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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无心 ...

  •   第二日清晨,高疏桐来到上书房,太傅沈纬策、诸位皇子与伴读一切如常。高疏桐在角落里坐下,将书册从包袱里取出。
      皇太子殿下今日也在,高疏桐听沈太傅讲课时默默地观察太子,只见太子还和前几日一样,并没有特别沮丧,该上课打瞌睡的还是继续打瞌睡。
      沈太傅正在讲盐铁税,将我朝盛行的盐铁制度一一讲明。高疏桐听一会儿后勉强明白,原来百姓吃不起盐,用不起铁。
      沈太傅讲完后问皇子们几个问题,陆封仪站起来回答沈太傅的问题。高疏桐慢慢地听,暗自揣摩,不以为然,微微摇头。
      三皇子年纪尚幼,来上书房读书也是碍于祖制,沈太傅转向高疏桐,问:“二公主,老夫的课业?”
      高疏桐站起身来刚打算回答,被沈太傅摆手打断,问道:“二公主,老夫看见你在陆侍读回答问题时一直摇头。莫非你有什么高见吗?”
      这时,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高疏桐,就连陆封仪也投来疑惑的目光。
      高疏桐短促地“啊”一声,支吾道:“没有,我没什么想法。”
      沈太傅能成为太子的老师,一路从状元走至翰林,是我朝有名的聪明人。见到高疏桐左右躲闪的目光,局促不安的身形,明白几分,又问:“那好,之前老夫交代的功课?”
      高疏桐点头,将书册递过去:“前几日,太子哥哥让陆公子给我讲过一遍这本书说的什么故事,我已经大概了解。沈太傅问的是对圣人的点评有什么看法,圣人说的话自然是有道理的。”
      高疏桐抬头望向上书房悬挂的匾额:“圣人说这个话,主要是有个美好的愿望,希望大家都生活在一个比较美好的世界,这个世界的人都是讲道德的,具体表现为圣人提倡的孝道。而想要百姓们都讲礼仪道德孝道,就必须要求君主以身作则,成为百姓的榜样。所以圣人希望郑庄公是个孝顺母亲的人,即使郑庄公的母亲偏心郑庄公的弟弟,两兄弟还打起来,郑庄公和母亲又失和。但是郑庄公作为君主,不能有不孝顺的行为。”
      高疏桐一开始说话声音小,接着越来越大,直到整个上书房都响起她的声音。
      高疏桐这段话用的口语,就连宫女太监也能听明白。众人听着不免将交头接耳的话都压下,一心一意听二公主讲什么,就连太子也坐直身子在听。
      高疏桐嘴唇已经说干,见众人一个个盯着自己,心中忐忑,看看沈太傅的表情:“所以,我的看法就是,圣人说的对,圣人说的很有道理。”说完看看一直低着头的陆封仪。
      高疏桐说完以后,一时之间没有人说话,太子若有所思,侍读们纷纷思考,沈太傅缄口不言。
      高疏桐只好尴尬地哂笑:“沈太傅,我就随便说说,也可能说的不对的,太傅……”
      沈太傅回过神来,笑道:“不,公主说的很好,太好了,老夫许多年没有听过这么好的回答。”
      见沈太傅满意,高疏桐松了一口气,听见稀稀疏疏的鼓掌声,带头鼓掌的正是太子,太子笑着对高疏桐说:“二公主,说得不错。”又转过头看向陆封仪,笑道,“陆侍读教的也不错。”
      高疏桐连忙点头:“是,谢陆公子教我。”
      与此同时响起的是陆封仪的声音:“不,我没有怎么教二公主,都是二公主天赋异禀。”
      期间陆封仪一直低着头,就是偶尔抬起头,也不和高疏桐视线接触。高疏桐心里有些奇怪,然而也就是疑惑一会儿,听见沈太傅对众人说道:“好了,今日的课就到这里。”又转过头对高疏桐说道,“二公主留下来,老夫还有些课业要布置。”
      见太傅满意,高疏桐心情也轻松起来。
      沈太傅坐下来,抚了抚白又长胡须:“刚才,老夫问二公主有什么看法,二公主没有回答,如今人都走了,二公主可以说,对于陆侍读对盐铁专论的回答,二公主是有什么不同意见吗?”
      高疏桐想了会儿,决定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于是直接回答道:“陆公子学问好,是有口皆碑的事情。陆公子在课上的回答没有什么问题,是很有道理的。但是……”
      沈太傅一直点头,就等着这句,“但是……”
      高疏桐继续:“但是,如果陆公子去外地做一个边疆大吏,执掌一方,将刚才的回答作为执政政策。那么,结果大概率是行不通的罢。”
      沈太傅问:“为什么这么说。”
      高疏桐回答:“因为,陆公子说的虽然有道理,却不现实。老百姓连盐都吃不起,怎么可能会执行程序复杂繁琐又没有切实效果的朝廷政策。长官有理想有抱负,但是百姓关心的只是自己今天吃不吃得起饭。”
      沈太傅大为惊讶,点头思索,问:“二公主说得很对,老夫有个好朋友,在京外任职二十年,与老夫聊天时也说起百姓的心声。陆公子与太子都年纪轻,又没有在实职任职,自然不知道哪些政策能够推行,哪些不能。就连老夫,如果不是和经验丰富的朋友聊天,也不知道推行政策的结果。不过老夫很好奇,二公主是怎么知道,百姓心里是怎么想的?”
      高疏桐短促地“啊”了一声,抬起头看一会儿上书房悬挂的匾额,心中在两端不停地拉扯,摇摆不定,最终决定实话实话:“大概是因为,我和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老百姓们一样,每天为了活下去,都已经精疲力竭。”
      高疏桐在沈太傅眼中并没有看到怜悯,相反,沈太傅眼中的是更为深沉复杂的神情。听见沈太傅说:“二公主,不要妄自菲薄,老夫在上书房教书也有十数年,见到的学生不可胜数,二公主要相信老夫的眼光。”
      高疏桐笑起来,又迟疑:“可是我,我连四书都没有读完。”
      沈太傅点头,“四书不需要多长时间。老夫听闻二公主同时在清音阁上课,哼,那个老古板的课没有必要听,浪费时间,二公主先完成老夫的功课才是正经。”
      高疏桐连忙点头:“我本来也不打算再去清音阁。沈太傅最近讲什么?我想先学春秋左氏传。”
      沈太傅点头:“左传是要学的,老夫这里有一本书,二公主先拿回去有时间就读,不懂的地方问老夫,或者问上书房的学生都行。”
      高疏桐接过书册一看,是《大学》,听见沈太傅郑重道:“一味读史,而不读经,教人意冷心灰。”
      高疏桐虽然不太懂,还是接过书册说:“沈太傅,除了左氏传,学生还想知道匈奴的详情。听陆公子说,太傅以前在课堂上也是讲匈奴的。”
      沈太傅想了一会儿,点头:“听说最近匈奴使者来朝,讲一讲也可以。”看高疏桐没有什么话要说,“那就这样,二公主有时间多读书,不要忘记老夫的课业。”
      “不会忘。”高疏桐一礼,“学生告辞。”
      高疏桐离开上书房,正好看见陆封仪还在路上,连忙追过去,高声道:“陆公子。”
      陆封仪回过头来,看着高疏桐摇曳的裙摆:“二公主。”陆封仪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干瘪。
      不过高疏桐没有注意到陆封仪的异样,反而四处打量,见皇太子已经走远,才说:“陆公子,太傅又给我布置课业,有什么不懂的地方,还要再麻烦你。”
      谁知陆封仪看高疏桐一眼,一本正经地说:“二公主可能不知道,臣要准备今年的春闱,这些天得多在功课上用心,恐怕不能和公主讨论课业,公主见谅。若是没别的什么事情,臣就先告辞。”
      高疏桐愣在原地,半天也没有回过神来,问:“怎么了?”
      陆封仪略微拱拱手,然后走了。
      高疏桐杵在原地,望着陆封仪远去的背影,胸口起伏不断。
      回到揽月殿,朱珍珠问高疏桐今日上书房如何,高疏桐将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两人抱作一团,笑个不停。高疏桐问熬汤的事情,朱珍珠说汤已经熬好了,去小厨房将煲好的汤端出来放进食盒中。
      高疏桐带着食盒来到御书房,一路上只要见到个人,无论是谁,都要说自己带着食物,是为了送给父皇的。
      未央宫总管见到高疏桐,告诉她:“陛下正在处理奏章,暂时没得空,公主且先等着。”
      高疏桐含着笑,又塞给未央宫总管太监一块成色不错的玉佩,与朱珍珠两人,站在屋檐下耐心等待。
      门边只有两个带刀侍卫,偶尔能听见御书房里传来的几声说话声,隔得远,说话声听不清楚。
      高疏桐站了一会儿,抬头仔细查看天色,只见灰云密布,天阴沉沉的,却没有下雨,偶尔有寒风吹来,刮得脸蛋生疼。
      半个时辰过去,御书房门口没有半点动静,高疏桐连御书房屋檐上有几只铜燕子也数过,于是开始转而盯着门口侍卫的脸看,看了一会儿,拉住朱珍珠的衣袖,凑到耳边说:“珍珠,我发现御书房门口这几个侍卫,长得也挺好看的。”
      “公主。”朱珍珠吓一跳,高疏桐却不管,径自咯咯咯地笑起来。朱珍珠看见高疏桐的笑脸,不觉放松下来,不多久,两人又笑做一团。
      这时,门被打开,高疏桐连忙站好,未央宫总管太监从门内走出:“二公主,陛下还有很多奏章要批,今日恐怕抽不出时间见二公主,不如将食盒交给老奴,由老奴转交。二公主一片孝心,陛下知道就行。”说罢伸手去接食盒。
      从御书房等到现在,只等了半个时辰。高疏桐没有动,朱珍珠不敢将食盒交出,高疏桐笑着说:“不着急,才来不久,还可以再等。我想亲手将煲好的汤交给父皇,还请阿翁成全。”
      未央宫总管太监摆摆手示意,从门内进去。
      高疏桐继续看天,数屋檐下的铜燕子,偷看带刀侍卫俊俏的脸蛋,对朱珍珠说:“看起来还有一会儿,汤太重,珍珠你把食盒放地上,一直提着太辛苦。”
      朱珍珠迟疑,听见高疏桐笑笑又说:“不放下来,那就得咱们换着提。”朱珍珠听完,只得将食盒放在脚边。
      不知不觉,又过去一个时辰,未央宫的门开了又关,高疏桐一一拒绝。直到足足等待两个时辰之后,高疏桐才终于松口,示意朱珍珠将食盒交给未央宫总管太监,面上一副依依不舍的神情:“还请阿翁替我在父皇面前美言几句,这是我从昨天就开始亲自熬制的汤。听闻父皇日理万机,特意从御膳房找的食补方子,就是希望父皇喝了汤以后,能够消除疲惫,龙体康健,还请阿翁一定将我的话转告父皇。父皇忙于朝政,我下次再来。”
      “二公主一片孝心,老奴自然知道,”未央宫总管太监接过食盒,满面堆笑。
      两人正说着话,这时从阶下走来一位臣子,穿着朝服,头戴官帽,正一步一步往台阶走来,走到身边,偏头看了高疏桐一眼。
      是个老头子,只见此人年约四十许,一张白净的脸皮,面容肃穆,周身气质端正。
      未央宫总管太监连忙将手上的食盒交给身边的小太监,转向此人,堆出比见到高疏桐时还要灿烂百倍笑容来,微微弓腰:“陆相到了,陛下正在御书房等陆相。”
      原来是陆丞相,陆封仪之父。
      门吱呀一声打开,两人先后进去。而高疏桐转身提起裙摆,与朱珍珠两人离开一起御书房。
      回揽月殿的路上,朱珍珠伸手捶肩膀,小声抱怨:“公主在御书房门外足足等待两个时辰,也见不到陛下,汤是熬很久的。虽然说下次再来,可是谁知道下一次陛下忙不忙。奴婢等了两个时辰,如今腿都站僵。公主身份尊贵,也一样在门口枯等,奴婢真是为公主觉得委屈。”
      高疏桐见朱珍珠脸上既是可惜又是委屈,笑起来,伸手揉揉朱珍珠的头发:“傻丫头,谁说我今日一定要见陛下,倒要你替我鸣不平?”
      “啊?可是公主熬了汤,不就是为了见陛下?”朱珍珠。
      高疏桐摇头:“不,我是想知道陛下会不会见我。”
      朱珍珠又问:“陛下不愿意见公主,难道不是因为陛下公务繁忙,所以才没时间。”
      “这说辞也就是哄哄你罢。皇帝无论怎么日理万机,抽空见自己女儿一面,也就是一两句话的时间。拿批阅奏章作为借口,其实是没兴趣见我罢了。”
      朱珍珠听不懂。
      高疏桐继续说:“我今日等待两个时辰,一来是作为一个孝顺女儿做出的孝顺行为。二来我是来探探底,看陛下会不会见我,果然,陛下不会见我。”
      “陛下不见我,就和昨日夜宴故意给太子难堪;在众人面前逗弄三皇子;打断永平公主求情的话,是一个道理。”
      “我们都是皇帝陛下的孩子,无论是儿子还是女儿;长子还是幼子,都是一样的,皇帝陛下对待我们的方式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高疏桐平静地说出最后一句话,“皇帝陛下没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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