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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情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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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高疏桐准备去看灯会:“科举之前,我朝历朝历代都从民间拔擢人才。”
朱珍珠为高疏桐挑选珠花:“灯会也是民间定情男女相会的地方。”
高疏桐笑起来,出门前一起去看动弹不得、卧病在床的谢至,朱珍珠握住谢至的手轻声宽慰,高疏桐站在一旁说:“给你带盏灯笼回来。”朱珍珠也附和,谢至笑着答应。
秦玥与顾宛如在门口等待,三人亲亲热热地聚在一起说会儿话,为秦玥与顾宛如单独准备马车,上马车不提。
到灯会已是黄昏,小摊小贩已经将摊子支开,灯笼挂上,只是没有点燃。三人四处闲逛,顾宛如拉住高疏桐的衣袖,高疏桐回过头问:“什么事?”
顾宛如似乎很难开口:“父亲让我在公主面前解释,今日刑部大牢的火,不是父亲的安排,无论公主相不相信,父亲都不会做这样的事。”如今查不出是谁放的火,刑部尚书自然负有办事不利的责任。如今没有证据,顾尚书的嫌疑便洗脱不了,顾宛如在高疏桐面前只能奢求信任。
而谁都知道,永宁公主很难相信别人。
顾宛如惴惴不安,听见高疏桐笑着说:“孤知道顾尚书是清白的,在自己的辖区放火烧我也太愚蠢,孤不会相信的,宛如不用担心。”顾宛如松一口气,感激地看着高疏桐,她知道永宁公主如今的信任,是特意给出的。
高疏桐拍拍顾宛如的肩膀,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和以前一样,在街市走走停停,似乎今天从火场逃出的人不是她一样。
顾宛如慢慢地走,慢慢地想,突然明白,她想要为家族出力,有一天让家族以她为荣,未必需要走嫁人一条路。在永宁公主当政的前提下,女人不需要成为主君的妻妾,也能宣誓效忠,以求家族的平安和荣华富贵。
一切只需由永宁公主掌握权柄。
顾宛如慢慢地停下脚步,看着高疏桐漫步的背影,像是被自己这个想法惊呆。
高疏桐才不知道顾宛如心里在想什么,只顾着东张西望。这时候天还没有黑,灯也没有点起来。今日佳节,三三两两的行人在道路上漫步仍然很拥挤。行人身份各异,穿着打扮各有不同,高疏桐今天见到这么多布衣百姓,觉得很新奇。
除布衣百姓之外,提前参加灯会的,还有世家贵女。
灯会是难得的与民同庆的节日,这一天,皇室也抛开诸多规矩,皇帝与皇后亲自站在高台,看一眼治下的盛世江山。不止世家子弟,皇宫里的皇子和公主们也能出宫游玩。
走着走着,天渐渐黑了,小摊小贩也将挂起来的灯笼点燃,一瞬间,高疏桐感觉自己身处于点点火团之间,灯笼的灯光甚至比天上的月亮还要明亮。
“好漂亮。”高疏桐看见兔子形状的灯笼,心中大爱,跑过去上下左右仔细查看。
店家在一边介绍,朱珍珠也凑上来:“既然公主喜欢,咱们买下带回去罢。”
“好。”朱珍珠从荷包中摸出碎银子,递给店家,如愿地将兔子灯笼拿下。
高疏桐与朱珍珠凑在一处看新买的灯笼,突然问:“今晚约了人吗?”
朱珍珠疑惑起来,不知道高疏桐这句话在问谁,可是身边只有自己,良久才反应过来,这是在问自己,愣住:“什么?”
高疏桐握住朱珍珠的手:“别老是围着我转,若是今晚有什么人在等你,可以去玩的。”
“什么?没有。”朱珍珠明白过来,没有想到高疏桐竟然会这么说,一遍又一遍地强调,“没有这回事。”
高疏桐继续与秦玥、顾宛如两人闲逛,看看精致的灯笼,围观杂耍,正热闹间,突然一个人窜出来:“永宁公主殿下。”
高疏桐定睛一看,却是尚书右仆射之子,谢修。
高疏桐又看看秦玥与顾宛如,可是秦玥与顾宛如和谢修并没有太深的交情,实在是太奇怪,因为谢修此刻温文尔雅,甚至能在眼中看到饱满的情意,言辞中也满是善意。高疏桐如果没听见谢修的冷嘲热讽,说自己冷面冷心,差点就要相信谢修真的和现在看起来一样具有善意。心想:这是怎么回事?谢修想干什么?
高疏桐开口说:“是谢公子,听闻娉婷姐姐马上入主东宫,谢氏有泼天的富贵,是他人即便妄想也不能得的。”
然而,谢修脸色变了,不像是骤得富贵的与有荣焉,而像是忧愁与恐惧。
秦玥开口:“今日与顾妹子一起去谢府看娉婷姐姐,碰巧谢公子出门去,没有照面。”
谢修回答道:“是,白天出门为皇太子殿下办差。”
办差?今日出什么大事,除刑部大牢失火之外?
这时,一批批侍卫四散开来,处处警戒,查看人群。
“全城大索,出什么事?”高疏桐看出出动是京城的精锐部队。
卫队领队模样的人看到谢修,走过来说:“谢公子,可算找到你。”
谢修满脸疑惑。疑惑的不止是谢修,还有在场的高疏桐、秦玥与顾宛如。
卫队队长俯过身在谢修耳边低语,大约两句话过后,谢修脸色变了,明显的惊慌与恐惧从眼神中传出。卫队领队后退一步,等着谢修。
谢修面对高疏桐三人时,竟然情绪紧张说不出话来,只得用眼神示意,然后跟着卫队领队离开,小步快跑。
“谢家出什么事?”高疏桐看着卫队远去的背影,上一次全城大索,还是皇帝出行被刺客行刺。
卫队队长跟谢修说的什么,谢家一定是出大事,谢修才一时口舌不利。
“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今日是上元节,礼部早十多天就开始准备,若是小事卫队不会全城大索的。”顾宛如说道。
秦玥说:“官家的事咱管不着,只是刚才的光景,莫不是谢公子看上公主,打算日后上门提亲,所以才特意来打招呼。”
“什么?”高疏桐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这一点。
秦玥担心自己说错,只得支支吾吾地说:“当然,我说的也可能不对,就是有点像。”
秦玥是三人中唯一有未婚夫的,刚才谢修行为诡异,高疏桐猜不出来来意,既然秦玥感觉到是想提亲,很可能这就是谢修的打算。
若说谢修真的倾心自己,高疏桐半点也不相信,背地里嘲讽,却当面来献殷勤,其心可诛。
感到一阵吞苍蝇般恶心,高疏桐神情渐渐冰冷,眼神也越发决绝:“敢把主意打在我头上,早晚有一天教他悔不当初。”
秦玥见到高疏桐要杀人的眼神,生怕高疏桐一时冲动,把人杀了,连忙说:“只是提个醒,我说的未必是真的,也许谢公子真的是特别闲,所以才来打招呼的。”
“谢公子的确特别闲。”顾宛如道,“听说在侍读中皇太子殿下倚重陆公子,亲近王公子,大事不会安排给谢公子。”
高疏桐勉强笑起来,握住秦玥的手:“不过随便说说,别当真。还要感谢巴蜀县主的提点。”笑起来春风和煦,与刚才那个夸下海口说要杀人的简直不是一个人。
真是说变脸就变脸,秦玥感到有些胆寒,再起个头说些别的玩笑取乐。顾宛如倒是脸色没变,很知趣地附和秦玥聊开来。
虽然全城大索,卫队走来走去,街上这么多人,一时半会儿也没办法全部驱逐,高疏桐在人群拥挤处信步闲庭,东走西顾,突然被顾宛如拉住衣袖。转过头,听见顾宛如说:“公主,你看,那是谁?”
高疏桐顺着顾宛如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灯火阑珊之处站着一男一女,男子英俊,女子美貌。在昏黄的灯光下,是国舅之子王敏之和御史大夫幼女萧嫣。
灯火阑珊处光线昏暗,只能隐约看见人物的半张脸,然而男子剑眉星目,女子身姿绰约,两人站在灯下,远远看上去端的是一对般配的丽人。
可是,王敏之和萧嫣为什么会在一起看灯?
只见王敏之将手中兔型竹制灯笼递给萧嫣,萧嫣脸上现出喜不自胜的笑容,眼中有光。一阵风吹来,吹得两人头顶上的大树哗哗作响,几片树叶悠然地打着转儿从枝头落下,落在长有青苔的青石板上,便是瞎子也能看出两人之间的绵绵情意来。
顾宛如凑近说:“皇帝膝下仅有的两位皇子出自王氏和萧氏,王国舅和萧御史大夫平日里像不共戴天的仇人一样,谁也没料到王长公子和萧三小姐竟然私下里有交情。玥玥,你知道吗?”秦玥一直住在萧府,又和萧嫣是手帕交。
秦玥脸色很尴尬,连忙摆手,以示自己不知。
高疏桐注意到秦玥略微将头偏过去,不特意去看王萧二人,手握成拳,将石榴色衫子下摆都攥皱了。
平日里宴会走动时没听说两人有什么交集,然而在灯光下看来,两人感情不错,看起来是瞒过家族的私下来往。高疏桐低下头和顾宛如说些什么,再抬头一看,王敏之与萧嫣已经消失在灯光下。
三人走走停停,越往深处走,越无人迹,顾宛如闲适地说:“每年上元灯会,都是民间男女定情的重要时节,月老庙也香火鼎盛。大相国寺的梅林有一处许愿池,池中尽是痴男怨女投掷的铜钱,树上也挂满祈愿香囊。公主有兴致,也可以一观。”
高疏桐目光在道路两旁的树木间穿梭:“花似人心,向好处牵。自然如此。”
三人亲亲热热地说些年轻女孩的体己话,哪家的姑娘得了门好亲事,哪家女儿不服父母的安排与情郎私奔,后续又如何。哪家贵女高嫁后与婆婆不睦。哪家的侍卫俊俏,哪家的猫儿跑丢找不回来等等。
高疏桐有时候应声说几句,有时候提问。心绪却时不时放在刚才看见陆封仪与林青玉一块儿看灯的身影。“哈哈。”鼻腔里哼几声,似乎想要将脑海里的胡思乱想赶跑。
秦顾二人正要问,谁知不远处传来一阵轰鸣的马蹄声。高疏桐停脚步下来看人马不停地从街市涌出,四处盘问,又听闻卫队在各个城门口守着,这仗势,像是走丢什么人。若不是重要人物,不会惊动卫队人马。
是谁?
高疏桐感慨:“给皇室当差真是辛苦。”本来是佳节阖家团圆的日子,卫队的人却紧急在城内各处巡逻,自然是给皇室当差的苦楚。
高疏桐若有所思地站会儿,才说,“都散了罢,咱们回府,不凑这个热闹。”顾宛如与秦玥纷纷告辞,高疏桐回到公主府,一进门就问,“东西准备好了吗?”
杜衡从正堂走出来:“已经准备妥当。”
高疏桐道:“好。我们去见太子。”
朱珍珠为高疏桐准备出门的行装,高疏桐往里走几步,突然想起什么:“今日上元节,先生怎么这个时候在府上,是出门后早早地回来了,灯会不好看?”
“孤家寡人一个,去凑什么热闹,且春闱将近,还不如多温习功课。”杜衡问,“有什么事吗?公主出门看灯,怎么一副凝重神色?”杜衡性情狂妄粗放,不拘小节,不像是临时抱佛脚的人。
朱珍珠拿一件狐狸毛的鹤氅来,仔细披在高疏桐身上,理顺毛绒围脖:“夜深了,公主要出门,仔细更深露重。”所以才把小狐狸同族的毛都围在脖子上?
高疏桐摸摸脖子旁雪白的毛发,笑着对朱珍珠说:“还是你仔细。”朱珍珠笑而不语,后退几步,吩咐侍女其他事宜。
高疏桐转过头去对杜衡说道:“脸色很明显吗?今日回来的时候,突然全城大索,卫队三噤其口,不肯说是为什么事,孤看着像是丢了什么人,也不知是什么血雨腥风的前兆,秦玥与顾宛如恐怕也看出什么眉目。”
杜衡眼眸转动:“府上根基尚浅,只能等明日朝会才知。”
行装已经整理完毕,正要出门,一位侍女从门外走来,行礼回禀:“有位官家小姐来找公主,见是不见?”
高疏桐问:“是谁?”
“见过永宁公主。”来人转过身,从阴影处上前,揭下帷帽,在灯光下现出面容,是准太子妃。
谢娉婷。
高疏桐站住不动,似乎在迟疑,谢至来回禀:“公主,马车准备好了。”
谢娉婷帷帽下仍旧是那张清丽的容颜,在昏暗的灯光下过分白皙的脸蛋,眼神流露出恳求,殷红的嘴唇挪动,似乎将要溢出话语。
高疏桐解开鹤氅,将谢娉婷让至正堂,坐下:“夜深了,太子妃来做什么?”
谢娉婷直直地跪下来:“求公主救我!”
“什么!”我朝的礼仪女子不用跪拜,如今谢娉婷直接下跪恳求,高疏桐惊得从座位上站起,伸手想扶,又收回手,一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谢娉婷花瓣似娇嫩的脸蛋上双眼通红,哭着将自己的心事说出,声音婉转动听:“这些年,我心里一直有一个人,可是我与他门第相差甚远,爹娘定然不肯应与我们的婚事。如今我已有婚约,可是任凭未婚夫贵为皇太子殿下,也不能消磨我心中无尽的情意。”
情爱相煎,能教人如坠地域。
门第相差甚远,高疏桐慢慢琢磨,难道谢娉婷的心上人是狩猎场那日见到的侍卫?“你想要私奔?”这时候高疏桐才明白过来全城大索是为了谁。
准太子妃不见了。
“公主身为女子,必能理解我的苦处,如今婚事逼近,我心有所属,如何能入东宫服侍皇太子殿下?”谢娉婷哭着说,“只有公主帮我,让有情人终成眷属,才能救我的性命。”这是为不嫁给太子,宁愿去死。
谢娉婷本来容貌上佳,说起话来婉转动听,眼角眉梢春意暗生,此刻,在场众人少不得要被至死不渝的情意打动。
然而高疏桐皱着眉头:“你有什么心事,合该求父母做主,怎么求到孤这里,孤能做什么?”
谢娉婷哭道:“有女为后是谢氏梦寐以求的事,爹娘心意已决,做女儿的又有什么办法?”说着频频摇头,显然是已陷入绝境。
高疏桐移过头与朱珍珠对视:让秦玥打听的消息果然不假,谢娉婷这准太子妃当得心不甘情不愿。
杜衡见高疏桐迟疑,冲高疏桐点头,要她应承。高疏桐心里知道,私奔是丑闻,但凡有一点风声,两家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她。这个时候,能让皇太子殿下丢脸,就是对永宁公主有利。
高疏桐思索会儿,还是说:“你的情郎如果真的待你如珠似玉,怎么会让你一个人来求情,不过是贪生怕死之徒而已。”
谢娉婷难掩气愤:“公主知道什么?是我看走眼,原以为公主菩萨心肠。”谢娉婷脸上是求救无门的灰心与抛弃一切的孤绝,站起身,走了。
谢娉婷走后,杜衡问:“公主难道不明白臣的意思?为什么要拒绝,此时准太子妃与人私奔,正好让太子出丑,何乐不为?”
高疏桐凝视微风吹过的朱门:“太子毕竟是我哥哥,难道现在斗到如今,已经没有人记得我与太子是骨肉至亲,就连我自己也快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