只得劝解几句,转身离开。
      高疏桐看淮南郡主远去的背影,心中又是愧疚,又是悔恨:来不及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高疏桐在御书房外求见皇帝,未央宫总管太监替其通传,高疏桐等在门外,抬头看一眼天色,只见天空是灰蓝色的,没有云。连风也没有,空气厚重粘稠,无端地给人一种压迫感。
      不一会儿,未央宫总管太监从门内转出:“陛下召见二公主,二公主快些进来。”
      高疏桐看未央宫总管太监一眼,只见此人仍旧慈眉善目,面带微笑,可是高疏桐没有忘记上一次在门口等足足三个时辰,皇帝陛下也没有开口让自己进去。今日也许皇帝就是看在二公主将要为大齐做出贡献,这才愿意答应高疏桐的求见。
      御书房高悬一副金色匾额,用隶书书写着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两边门柱雕刻着缠龙纹样,龙爪孔武有力,片片龙鳞上涂着暗色金粉,在阳光的照射下,金粉若隐若现,晃着眼睛。
      匾额与门柱中间,朱红色的大门半开着,内里没有掌灯,从外面看漆黑一片,像是什么不详妖物的洞穴,张着血盆大口,随时随刻准备吞噬来往进出的人。
      高疏桐知道避无可避,像迈进龙潭虎穴一般,跟着未央宫总管太监迈进御书房的大门。
      没走几步便转至内室,高疏桐上前几步,向皇帝请安:“陛下万福。”说罢抬起头来瞧端坐在御座上的皇帝。
      皇帝和上次一样,身着玄色常服,端坐在书案旁,右手拿着铜杆长毫朱笔批阅奏章,甚至都没有抬头看一眼:“二公主,什么事?”
      皇帝御座前的书案,除堆积成山的奏章外,一排羊毫笔悬挂在笔架上,宣城纸、歙县砚与徽州墨,一应俱全。不远处的墙壁上挂着一副水墨色的山水画,壁龛中龙涎的香气从博山炉炉顶袅袅升起。
      高疏桐凝视着皇帝手中的朱笔:不过是一支毛笔,一点朱色墨块,如何掌握着兆亿百姓的身家性命与喜怒哀乐?收回四处打量的目光,听见皇帝又问:“上次赏赐的衣食等物,二公主用得还顺心?”
      今日似乎没有别的急事,皇帝此时拉起家常。
      所谓的权力,是人对人的影响力,天家无亲情,皇帝这个位子,数十年地生杀予夺,岂能容下情字。
      未央宫总管太监站在皇帝身边,提醒:“二公主,陛下问话。”
      “谢父皇赏赐。”高疏桐两只手手掌心已经开始冒汗,心一横,低下头,“父皇,儿臣近日见父皇连日操劳国事辛苦,想要为父皇分忧。儿臣只有太子哥哥和三皇子弟弟两个兄弟,听闻太子的母家国舅爷在民间踩坏农民的良田,状告到京兆尹处,朝野震惊。京兆尹碍于太子的脸面,只能将此案交于圣裁,奈何太子哥哥一向孝顺父皇,父皇又疼爱太子哥哥,对于国舅爷的小过,难以惩处,如此种种不一而足。儿臣不比三皇子弟弟年纪小,懵懂无知,愿为父皇分忧。”
      皇帝将批阅奏章的朱笔放下,目光带一点兴趣:“你要替朕分忧,二公主觉得朕需要人来分忧,分什么忧?”
      高疏桐抬头直视皇帝:“儿臣听闻,国舅爷府上在父皇潜邸之时便追随左右,又有从龙之功,父皇继位以后,给他们家封一门三侯,一时之间圣宠风头无两,受朝臣艳羡。然而,这些年,国舅爷府上,频频出现一些欺凌百姓的传闻,就连马车夫都格外有脸面,此事陛下不好当众折损国舅皇后太子的脸面,可是不小惩大诫,恐怕危及国舅爷对陛下的忠心。太子哥哥是外家的心肝,如何规劝得了?父皇夹在其中,为难的是国舅爷一贯的忠心,又与太子哥哥有亲伦之乐;若是置之不理,则置天下法度为何处?陛下是太子哥哥的父皇,又是百姓的君主,真是为难。儿臣愿为陛下驱使,为父皇分忧解难。”
      皇帝仔细端详面前的少女,只见高疏桐仍旧和上次一样,普通清秀的面容,衣着并不华丽,没有浓妆艳抹,然而整个人的神情和举止却和上一次面圣时大有不同。眼前的少女虽然紧张得发抖冒汗,眼中却毫无畏惧,是可用之人。
      “果然是太傅的好学生。”皇帝想想,又问,“既然你要替朕分忧,那么,谁去和亲?”
      高疏桐在一瞬间想起淮南郡主温良贤淑的脸,然而仍旧直接回答:“可以从民间挑选适龄女子,封为公主,去匈奴和亲。毕竟匈奴要的只是边境互市政策与和亲公主带来的丰厚嫁妆。”
      皇帝笑着问:“二公主,你今日向朕进言这样一番话,就不怕朕怪罪与你?说什么与朕分忧,若是教太子得知,你如何自处?”皇帝脸上虽然笑了,可是眼中和声音中都没有笑意,这句问话不像普通的疑问,倒像是问罪。
      高疏桐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恐惧:“儿臣想要为父皇分忧,父皇如何会怪罪儿臣?儿臣想要规劝国舅家的忠心,即便太子哥哥得知,感谢还来不及,如何会怪罪儿臣?儿臣不明白,还请父皇赐教。”
      未央宫总管太监心想:和第一次面圣相比,二公主的长进太大。这次高疏桐嘴里没有一个字是不想去匈奴和亲,想的只是为皇帝分忧,只是因为为皇帝分忧,所以去不成匈奴而已。
      高疏桐嘴里说着不明白,可是眼神却清明得很,皇帝与身边的未央宫总管太监对视一眼,笑笑:“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很像朕年轻的时候。”
      一心一意往上爬的狠劲如出一辙。
      高疏桐一愣,马上反应过来:她成功了,皇帝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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