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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杀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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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后?”永平公主哀求声,皇后冲女官示意。
女官在皇太子殿下面前介绍谢氏女是多么地娴静优雅,高疏桐心想:事情很明显,陆氏与谢氏分别为尚书左右仆射,皇后熄了与陆家结亲的心思,选谢家的女儿做太子妃。
“都来齐了吗?”皇后在贵女中扫一圈。
女官回禀:“礼部尚书之女林青玉因病未来。”
巴蜀县主秦玥因惊马受到惊吓在御史大夫萧府中静养,高疏桐觉得有些奇怪。
皇太子殿下一直保持高深莫测的神情,似乎没有听见女官对谢氏女的夸赞。
“太子。”皇后催促道。
皇太子殿下脸上并没有欣喜若狂的神色,迈着步子,一步又一步地走到谢娉婷面前。
唐国公孙女宋茵与谢娉婷一起站在花丛中央,如今见到皇太子殿下走过来,宋茵不假思索地快步向外走去,远远地站在一边。
皇后递给皇太子的是院中一束牡丹花,然而皇太子即便站在谢娉婷面前,依旧面无表情,一步之遥的谢娉婷格外瞩目,高疏桐注意到:这对未来的夫妻,男子面无表情,而女子又太过拘谨。
谢娉婷手中捧着茶杯,见到皇太子殿下走过来,连忙站起身来,手中茶杯没有来得及放下。
皇太子殿下懒得递,直接把牡丹花枝往谢娉婷面前扔。
谢娉婷看着从空中飞过来的牡丹花枝,下意识地伸手去接,然而神思恍惚,哪里能同时注意到手里还有个茶杯?于是茶杯从手中脱落,掉在地上,滚了几滚,碎成三瓣。
谢娉婷伸出的手指快碰到牡丹花枝的枝头,忽然听见茶杯摔碎的声音,下意识地往地下看,恰好错过,牡丹花枝没有被接住,反而掉在地上。
茶杯碎了,牡丹花枝掉了,谢娉婷在侍女要收拾茶杯之前,抢先一步,伸手拾起碎瓷片,手指接触到锋利的碎瓷片,刺破皮肤,流出几滴血来。
事情发生在一刹那之间,左右侍女想要去帮忙都来不及,只得眼睁睁地看着摔碎茶杯,没接到牡丹花枝以及见血。
红事见血,不吉利,是大忌。
除隔得远的左右侍女外,在场的唯一能帮忙的,只有与谢娉婷一步之遥的皇太子殿下。而皇太子殿下在这个过程中,除一开始扔牡丹花枝之外,全程眉头也没有动过,看着谢娉婷手忙脚乱,出错受伤乃至于见血。
皇后见到谢娉婷手指头上的血珠,脸都绿了。
高疏桐心想:皇太子殿下冷面冷心,他一向如此,也就罢了;可是谢娉婷被谢家培养十几年,就是为的今日,她为人一向稳重,举止落落大方,如今究竟是什么使得她心烦意乱,连束花都接不住?
皇太子殿下不在意地转身离开,皇后娘娘则勃然大怒,盯着谢娉婷,半晌则没有说出一句话。
谢娉婷面对皇后的怒意,嘴唇张合,似乎想要解释什么,可是终究颓然放弃,脸色更为灰败。
赏花宴今日的安排,贵女品香,而世家子弟则是骑射。女官正在向各人介绍品香与射箭的活动安排,眼看皇太子殿下向皇后告辞离开,高疏桐抢先一步,挤到皇太子殿下身前:“太子哥哥教我好找,今日臣妹来东宫,因为太子哥哥受伤,没见到金面。如今见到太子哥哥没受伤,臣妹就放心了。”
“你有什么事?”皇太子殿下脸色并不好,“还是称,殿下。”
宫中只有一人称呼皇太子殿下为“太子哥哥”,是永平公主。
众目睽睽之下,高疏桐对杜衡使个眼色:“臣妹挂念皇太子殿下的伤势,且今日一早刑部大牢拿不到猎场遇刺案东宫侍卫的口供,尚书大人急得掉头发,还请皇太子殿下行个方便,让侍卫们协助办案。”
“东宫什么时候阻碍过刑部查案?刑部尚书那个老货还敢在背地里嚼孤的舌根不成?”皇太子殿下阴鸷地看着永宁公主。
皇太子殿下是二十年的国之储副,发起怒来有些吓人,站在永宁公主身边一些侍从,连连后退几步,腿软得端不住茶盘,被人搀扶下去。然而高疏桐脸色不变,仍旧挂着皇太子殿下看着就讨厌的盈盈笑意,高昂着头,腰板挺直,目光一步不退。
皇太子殿下虽然性情暴躁,然而二十年的储君生涯让他习惯虚与委蛇,与仇周旋:“行,让刑部派人来问就是,孤准了。”围在身边的东宫众人听闻这句话,纷纷变了脸色。
高疏桐露出满意的笑容,皇太子殿下向王皇后告假,看也没看未来的太子妃——谢娉婷一眼,走了。
高疏桐远远地听见皇太子殿下身边的谢修嘀咕一句,“什么事都找封仪,封仪。难道我处处不如他不成?”
高疏桐退至梧桐树下,招手叫杜衡来:“听见没?太子允了。你速去持我令牌,东宫提人至刑部大牢,连夜审问,没有结果,不得放人。”
“连夜?”杜衡迟疑会儿才明白高疏桐的用意,皇太子殿下答应的是侍卫可以被询问,而高疏桐的打算是把东宫侍卫拘在刑部大牢由亲信连夜审问。这和皇太子殿下答应的是两码事,恐怕皇太子殿下在答应的时候,根本想不到高疏桐会这样做。
杜衡同意高疏桐的非常时期非常做法,伸手:“印鉴?”
高疏桐从衣袖掏了掏,啥也没掏出来,想想说:“府上的印鉴从没用过,也没随身带着,想必还在府上收着,你马上回府找珍珠拿印鉴,她知道放在哪里。”
杜衡准备离开,可是高疏桐的神色忧愁,没有刚才更胜一筹的快意。杜衡迟疑,停下来问:“公主怎么了?”
“你怎么还没走?我脸色很难看?连你都看出来了。”高疏桐伸手摸摸脸颊,感慨,“你听见刚才太子说什么,刑部尚书那个糟老头子。顾尚书早上给我难堪,我还要向他道歉才能在刑部把事情办下来。同一个人,在太子口中不过是个糟老头子,当着众人的面想骂就骂没有后果,皆因他是二十年的储君,而我没有根基,与太子之间的差别,有如天堑。虽然暂时得胜,可是,孤什么时候才能畅所欲言,而不是屈心抑志、忍尤穰垢?”
杜衡郑重行个礼,眼中露出坚毅来:“会有这么一天的,臣等当誓死效忠,为主君贺。”杜衡平日里行事散漫,对主君也不是十分尊敬,没少气到高疏桐。而今郑重行礼时,又似乎将为人臣子的忠诚都蕴含在姿态当中,看起来有几分永宁公主府上首席幕僚的样子。
高疏桐笑起来,淡淡道:“知道了,快去罢。”
杜衡出长公主府,策马奔腾不提。
贵女们的品香赛已经开始,长公主见永宁公主不在,遣永宁公主的伴读顾宛如来请。顾宛如来时,杜衡已经走了,高疏桐遥遥地望长公主一眼,问顾宛如:“怎么了?”
“长公主见永宁公主不在,特意让我来请公主。品香还是好玩的,公主快来。”顾宛如看着杜衡离去的背影。
“品香?我会品什么香?”政事可以历练,学识可以由沈太傅教授,若是论插花品香,没有个三五年可学不出来,高疏桐连忙摆手,“孤就不去了,你们玩得开心。”
顾宛如想想,招手喊一个小丫鬟过来,吩咐几句,小丫鬟听完之后走到长公主旁边说几句,众位贵女便不再等待,由侍女在每个人的座位上发放一盒香,开始品香。
高疏桐明白过来,问:“你怎么也不去了,与她们一块儿玩没事的。”
顾宛如得体地笑笑:“每年都要品香,都玩腻了,还不如陪公主说话。”
“卿可真是个妙人。”高疏桐看顾宛如好一会儿,“如今你也不去,就没剩几个人。青玉称病,秦玥受惊,娉婷伤了手。”
高疏桐在树下走动,与顾宛如说话:“萧嫣姐姐今日说话时眼角是红的,莫非是萧家出什么事?若是白事,孤的公主府上怎么没收到消息?”高疏桐是在拐弯抹角地问:萧家死人了吗?
“没有的事,公主想岔了。”顾宛如捂嘴笑起来,与永宁公主一同看向品香贵女席位,萧嫣姿态娴雅,受过多年世家熏陶。
顾宛如清脆说道:“是红事,萧家有意送嫣姐姐进东宫。”
既然谢娉婷已然是东宫太子妃的人选,萧家要送萧嫣进东宫,就只能是侧妃。
小皇子的生母萧妃是皇帝的嫔御,如果萧家送萧嫣入东宫成为侧妃,皇帝与太子是父子,萧妃与萧嫣却是姐妹,高疏桐道:“难怪嫣姐姐要哭,萧家一向有清贵声名,怎么……”干得出卖女求荣的勾当?还做得这么难看。
萧嫣平常以大家闺秀自许,在这样的人家里,怎么受得了?高疏桐想想又说:“皇后娘娘不会同意的。”
“就是。”顾宛如低声说,“贵女们私下里都说,萧家是犯失心疯,后宫中皇后与萧妃斗得那样厉害,皇后怎么会同意情敌的妹妹做自己的儿媳妇。”
高疏桐又问:“别是太子哥哥对萧嫣姐姐情有独钟,萧家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胡说,太子殿下正眼也不看世家贵女们一眼,即便是娉婷姐姐,也不入太子的眼。”顾宛如意犹未尽。
“可怜嫣姐姐人品贵重,端庄自持,却……”高疏桐明白顾宛如意犹未尽的话。
顾宛如点头称是。
两人漫步闲聊,从东宫侍女格外美貌说到哪家的园子好看,不多时,竟然转到长公主府上的后花园,充盈在鼻间的是山林树木的清新气息。长公主府后花园是仿制江南园林建造的,假山流水都不缺,顾宛如夸一通园林造景如何精致,见永宁公主只频繁点头而不开口接话,才住嘴不提,闲庭信步,专注于赏景。
高疏桐走累拉着顾宛如在假山旁边的大石头上歇脚,看看脚下的潺潺流水,泉水清澈,两人即便不说话,也不觉得闷。
因为处处都有假山与屏风,视线便存在着遮挡,两人坐在假山阴影处默不作声,不易为人发觉,不多时便听见一阵脚步声与说话声。
年长女子说道:“皇帝已经跟我说过,要给薛家一个公主,如今只有嫡公主适龄,我儿以为如何?”
“永平?永平性子太差,对身边人动辄打骂,儿子若是尚永平公主,恐怕日后后院永无宁日,阿娘饶过儿子罢。”一个清朗的男声回答,“再说,皇帝又不是只有永平一个公主。”
原来是长公主和薛文秀母子。
高疏桐与顾宛如面面相觑,如今又听到不该听到的话,若是贸然冲出去,反而尴尬,于是只得躲在假山山洞中。长公主两人就在假山旁说话,声音传过来听得清清楚楚。
“傻子,只有永平是嫡出,别人怎么能和永平相比?”长公主顿了顿,又说,“至于那个冷宫出来的你就别想了,琴棋书画什么都不会,连品香会都不敢参加,还想当孤的儿媳?”
高疏桐看顾宛如一眼,脸色愈发尴尬。
薛文秀说:“娘,儿子不是这个意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永宁比永平还厉害,儿子可不想受罪。不然再等十年,宫里还有几个小的?再说儿子年纪还小,不着急成亲的。”
“嘭”地传来一阵敲头声,伴随着长公主的叫骂声,“十年,小兔崽子想得倒是好,那我什么时候能抱上孙子?”薛文秀“哎呦”几声,伴随着一阵脚步声,两人越走越远。
等人走远,高疏桐才从山洞里面转出,想起刚才薛文秀的话,不由得笑:“宫里的大妹妹才十岁,小妹妹尚在襁褓之中,还再等十年,薛表哥真是想得美。”
顾宛如也笑。
天色不早,高疏桐两人慢慢地从后花园转到正门,含笑说:“果然有人陪着一起玩儿就是心情愉快。”
“什么?”顾宛如一时没听明白。
没什么,高疏桐摆摆手以示不用再提。
来到正厅,只见贵女们的品香会早已结束,世家子弟的骑射比试也已近尾声。物什仍旧留着没有来得及被收拾下来,白纸黑字记载着品香会的头名是永平公主,所用香品是龙涎香;其次是萧嫣,所用香品是零陵香。
香品之中,尤以龙涎香最为尊贵,在众香之中一举夺魁,也在情理之中。永平公主这一次拔得头筹,是为高超的品香水准还是为拿出的香是龙涎?
骑射场上,胜负也已经决出,头名是淮南郡王。淮南封地广阔,兵强马壮,淮南郡王武艺高强,也在众人意料当中。
高疏桐准备乘车回公主府,谢至为其准备出行的马车,一时半会儿,马车还不会来,等待时,高疏桐站在看台下,观看世家子弟舞剑取乐。
我朝世家培养子弟仍遵守上古教训,君子六艺,不可疏忽,“射”在六艺之中,所以世家弟子从小练习,骑射没有特别弱的。反倒是寒门出身的学子,比如杜衡,虽然能通过读书弥补策论时文与施政方针,但是世家百年基业养出来的富贵精致,是求也求不来的。
淮南郡王背着箭矢,从看台中央转过身,向台下高疏桐站着的方向走去。
高疏桐眼睁睁地看着淮南郡王背着箭矢,笔直地向自己走过来:这是怎么回事?不,众目睽睽之下,他不会动手。
虽然如此,可是杀气却从淮南郡王的脚下一步步踏出而弥漫。
众人嬉嬉哈哈,好不热闹,一时间没有人注意到夺冠之人在哪里,做什么。看台中央与台下有一段距离,高疏桐站的地方与台下也有一段距离,淮南郡王走到看台边缘,也需要一定的时间。
随着淮南郡王一步步逼近,就连隔得远的嬉闹众人也感到不对劲,为什么这么平和的日子,淮南郡王的步伐带着杀气?
永宁公主与皇太子殿下争位愈演愈烈,世人早就忘记淮南郡王与永宁公主之间有血海深仇,可是淮南郡王永远不会忘记匈奴和亲的人选是怎么从皇帝的二公主高疏桐变成自己的胞妹,性情温婉和顺的淮南郡主。
高疏桐虽然在政事上被皇帝当众夸赞,可是毕竟只有十几岁,没有亲历过生死边缘的困局。此刻面对淮南郡王的步步逼近,决断慢了,没有及时逃跑,也不能逃跑。
淮南郡王走到看台边缘,正对着高疏桐的方向,他没有跳下看台,而是突然取下身后弯弓,拔下箭矢,瞬间弯弓对准,一箭冲着高疏桐射出。
刚拿下头名的射艺,果然名不虚传,一个字,快。
站在淮南郡王身后的一群人想不到淮南郡王会在长公主府的赏花宴当众杀人,等真的看到淮南郡王对永宁公主射箭时,箭矢已经射出,拦也拦不住。
“危险!”
顾宛如站在高疏桐身后,然而虽然能在射猎场贵女比试中获得名次,可是毕竟和高疏桐一样是个未经历练的文弱少女,在这种杀人的临场实在帮不上什么忙。
高疏桐后退一步,差点被身后的顾宛如绊倒,抬头一看,箭矢已经将至眉心:他想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