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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盛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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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高圭陵不动声色,看了高疏桐好一会儿:“既如此,便免了敏之那小娃娃的罚。不用离京,改为禁足。”
邢国公夫人明显松了一口气,脸露欢喜,看向高疏桐的目光中充满感激。
众人看出永宁公主参与,使得皇太子殿下禁足,邢国公公子离京被贬,开罪以皇太子为首的东宫势力,包括外家王氏。然而,数日内,高疏桐又一句话使得邢国公公子由离京改为禁足,得到国公夫人的感激。
如今的永宁公主,足以一言定人生死,怎么不令人惧怕?
永平公主在一旁,见皇帝开口免王敏之离京,立马开口:“父皇,太子哥哥还在禁足,就免了太子哥哥的禁足。”
王皇后截断永平公主:“永平,不说这个,下去。”
“可是,母后?”永平公主今年不过十五岁,声音娇俏,嗓音带着撒娇,听起来充满委屈与不明白。
皇帝不理会永平公主。
永平公主神色懵懂,眉头皱着,忍不住还要开口,被王皇后使人拉住。不远处传来嘻嘻嗦嗦的安抚声,离得远,高疏桐听不清楚,只能听出来语调委屈而疑惑。
高疏桐心想:永平看不出来是怎么回事,如此天真。
然而如此天真,也不失为一种幸运。
赵国公庾大将军上前来对皇帝说回西北的事,高疏桐看出皇帝未必有让庾大将军回西北的意思,笑着打岔:“说起来,公主府上有个小子,疏于武艺,可能放在总督军中历练历练?”
庾大将军知道这种想把自家公子扔在西北军中历练,不外乎是想要混升迁资历。若是开了这个口,不知道军中得多多少酒囊饭袋,然而永宁公主如今位高权重,不好一口拒绝:“公主府上的公子哥,细皮嫩肉的,可受不了老夫军中的历练。”
“吃苦不怕。”高疏桐见到庾大将军话语中有松动,“谁人不知庾大将军治军如神,也不说能拜庾大将军为师,只要能得指点一二,是求也求不到的福分。”笑容灿若群星,目光坚定,透露着势在必得与不肯罢休。
自从庾大将军来京城以后,世家瞅见庾大将军膝下无子,唐国公孙女宋茵又是女子,西北军没有继承人,人人都争相送子弟到庾大将军军中,只希望能让庾信收徒。
不出意外,庾大将军的徒弟能继承整个西北军。
皇帝问道:“公主府哪有什么小子能做言诺徒弟的。”
赵国公西北军总督庾信,字言诺。
庾大将军也想不通,别的世家都是把自家公子送过来,可是永宁公主这个年岁,自己都是孩子,哪有什么晚辈子嗣能送到军中的?听见皇帝询问,庾大将军也好奇。
永宁公主今日穿一身玄色罗裙,肤色白皙,头上一根玉簪,与其他袅袅婷婷的小娘子不同,年刚及笄的永宁公主站在人群之中,像一把锐利的兵刃,端的令人有几分惧怕。
高疏桐恭恭敬敬地回答:“谢至。”见庾大将军不以为然,并不将这次的失败落选放在心上。
庾大将军见皇帝在回西北的事情上打太极,没有继续坚持,回到下方的座位上。
高疏桐打算回公主席,没走两步,皇帝止住高疏桐的脚步,未央宫总管太监轻咳几声,原本热闹的宴席顿时安静下来,群臣的目光纷纷投向帝后二人。
高疏桐站的位置离御座仅有几步之遥,一时正对着群臣的目光,将底下群臣坐姿与仪态收入眼帘,这次宫宴规模不大不小,只有重臣股肱才能参加,六部当中三品以下也没有与会。
皇亲国戚中只来了辈分高和亲缘近的,年轻一辈中,皇太子殿下的四个侍读都在。贵女当中,只来了拔尖的几位,圈子如今有些萧条,平日与谢娉婷交好的几位在宴席中闷闷不乐,话也说不了几句。
目光转了一圈,高疏桐一心一意地听皇帝说话。
“所谓擎天博云柱,架海紫金梁。朕虽然有个没用的儿子,却有幸得了个能干的女儿。前日刑部的案子,便是永宁领着刑部侦破的。着永宁公主领刑部与户部的差事,有永宁在前朝,朕这个老头子,日后也能松快些。”言辞不吝赞美,声音抑扬顿挫,表情与有荣焉。
没用的儿子是谁?能干的女儿又是谁?
擎天玉柱,架海金梁是称赞股肱之臣的词句,我朝唯一能胜任这个词的是赵国公西北军总督庾信。如今用来称赞年轻女子,在我朝是前所未有的事情。皇帝摆明要在群臣面前显摆自己能干的女儿,近臣都是人精,纷纷上前称赞,一时溢美之词不绝于耳。
虽然高疏桐心里明白,皇帝这么做,是为给称手的兵刃造势,然而在众人的称赞中,心中不免得意起来。高疏桐没有忘记上一次宫宴,不同的是,上一次是群臣看耍猴,这一次的目光中是艳羡与嫉恨。
嫉恨的目光多出自皇帝赞扬的最大失利者,被禁足的东宫皇太子亲眷,东宫党。高疏桐想起杜衡在公主府中说过的话,挡别人的路,总比自己无路可走要好。
不远处传来无法忽视的仇恨目光,高疏桐不用转头也知道是来谁,在场的谁最恨我?丝毫不理会仇恨的视线,对群臣的赞美之词简单地一一应对。
顾刑部尚书站在群臣的前列,强自镇定,然而右手紧紧攥着官袍衣襟轻微颤抖。
皇帝招上前来问:“顾爱卿,朕听闻前几日天牢失火,差点烧着永宁公主,是怎么回事?”
天牢失火,自然要问责,虽然已经过去好几日,然而高疏桐仍然记得当初被困在火焰中无法逃出的恐惧。
“臣有罪!”顾刑部尚书扑通一声跪下,头低着挨在青石板上。
顾刑部尚书一向有正直之名,执掌刑部已有十年之久,分明清楚如果查不出来犯人,失火的责任就会落在自己头上。明知残害皇室的后果,失火的原因是什么?是意外还是有犯人?犯人是谁?
若说顾刑部尚书不怕?不,不是这样,高疏桐清楚地看到官袍下的身子在颤抖,之前紧攥着的衣襟留下褶皱不平的痕迹。顾刑部尚书年老,此刻又担心项上人头,因恐惧而发出粗重的喘息声格外清晰。此刻是皇帝问话,残害皇室按律当斩,夷三族。
皇帝盯着跪着的顾刑部尚书,一时没有开口。
高疏桐没有忘记数日之前是谁开口陷害无辜的工部尚书一家导致其满门抄斩的,又是谁担这个骂名。什么样的恶势力使得替罪之羊三缄其口,百思不得其解,向远处望去,恰好与贵女席间一位端庄贵女对视,正是顾宛如。顾宛如身为公主府的伴读,一向尽心尽力。
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在顾宛如的焦急目光下,高疏桐对皇帝进言:“陛下,天牢失火,儿臣只是虚惊一场,毕竟没有受伤。案子查不出来也是有的,顾尚书在刑部十多年,一向勤勤恳恳,且儿臣以后总领刑部,还有许多需要顾尚书提点的地方。”
永宁公主是天牢失火的苦主,既然苦主不计较,皇帝顺水推舟,不再计较,只是敲打几句便罢休。风波已过,除松一口气的顾刑部尚书本人之外,高疏桐看见顾宛如兴高采烈的脸颊,看过来的眼神充满感激与忠诚。
这次的差事除总领刑部之外,还有户部,户部尚书是个老头子,趁此机会抓紧和永宁公主搭话。皇子皇女领六部差事是前朝惯例,根源是皇帝不放心三省六部的外朝,由亲子亲女来揽权。为了集权,被臣子议论谩骂已是寻常。
户部是肥差,赈灾钱款、军队粮草和地方度支都从户部过,皇帝已成年的子女中,永平公主没有在外朝施展的才干,其他的皇子皇女还小,户部用得好的话会是非常锋利的刀刃。
顾刑部尚书向高疏桐再三道谢,感谢“永宁公主宽宏大量。”
高疏桐似笑非笑,让顾刑部尚书早点回去歇着。没有忘记顾刑部尚书如何在背后插刀,之所以救下此人,也是想起杜衡之前给的建议:在不影响大局不违背原则的前提下,结交更多的朋友,树立更少的敌人。
酒过三巡,宫宴一派热闹的景象。
高疏桐取得了第一次胜利,顺利查出猎场刺客案和行刺太子案,虽然其中诸多波折,牵涉颇多,然而案件到底已经了结。永宁公主十几岁的年纪,任职之前在冷宫长大,如今能够顺利破案,让皇帝满意,尽量不伤害无辜,保全弱者,能做得这么完满是不容易的。
难怪皇帝要向群臣炫耀有个能干的女儿。
这次宫宴皇帝向群臣推出永宁公主,从此以后外朝除拿主意的四尊大神外,皇家公主也能左右朝纲。三省长官,除陆尚书左仆射,谢尚书右仆射外,还有封侍中和卿中书令,高疏桐对这两人还不熟悉。
丝竹管弦之声渐入佳境,我朝教坊司以雅乐为主,间杂融合胡乐精华,形成独特的乐曲风格。歌姬面蒙白纱,弹琵琶的将琵琶弹得如玉珠落盘,弹七弦琴的琴声小得听不见,月琴与中阮伴奏,竹笛与洞箫和鸣。
舞姬头梳倭墜髻,身着月白流云舞衣,随着动作翩翩起舞,泛白衣袖在舞台上翻转飞舞,令台下看客眼花缭乱。
宴席渐入佳境,宾客酒过三巡,将家国政事纷纷抛之脑后,有些才艺在身的甚至伴随着台上舞姬舞步打起拍子,摇头晃脑地哼唱曲调。
高疏桐赏乐观舞,歌姬台词有几句不错的,如“花似人心向好处牵”,细细琢磨,几番咀嚼,颇有一番滋味。除此以外其他不过泛泛,调子大多是没听过的,心中烦闷,觉得疲乏。
席间打量,高疏桐见两位圣人端坐不动,并无人注意,站起身来对身旁的婢子交待几句,慢慢地从公主席撤出,快步离开。从宫宴走出,顺着抱厦长廊往外,不多时便穿过偏殿,在未央宫与御花园的角落停下,倚靠在木制栏杆旁,望着月亮。
月光明亮而皎洁,四周静谧,只有间或传来的风吹叶落声。
丝竹管弦之声在另一个世界,高疏桐转动手腕佩戴的羊脂白玉镯子,慢慢地将烦乱的心情梳理一番。虽说占一层上风,可是差点被火烧是真,被误会牵累无辜也是真。
所谓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皇帝在想什么,敌人又是怎么想的,是每日课业。虽出宫建府,又得谋士襄助,然而杜衡来历可疑,高疏桐慢慢陷入沉思。
不多时,听见一阵稀疏的脚步声,高疏桐喝道:“谁?”转过头仔细一看,不远处的阴影中似乎有个人影。
那人从阴影处走出,月光照在其脸庞上,眉目如画,是尚书左仆射之子,陆封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