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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孽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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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疏桐来到清音阁,刚一坐下,就听见永平公主冷哼一声:“有些人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要淋了雨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高疏桐别过脸去不看她:“公主整天将心思用在看别人笑话上,而不立意修德,如何能成为名门淑媛?”
“我是天家公主,何用如此辛苦?”永平公主高声反驳,一时间竟然盖过女夫子讲课的声音。
女夫子说:“永平公主,皇后娘娘很关心公主的课业。而永平公主屡屡在课堂上高声闲话,屡教不改。公主难道希望我去见一见皇后娘娘,说一说公主最近的课业?”
永平公主安静起来,只是不停地甩白眼。
高疏桐不理她,四处环顾,只见看热闹的贵女们都移开视线,不与其对视,唯一与其对视的一位美貌少女。衣着华贵,神态落落大方,眉目柔和,与高疏桐对视时还笑了下。高疏桐回之以微笑,想起来她是匈奴使者宴会上坐在淮南郡王旁边的那位少女。
贵女们交头接耳,高疏桐听了一耳朵,不外乎是盛赞淮南郡主美貌与德行并重,为我辈楷模。
女夫子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工具,发给众人,高疏桐一看,竟然是针线,只听见女夫子说:“接下来,请各位学员,完成一副刺绣。”
高疏桐看珍珠一眼,两人露出苦笑来。
不多时,众人拿起针线干起来。我朝女子以女红闻名,每一位女子从出生会走开始,便拿起针线,是以人人绣工精美。而高疏桐拿着针线,看着众人手起针落,而自己迟迟没有穿针。
永平公主放下针线,不住自夸:“平针法是最基础的刺绣针法,就连民间几岁的女娃娃也能娴熟运用,二公主,你会吗?”
高疏桐惊讶地望着永平公主。
永平公主大笑起来:“我朝女子以女红著名,而你,二公主,连最简单的平针法都不会,真是有辱皇家颜面。”
高疏桐手里拿着绣样和针线,看看别人的刺绣,又看看自己手上空白的手帕,将针线放下,正要开口,却见淮南郡主站起身拉住永平公主的衣袖:“永平公主这是在做什么?针法以繁复花样为优,永平公主什么时候看得上平针法,我这里有一些针线用法的疑惑,还要向永平公主请教。”
永平公主忙起来,不继续与高疏桐置气。
高疏桐于是对淮南郡主笑笑。
淮南郡主对高疏桐笑道:“平针法并不是什么难学的针法,女夫子是以为咱们都娴熟刺绣,所以才让大家坐在一块儿绣花。若是二公主不嫌弃,我愿意和二公主一起讨教针法。”
淮南郡主话温柔可亲,高疏桐开心起来:“讨教不敢当,还请姐姐教我。”
淮南郡主说一些心得,剑拔弩张的氛围便轻巧地被三言两语化解。
不多时,贵女们的绣样都已完成,三三两两地离开,高疏桐与淮南郡主说些亲热话,觉得又感动又温暖,一时之间竟然有些眼眶湿润。
高疏桐与淮南郡主走到门口,正依依惜别。这时永平公主走过来,对淮南郡主说道:“听闻今日淮南郡王约郡主去赏雪,怎么郡主还没有去见淮南郡王,正巧,我要和二妹妹说说话。”
淮南郡主看高疏桐一眼,眼中带着担忧。
高疏桐略微摇摇头,示意她不要担心:“淮南郡主既然要去见淮南郡王,就快些去罢。我与大姐姐说说话。”
等淮南郡主走远,高疏桐才问:“什么事?”
永平公主上前几步,啪地一声扬起双手,见高疏桐一动也不动,问:“你怎么不躲?”
高疏桐看了看四周,反问:“我躲什么?难道永平公主还要亲自打我不成?此时又没有旁人,你自幼养尊处优,真动起手来,不定谁吃亏。”
永平公主气不打一处来:“我就是讨厌你这一幅天塌了也不动声色的这张脸。”
高疏桐冷淡地看永平公主一眼:“若是没什么事,我还忙着呢,恕不奉陪。”说罢转身就走。
“你去哪里,是去见陆公子?”永平公主在身后喊,“你不过是冷宫中没人要的一只小耗子,凭什么才来没几天,陆哥哥就对你另眼相待?我不服。”
高疏桐转过身:“永平公主误会了。陆公子是受太子的吩咐,才帮我赶太傅的功课。皇太子殿下,难道不是永平公主嫡亲兄长?”
永平公主大声吼:“那又如何?你当所有的人,陆公子都会听话去教?”永平公主面容姣好,如今大怒,面容扭曲,露出丑态。
高疏桐冷笑:“你,从小要什么有什么。我,在冷宫长大,差点饿死。如今难道是为个男人,天天找我麻烦?我们同是父皇的女儿,你除了会投胎,托生皇后的肚子里面,还有什么地方比我强?易地而处,你会做得比我更好?”
“什么?”永平公主眼睁睁地见高疏桐越走越远。
高疏桐一路狂奔,赶到上书房时太傅课已经上完,正在收拾东西。见到高疏桐,太傅手不停地问:“老夫的功课,二公主做好了吗?”
上书房的学生差不多走完,只剩几个伴读被事情绊住脚步。宫女太监四处走动,忙着收拾皇子们用过的笔墨纸砚。
高疏桐连忙道:“快了,明日就交给太傅。”一边东张西望。
这时,陆封仪从室内探出头:“二公主,这里。”
高疏桐转进去,从随身包袱里面拿出太傅的书册:“今日清音阁结束得晚,我又有些事情耽搁,所以来得晚。看来太傅课已经上完,太子哥哥也走了。”
陆封仪含笑点头:“是,特意留我在这里等公主,咱们快些。”说罢拿起太傅的书册一字一句地讲解起来。
高疏桐听陆封仪讲了一遍,终于明白左传第一篇讲什么,一边听,一边点头。
陆封仪说:“就是这样,太傅是问,公主对于最后圣人的点评,有什么看法。”
高疏桐点头:“也就是说,郑庄公杀了弟弟,和偏心弟弟的母亲绝交,之后为王朝统治,又和母亲和好的故事。圣人的点评就是重孝道。”
陆封仪笑:“虽然言辞直率,但是就是这么回事。”
高疏桐想了一会儿:“圣人点评是句废话,重要的并不是郑庄公怎么说,而是怎么做。这种人心里想什么,永远不会说出来的。太傅为什么纠结圣人的点评,圣人无论怎么点评,也不会改变郑庄公要做的事。”
此时是傍晚,高疏桐看见陆封仪神色变了,眼睛透出惊讶来,就连永远挂着的笑容也消失不见,听见陆封仪无奈地说:“既然不能告诉别人,那也不应该跟我说,公主。”
高疏桐仔细地盯着陆封仪:“陆公子,你的眼睛终于笑了。”
晚间朱珍珠将一根玉簪子插在高疏桐发髻中,仔细查看,半晌才满意:“这是公主第一次参加夜宴,可不能被旁的贵女比下去。”
高疏桐抚摸发簪,偏头查看玉簪上面的饰样:“傻,皇家的宴会,皇后和宫嫔都在,我哪里能以衣物和发饰出风头?且今日不过是家宴,不宜太招摇。”
两人来到宴会时,宴会的宾客,淮南郡王和淮南郡主已经就坐。淮南郡王仍旧穿着一身黑色劲装,举手投足,虎虎生威;身旁坐着的淮南郡主则面容姣好,神态和煦,袅袅婷婷。淮南郡主见到高疏桐,隔得远微微颔首,高疏桐连忙微笑还礼。
只见皇帝端坐在首位,台下舞女舞姿眼花缭乱,伴随着管弦声与鼓点。皇帝拿起酒杯对淮南郡王说道:“今日家宴,不必拘礼,便如在家时一样。”说罢将酒杯往各处的方向转一圈,一饮而尽。
淮南郡王只是望着皇帝,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将酒杯放在食案上。
淮南郡王与淮南郡主兄妹二人的事情,高疏桐不是没有耳闻。淮南王是皇帝的堂兄弟,封地在淮南,听说是个文学家,忠厚长者。淮南郡王与淮南郡主是淮南王膝下的一双儿女,很是受宠,如今恰逢三年一次的朝会,在皇帝面前也很有脸面。
只见淮南郡王站起来,举杯祝酒:“这次进京,除了觐见陛下之外,家父嘱咐臣,如今舍妹到了出阁的年纪,需得为舍妹挑选夫婿。还请陛下看在家父的面上,为舍妹多多留意。”
淮南郡主一下子羞红了脸,嗔怪:“哥哥,你说什么?这么多人。”
淮南郡王恍若不闻,脸色不变,仍旧保持面向皇帝的姿势。
皇帝哈哈大笑起来,夸赞道:“不想如今没过去多久,淮南郡主竟然也出落成大姑娘。”转过头对王皇后交代道,“梓童,此事便劳你费心,一定得给淮南郡主挑一个好夫婿。不然,恐怕堂兄在淮南,也要怪朕。”
王皇后头饰繁复冰冷,口脂鲜红,笑道:“臣妾领命,定不教郡主失望。”
宴会氛围融洽,皇帝、王皇后、淮南郡王与淮南郡主都笑口常开,永平公主的座位离高疏桐不远,和王皇后同时笑,双眼紧盯淮南郡主,不时露出羡慕的眼神,一边细致地品尝食案上的美食。
高疏桐全程冷眼旁观,面无表情,看着众人的笑容,耳中听着欢声笑语,心里发冷:大家都很开心。也难怪,毕竟别人都在议亲,只有我是要被送去匈奴送死。
高疏桐略偏过头,几片梧桐叶子落下来,因是晚间,天已全黑,靠宫灯照明,高疏桐的神情隐在昏暗的宫灯下,看不分明。
只听见“咕咚咕咚”的鼓声,“父皇。”三皇子从座位上站起来,不多时,便来到皇帝身边,开始往皇帝身上爬。皇帝一把抱住三皇子,将其拉在自己的膝盖上坐着,问:“麒麟儿,怎么了?”
“要和父皇玩。”三皇子年纪小,面容精致,如今还是个雪团子,说起话来娇声娇气,有点像女娃娃。
皇帝抱着三皇子,拿起三皇子手中的拨浪鼓,逗小皇子玩起来。
一名宫装贵妇人在一旁面露歉意地笑:“皇儿,怎么爬到父皇腿上去,快下来。”身子却没有移动分毫,抬头看王皇后眼中是明目张胆的挑衅。
三皇子的生母萧妃,只见她面容妖冶,穿得花枝招展,头上簪花,神情得意自满。而王皇后面对挑衅的目光,别过脸去,既不看皇帝慈爱之举,又不与宫嫔对视,脸上似乎是不屑。
这时皇太子上前禀告差事,高疏桐没听到几句,云里雾里,皇帝却勃然大怒,声色俱厉,伸手便将案几上一个花瓶摔碎,骂道:“逆子,跪下。”
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高疏桐一惊,心想:我以为太子很得皇帝宠爱,难道不是真的?
只见皇太子也蒙住,似乎是没想到皇帝会当场发作,没有及时下跪,皇帝又暴喝一声时才跪下来:“儿臣不知犯了何错。”
皇帝仍旧气鼓鼓地道:“孽障,你竟不知?”
三皇子在皇帝怀中,离皇帝最近,皇帝这么暴喝两声,又是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三皇子突然哇一声地哭起来。
皇帝愣住,萧妃连忙哄:“乖,宝宝不哭。”
王皇后连忙见缝插针劝解皇帝:“陛下,太子毕竟年轻,若是差事办的有什么不妥,陛下要打要骂都行。只是如今是家宴,淮南郡王兄妹是来赴宴的,何必吓到小孩子?”
皇帝面色缓解些,但是仍旧没有开口让太子起来。三皇子不停的哭叫,皇帝不耐烦地将怀中哭闹的小孩童推出去交给宫嫔:“快些带出去。”
萧妃连忙接住三皇子,在那一瞬间,高疏桐看见皇帝眼中明显的憎恶与不耐烦来。
高疏桐明白过来:皇帝讨厌哭闹的小娃娃。又看向跪得笔直,直到如今也没有被赦免站起来的皇太子殿下。
永平公主站起来,试图为太子求情:“父皇,太子哥哥还跪着,有什么事情,让……”
永平公主声音娇憨,话没有说完,便被皇帝打断:“闭嘴,什么时候有你插话的地?”
皇帝面色难看,怒色难掩,永平公主见皇帝发怒,一时想哭,又不敢哭,颓然地坐下,身体摇晃摆动。
这时淮南郡王起身告罪:“陛下,臣不胜酒力,如今有些疲倦。且天色已晚,请允许臣带舍妹离开。”
皇太子殿下跪着,淮南郡王不敢继续留在原地,也不敢开口劝解,直接告辞。
皇帝疲惫地摆摆手:“罢了,却教小辈看了朕的笑话。”
“臣不敢。臣告退。”淮南郡王得到皇帝首肯,连忙带着淮南郡主离席。
连受宠的淮南郡王都不敢问今日之事,高疏桐当机立断,站起身来,向皇帝皇后告退:“儿臣身子不适,刚才吃多食物,如今腹胀难忍,先行告退。”
皇帝看也没看高疏桐一眼,王皇后轻轻地摆手,便让高疏桐离开。
离开宫宴后回到揽月殿,朱珍珠给高疏桐打洗脸水,忍不住问:“公主,今天这是怎么回事?”
皇帝举办的家宴,请宗室的侄子和侄女,最后竟然不欢而散。
高疏桐擦着脸,身子骨禁不住靠在软塌上,将面巾铺在脸上。
谢至在一旁帮着朱珍珠收拾东西,想了想道:“陛下今日一通发作,着实摸不着头脑,也许是皇太子殿下办错了什么差事。”
“不,不对,看起来不像。”高疏桐将脸上的帕子丢开,直起身子,“瞧今日皇太子殿下的神情,也不像是知道皇帝为什么发怒的样子,他也不是那种会遮掩的人,真是奇怪。”
朱珍珠为高疏桐准备入睡白色的中衣:“皇太子殿下真是可怜。”
高疏桐皱着眉看朱珍珠一眼,用手指关节有规律地敲击案几:“谢至,你明日去萧妃的宫里,送些胭脂水粉,再拿些小孩子的玩具给三皇子,就说是我的一片心意。”
“好。”谢至想了想,又问,“公主怎么突然要去送礼物?”
“毕竟,除太子外,我只有一个兄弟。”高疏桐慢慢地躺在软塌上,月光从窗棂外射入,照在白色的床幔上,一寸又一寸地缓慢移动。夜深,万籁俱寂,高疏桐盯着缓慢移动的月影,不知不觉进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