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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颦眉 ...

  •   千钧一发之刻,高疏桐后退一步,被身后的顾宛如绊倒在地,身子一矮,箭矢从头皮呼啸而过,一阵刺痛。
      我没死!
      劫后余生生出狂喜,高疏桐双手撑扶着地面,被顾宛如扶起,回过头一看,箭矢截断一截乌黑的头发,钉在身后不远处的靶子上。伸手摸摸额头,手上几根断裂的乌发,没有出血。
      虽然没有受伤,然而箭矢冰冷笔直地插在靶子上是一种无声的示威。
      高疏桐明白,以淮南郡王的射艺,即便活靶子如何惊慌失措,都不会射偏。这一箭本来就没打算要命,而是意在示威。淮南郡王手持利箭,轻而易举掌控他人生死。
      感受到生死由人的恐惧,高疏桐与淮南郡王对视,毫不意外地在眼中看见熊熊燃烧的仇恨之火以及因仇恨生出的蔑视与厌恶。意料之中的蔑视与厌恶没有出现在淮南郡主临走前的诅咒中,而是出现在相似面容的双眼中。
      在做出选择的那一刻起,高疏桐就做好准备面对他人的怒火和因仇恨而起的杀意。可是,无论做多少心理准备都没有用,想象中的刻骨仇恨没有身临其境感受到的真实而令人战栗。
      高疏桐愣在原地,似乎箭矢射中的不是远处的靶子,而是如岩石般沉重的双脚。几个念头在心头狂窜:他会杀了我?他还会继续射箭吗?
      在高疏桐惊慌不定、神思不属时,众人见没有射中,不约而同地松一口气。如果永宁公主今日死在这里,不仅赏花宴的东道主长公主府上脱不了干系,就连宴会上的众人也要受到一定程度的牵累。
      场面危急而喧嚣,仆人赶去向主人家禀告,薛文秀来时,箭矢已经射出,钉在靶子上,没有人受伤。只有射箭之人与活靶子相对凝视,薛文秀连忙打圆场,既劝永宁公主不要见怪,又在言语中敲打淮南郡王,让他疯了别再动手,或者要动手别弄脏自家的地。
      岂料对视的两人对主人家的圆场听而不闻,表情不变。
      围观众人的担忧增添几分,一是担忧永宁公主不依不饶,去找皇帝说理;而是担忧淮南郡王还要继续杀人,下一次恐怕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无人受伤。
      两人正僵持,薛文秀还待说些什么,谢至准备好马车,见众人围观,高疏桐一人站在围观众人中间,连忙问出什么事?没等到众人的回答,谢至看到高疏桐头上发髻缺一块,额头散落几捋碎发,又顺着视线,看到身后靶子上的箭矢与看台上持弓不放的淮南郡王,走到高疏桐身边,上下左右打量:“公主,怎么样?”
      “我没事。”高疏桐好一会儿才找回属于自己的声音。
      两人说话间,人围得越来越多,有人注意到箭矢上带着几根黑色长发,言语中不由得猜测:这是杀人未遂?太明显,如果不是心怀杀意,箭矢如何会从头皮穿过?
      无论私下有什么样的恩怨,在长公主府的赏花宴上是不能对宾客用刀剑动箭矢的。若不是淮南郡王有郡王的头衔,这时节早就被薛文秀骂得狗血淋头,拉着给永宁公主道歉。
      永宁公主岂是吃素的?
      然而,按照辈分,淮南郡王是永宁公主的堂兄。世人不知两人私下里有什么恩怨,也不敢贸然劝架。若是有人问,淮南郡主和亲匈奴的事?准会得到这样的回答,那是淮南郡主长得美,又知书达理,才会有这个福气,被皇帝选中,和永宁公主有什么关系?
      这便是大部分看热闹人群心里的想法。
      站在人群中央与人对视的淮南郡王忽然转身,从看台跳下,往门口走去。
      薛文秀见永宁公主不像是要追究的模样,驱散人群:“大家都散了,散了。照顾不周……”
      “公主,咱们也走罢。”高疏桐被搀扶进马车,顾宛如扶高疏桐到马车软榻上坐着,用手帕擦拭额头上的冷汗,仔细瞧瞧脸色,才对谢至说:“公主怕是受到惊吓,今日需得请个太医瞧瞧。”
      谢至道:“府里相熟的太医,已经遣人去请。”
      “我还好。”高疏桐勉强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来,现在回想起来仍旧心有余悸,“是我的疏忽,没想到淮南郡王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射箭。”
      “果然是身怀利刃,杀心自起。”高疏桐缓慢闭上双眼,叹一口气,“身边没有武艺高强之人,太被动,看来要悬赏重金,求个武林高手才行。”
      刚才箭矢从头皮擦过,带走一段头发,只要准头有几分偏差,就会正中眉心。顾宛如在现场被吓得不轻,高疏桐如今能说出囫囵话,已经比同年纪不谙世事的少女要强得多。
      谢至点头同意,轻声安抚,骑着马,在马车外轻声调度,留高疏桐在马车内稍作歇息。高疏桐半合着眼,只觉得头痛欲裂,找一块沾水的毛巾盖在额头上,浑浑噩噩地想事情。
      不多时到公主府,顾宛如准备下车,临行前宽慰高疏桐,又说明日再来。高疏桐想起今日谢娉婷的异样,止住顾宛如跳下马车的动作:“等等。”
      顾宛如停下动作,将身子半倚靠在马车壁上,等待永宁公主的吩咐。
      “算时间,巴蜀县主在御史大夫府上也该歇够,明日你先去萧府找秦玥,将今日之事说一说。让她去和未来的太子妃,娉婷姐姐套套交情,问问娉婷姐姐做太子妃,心里情愿不情愿?但是不要透露出是公主府上在问。”高疏桐看顾宛如一眼,“秦玥在贵女间不偏不倚,一向中立,她去问,娉婷会说的。”好一大段话,说得断断续续,期间停下来喘好大几口气,才勉强把话说完。
      顾宛如听见高疏桐说的话,奇怪这个时候永宁公主还惦记着赏花宴上谢娉婷接不住牡丹花束的异样,连忙答应后离开。
      下马车后,一路往内室走去,朱珍珠见高疏桐实在疲倦,拉住谢至问出什么事。
      高疏桐坐在太师椅上,端着茶杯呡一口热水,问和亲队伍走到哪里,到匈奴没?
      谢至猜于是回答,算行程应该到了。
      高疏桐呼吸缓慢,脸色苍白,仍旧满是惊吓。
      朱珍珠只得出言宽慰高疏桐受惊吓的心情,心想:这也是难免,为摆脱和亲,由他人去和亲匈奴。淮南郡主的家人自然要迁怒公主,平白多个仇人。可是若是无所作为,难道心甘情愿去匈奴送死不成?
      太医带着药囊与药童来到府上,给高疏桐把脉,开几副安神的药方。让药童按方抓药,嘱咐煎药的注意事项。
      谢至与朱珍珠两人在不远处继续说今日之事,太子妃人选已定,是谢娉婷。按照礼制,两名太子侧妃也要抬进东宫。但是不知为何,这一次太子侧妃的名额还空着,差一人。
      若是太子妃亡故,太子侧妃可以直接提为太子妃,所以太子侧妃家世与太子妃相差无几。按理说,入东宫得太子宠爱是获得荣华富贵的捷径,许多人家为自家闺女抢也抢不到的好出路,然而今年太子侧妃竟然会缺人。
      朱珍珠听见太子侧妃还差人的消息,忽然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半倚靠在榻上,以手扶额的高疏桐。脸色也很奇怪,带着渴求。朱珍珠比高疏桐还要年长一岁,如今正是及笄之年,发丝黝黑浓密,脸颊红润,也是个标准的小美人。
      所谓美人颦眉,不知心中为什么人遗憾?
      谢至只觉得有些奇怪,不就是太子侧妃还空着,你看咱们公主做什么?高疏桐半合着眼,没有注意到朱珍珠幽怨的眼神。
      高疏桐心里想的是:第一天结束,眼看着离皇帝定下的日期越来越近,忙活这么久,但是什么也没查到。
      次日,高疏桐梳洗时问杜衡那边有什么消息。自从昨日派遣杜衡回府上拿印鉴去太子宫连夜提审东宫侍卫,便一直没有消息。
      侍女回答:“杜先生一大早传消息来,说是东宫侍卫已指认出刺客的幕后主使。”
      高疏桐大喜,连忙止住梳头婢女插在头上的篦子,问:“杜衡何在?让杜衡来见我。”
      侍女回答:“杜先生让公主去一趟刑部大牢。”
      朱珍珠给高疏桐整理衣袖,高疏桐似乎看出朱珍珠的疑惑:“我让顾宛如拉着秦玥去问谢娉婷的心意。”
      谢娉婷被选为太子妃,只待礼成之后聘进东宫,这个节骨眼,高疏桐却派人去打听谢娉婷的心意,难道娉婷小姐不愿意嫁给太子?眼神中流露出几分猜测与怀疑,然而事关世家贵女清誉,朱珍珠不敢乱说话。
      高疏桐似乎看出朱珍珠的疑惑,伸手搭上她的肩膀,轻轻地拍拍:“什么消息都没有,别想太多。”
      朱珍珠送高疏桐上马车,问清楚最近府上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叮嘱谢至好几句,站在门口,望着马车离开直到拐弯见不到影为止,才转身进府不提。
      高疏桐在马车上问:“谢至,重金招募武林高手的事情可别忘记。”
      谢至回答:“我是想着,不如公主去向庾大将军手中要几个人过来,西北军一向彪悍,应对几个毛贼绰绰有余的。”
      高疏桐瞪一眼:“庾信手中都是久经沙场的将军,怎会大材小用来府上看家护院?还是指望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罢。”
      马车摇摇晃晃地向前行驶,因为要赶着去刑部大牢,一开始便向马车夫吩咐要尽快驾驶,然而公主府坐落在主干道,临近热闹的街市,离皇宫又近,这个时间点马车跑不快,也在意料当中。
      今天的马车尤其的慢,高疏桐皱着眉头闲话,没有催促,突然听见谢至“咦”一声,马车也随之停下不动。高疏桐掀开帘子问:“怎么回事?”只见路上来往马车行人比平时多一倍,前面不远处停着的几辆马车装饰华贵。
      “我去看看。”谢至打马前行。
      高疏桐朝着车窗外四处打量,见许多布衣百姓也像自己一样伸着脑袋四处打量。
      不多时,谢至从前头打探回来,回禀:“听说今日是尚书左仆射之子陆公子从大相国寺回来的日子,皇太子殿下特意派人来接。”
      高疏桐心中疑惑:有什么可接的?陆封仪这么大一个人,大相国寺又是有名的皇家寺庙,难道还会走丢不成,还这么大阵仗?疑惑地望着谢至,谢至心中也有疑惑:这条路上是官道,能并排行驶三辆马车。而太子派来的人,光是马车就超过十辆,把整条道路堵的水泄不通。
      陆封仪是太子伴读,又不是他国使者,皇太子殿下派十辆马车来接,没这个礼数。高疏桐沉下脸去,用手指有规律地敲击面前的案几:“咱们赶时间,能不能直接从马路中穿过去?”
      马车夫回答:“公主恕罪,太窄,过不去。”
      堵在半路上让人暴躁,更何况事情紧急,高疏桐深吸几口气:“想不到争道的事情也会发生在孤身上?太子没亲自来?报上公主府的名头,让太子的人让府上的马车先过去。”
      谢至与马车夫齐齐看高疏桐一眼,对于这个吩咐有些惊讶,然而只惊讶一瞬,谢至打马上前,与皇太子殿下的车队周旋。
      其实晚半天到,未必会耽误差事,高疏桐虽知这一点,却控制不住越来越急躁的心情,在谢至垂头丧气回来后达到顶峰。
      谢至摊摊手,还没有说出交涉结果,高疏桐已经从谢至沮丧的脸色中看出来,抢先说:“东宫不肯。”
      谢至点头:的确如此,东宫车队不肯让道。
      高疏桐“嘭”地一声砸在车壁上,喝道:“小人可恶。”
      众人没料到永宁公主这么生气,一时愣住。
      高疏桐在气头上,一时用力过猛,拍完后“哎呦”一声,抬手一看,右手手掌红肿起来,手指戳一戳,还有些痛。
      谢至叫侍女找到马车常备的伤药,指挥侍女如何上药,劝道:“公主别生气,气坏身子不值得。”的确不值得。不仅不值得为此生气,也不值得为此受伤。
      马车准备的膏药敷上去清凉,将红肿的手掌温度降下来。高疏桐凝视受伤的手掌,之前的愤怒焦躁已然消失不见,如今只能心态平和地想起还在上书房读书时沈太傅教授过的一段话。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沈太傅说:小人动不动就因为事情而心情起伏,而君子胸怀坦荡,安静平和。为人君者当如君子一般,凡事不挂怀心上,没有心情的起伏;若是像小人一样,常怀戚戚之心,则国家危急。
      那时高疏桐没有当众反驳,私底下却和沈太傅说,君子是因为身为君之子,受到身边人的尊重,想要做的事都能做成,自然没有情绪波动和负面情绪。而小人要去争要去抢,被人辱骂也未必能成事,情绪波动也不足为奇。
      沈太傅看高疏桐好久才问:公主觉得自己是小人,还是君子?
      高疏桐一时答不出来。
      所谓内圣外王之道,是指对内以圣人的标准要求自己,对外施行王道。因为堵在路上,心情暴躁,以至于弄伤手掌,是圣人所为吗?与太子争位,以至于到马路争道的地步,是施行王道吗?沈太傅并没有这样问过高疏桐,可是高疏桐在心里问自己。
      无法回答。
      侍女小心地为高疏桐在伤处涂抹膏药,高疏桐凝视手掌伤处不动,在场的人都感觉到永宁公主眉头越皱越深。
      谢至劝道:“不然,下马车走路过去。”
      高疏桐摇头:“刑部大牢远着,走路太慢,还不如等着。”一开口说话,想着怎么解决眼下的困局,情绪便没有之前那么阴郁,在场的众人都松一口气。永宁公主对下一向宽和,可是主子心绪不佳,服侍的众人还是担心。
      谢至这一打岔,在场的众人除松一口气外,又都对谢至在永宁公主面前的信任有新的认识,毕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敢在这个时候开口的。
      高疏桐想的是,现在路上全是马车与行人:“骑马也不行。”道路开阔人少时,骑马才快;像这般熙熙攘攘,若是强行骑马奔驰,太危险。
      两人陷入沉默,实在是没有更好的办法。
      伤药涂好后,侍女拿手帕将受伤的手掌包起来,打个结,才收拾好下马车。
      高疏桐还待说些什么,这时,马车动了。“怎么回事?”问。
      “臣去瞧瞧。”谢至打马往前走去,向周围人打探。
      马车摇摇晃晃地前行,车帘是打开的,高疏桐从车帘外望去,熙攘人群松动,走走停停,有些骑着高头大马,有些步行,还有些乘坐马车,缓慢行驶。
      高疏桐稍微一想,便明白发生什么,果然看见谢至打马过来说:“公主,是已接到陆公子。”
      陆封仪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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