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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惊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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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高疏桐说。
数日不见,面前的人还是一张桃花面容,金钩佩玉。陆封仪离永宁公主一丈之遥:“公主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月下静谧无人,少女独自赏月,既是如画美景,又带几分渗人。
高疏桐反问:“在宫中闲荡怎会一个人?”
陆封仪手中的折扇没有离身,此刻习惯性地一手握住扇柄,不住地敲击另一只手掌,发出有节奏的响声。陆封仪往两侧看看:“是了,却是忘了,公主开府时六部拨去一些好手,组成卫队,专门看护公主安危,想必如今正尽忠职守。”折扇用料讲究,以竹木为扇骨,象牙为扇柄,绫绢为扇面,扇面上的山水画是陆封仪亲笔所画,题字是亲笔所题。
“不久前蒙陆公子相助,还未道谢。”高疏桐说。
说的正是当初高疏桐在皇宫中陆封仪面前,一时晕过去,然后被送进公主府的事。若是不及时,在宫中因病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显然是件天大的事,高疏桐从昏迷中醒来便进宫参加宫宴,一直没有找到时机,此时趁机向陆封仪道谢,也是寻常。
陆封仪说:“哪里,公主受到惊吓,某能尽上一份力,就是好的,哪里需要公主专门致谢。”折扇扇面的画颇有灵韵,字仓颉有力,陆封仪的字画在京城中小有名气,有些富商争相求一副墨宝,只是没有门路。
高疏桐继续说:“府上有什么能帮忙的,请尽管开口,虽然,想必天下也没几个人能帮到陆公子。”
陆封仪出类拔萃,其父又是尚书左仆射,一人之下,万人之下,陆封仪身为相府公子,想必从小到大没有短缺过什么东西,想要什么都能得到。陆封仪想了想,思量道:“这,也不是……马上就是春闱……”
“府上有幕僚也参加这一次的春闱,必然将谢仪送至陆相府。”高疏桐马上说。
陆封仪说:“原来公主府也有人要参加这一次的科举?到时候想必能碰见。”至于是谁,叫什么名字,分在哪个考场,陆封仪没有具体问。
高疏桐看几眼庭院中照射在青石板上的月光:“近日结案,公子对案子有什么看法?”
寒暄已毕,终于进入正题。
高疏桐没有问陆封仪为什么在这里,能在短时间跟过来,不是易事。为什么要跟过来?跟过来有什么事?有什么话要说?一句话也没有问,反而侃侃而谈,说些闲话,问些想问的问题。对案件的看法已经听杜衡说过一遍,如今问,是想知道陆封仪的看法。
陆封仪是世家子弟中最聪明的一个,并不是徒有虚名。
慢慢地回想起当时在公主府与杜衡问答的场景,那时是在会客堂,高疏桐问:“工部尚书家满门抄斩刑部执行得如何?”
杜衡面色凝重:“自然是人间疾苦,前几日已经问斩,就连秋后问斩的惯例也打破,百姓中颇有流言,说朝廷行事非正道也,何必如此着急?此事除了归恶于公主,还有一事值得注意。”
高疏桐脸色不好看,除太过疲惫,病情折磨外,心绪不佳也使脸色蜡黄,嘴唇惨白,每次出门必敷厚厚一层脂粉:“是什么?”
“民间将工部尚书无辜蒙冤归罪于公主,毕竟公主主审此案,若是工部尚书一家全部罹难倒也清净,只是……”杜衡脸色越来越凝重。
高疏桐迟疑地问:“怎么?不是满门抄斩,难道还有漏网之鱼?”
“自古朝堂与江湖紧密联系,工部尚书年过半百,膝下二子一女,长子长女全部伏诛,幼子自幼养在武林世家。这次满门抄斩,朝廷虽然发布绝杀令,然而只将朝中亲眷一网打尽,流落在江湖的次子却下落不明,朝廷追查以捕快的脚力,缉拿归案想必遥遥无期。”
高疏桐明白过来:“公主你想,此人满门抄斩,又听闻案件是公主主导,在江湖四处逃窜躲避追捕时,心中衔恨的是谁?此人身有武艺,又与公主有不共戴天之仇,想要让他知晓公主与他全家惨死无关,却也是难。此人此时在何处尚且不知,年日久远,也无人知道他长相。公主无端多一个不死不休的死敌,如何了结?”
高疏桐沉思一瞬,刚要开口,被杜衡截断:“公主要说什么臣已知了,然而不必说了。难道事到如今,公主还想以王道取天下?也不想想,如今是什么世道?”
世人只看到表象,表象就是永宁公主主持刑部查案,为案件结果负责。所以世人眼中,无辜的工部尚书为永宁公主所害,动机是为权势。
高疏桐无从辩解,辩解也没有人听。
工部尚书在江湖中逃亡的幼子,面对不共戴天的仇敌,难道会听解释?无端结仇,留下隐患,且高疏桐也做不出斩草除根的事。
知道即便尽力去救工部尚书一家,世人仍旧会将工部尚书一家的死归罪于自己,高疏桐想起中宫宫人的恐惧,以为无辜之人蒙冤而死是得罪自己被弄死的,其实是误解。
然而谁知这是误解?
“但求无愧于心罢。”高疏桐又问,“这件案子民间风评?”
除牵涉到工部尚书脑门抄斩外,还有皇太子禁足,王敏之由被贬离京改为禁足以及代王之藩。杜衡回答:“代王是皇帝唯一在世的兄弟,经过此案,百姓觉得皇帝贪图代王的封地,有对幼弟不悌之名,不过皇帝是不在意的。”
皇帝心里想什么,又有谁知道?高疏桐问:“代王离京的日子定下来没有?”
杜衡回答:“公主是想去送行?也可以,是子侄的礼数,让人挑不出错来。代王拖家带口,想必还没有离开京城。臣得到消息后再向公主禀告。”
高疏桐打算去送行,是觉得代王从此以后离开长大的故乡,有些感慨而已。一晃神,思绪飘得久远,听见陆封仪说道:“公主如今领刑部与户部的差事,这是件好事。只是刑部案件的结果,会令世人对公主有误解。公主想要搭救无辜的心情,某碰巧遇见,世人又如何知晓?公主受委屈了。”
陆封仪清楚得很,若高疏桐真和传言中一样,为权势不惜残害无辜之人,又如何会一时激愤乃至于陷入昏迷?只是这一点,世人不会知道而已。便是知晓,也不会相信。
陆封仪对事件的看法切中恳切,无有遗漏,立场不偏不倚。高疏桐又问:“以陆公子的高见,此事是如何造成的?根源在何处?”高疏桐不知道陆封仪会不会回答,但是还是会问。
陆封仪俊朗面容在笑容渲染下显得灿若群星:“这件事看结果对谁有利便知,虽然明面上是公主压皇太子殿下一头,尽出风头,又得了差事。不过真正受益的其实是陛下,权柄也掌握在陛下手里。无论是朝堂还是宫廷,只有打起来,陛下才能在宝座上垂拱而治,这是治天下的艺术。”案件结果归恶于永宁公主,颇有些万方有罪,罪在朕躬的意思。
高疏桐紧绷的身体松弛下来,为的是有明眼人能透过现象看本质,认同自己想要搭救无辜的心情。圣人云:君子坦荡荡,可之谓矣。两人相对无言,高疏桐才问:“谢尚书右仆射如今得罪很了皇太子殿下,以陆公子高见,谢氏接下来在朝堂有什么动静?”
将谢娉婷嫁入东宫,是谢尚书右仆射主动向皇太子殿下交好,所谓结两姓之好,然而谢大小姐竟然做出情奔的丑事,让皇太子殿下丢好大的脸面。谢尚书右仆射毕竟在朝堂深耕十数年,面对局势,怎么会无所行动?
陆封仪脸上露出几分歉意:“这……,某也不知情。家父或许知情,不过家父是不会和某说这些朝堂之事的。”
高疏桐说:“无事。”陆封仪待人处世一向和熙,有什么让人感到惧怕的地方?想不明白。
高疏桐听见陆封仪说:“时候不早了,灵修这么长时间没看到我该闹起来,先回去。”说罢拱拱手走了。
灵修,谢修的表字。
等了好一会儿高疏桐才返席,穿过长廊与报厦,走过偏殿,从宴席边缘往公主席走去,坐下抬头一看,王皇后已经离席,皇帝在,身边陪坐的美人是小皇子的生母,萧妃。萧妃打扮艳丽,明艳照人。
高疏桐左右看看,旁边的座位上永平公主已经人去席空。再三张望,没有见到邢国公夫人的身影。
舞台上歌姬舞姬已经换了一曲舞蹈,舞姬的舞衣与发髻与离席前各有不同。宴席已至尾声,宾客中有不善饮酒的此时已经喝得醉醺醺的,高疏桐打算趁机离席,却忽然在席间看到一双如烈焰般仇恨的双眼。
是谁?
高疏桐一惊,这和小打小闹有矛盾的眼神不同,分明是不死不休的眼神,定睛一看,是淮南郡王。
是怎么回事?高疏桐掩饰般地拿起食案上的杯盏,酒红色的汁液在杯盏中摇曳,分明上一次见面,淮南郡王的眼神还没有这么露骨,是发生什么?匈奴有什么消息传来?
高疏桐陷入沉思,忽然听见一个慌慌张张的声音:“不好了!不好了!”定睛一看,一个信使打扮的男子跌跌撞撞往宴席内走来。
怎么回事?宫宴怎么会有人打扰?除非是军国大事。
尚书左仆射陆九微将信使拦下来,不让其大声喧哗,小声询问有什么事,信使小声回答。不一会儿,陆九微面色难看地走至皇帝面前,朗声回禀:“匈奴传来消息,和亲公主已经亡故,如今已经集结人马,在山海关外叫嚣,陇右道内史向朝廷告急。”
死了。
谁死了
全场哗然,似乎为和亲公主的死愤愤不平,指责野蛮人折磨死我朝和亲公主。
“嘭”地一声,手一松,杯盏打翻在地,琥珀色的液体淋湿玄色罗裙,高疏桐没有抬头,也知道淮南郡王视线中布满刻骨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