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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 5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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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门关就是一面屏障,不仅隔绝了风沙和荒漠,也隔绝了劫掠、沙匪和战乱。
入了关,就是安全了。
入夜的沙州街头到处都是游玩的百姓、喝酒的商旅、歌舞的胡姬,尤其是刚从楼兰国逃回来的大梁商旅们,正借着欢歌消除心头的余悸。传令兵带着呼喊犹如一支利箭刺穿了歌舞繁华,警醒着全城的百姓。
——就在不久之前,西戎人一夜灭了楼兰国。
“西戎人来了!”
“快逃,西戎人来了!!!”
百姓商旅全都被吓破了胆,尖叫着私下奔逃,传令兵一路飞驰到靖西大将军府的别院门口,却被人一把拦住了。
“站住!少将军正在设宴款待长公主殿下……”
“少、少将军……”传令兵早已吓得面如土色,大喘着气,结结巴巴地叫道:“小的有紧急军情禀报!西戎人叩关!”
“什么?!”守门的侍卫吓得脸也白了,立刻转身禀告,但和传令兵一样,都在大堂外就被拦住了。
“站住!”
靖西大将军乃是封疆大吏,比肩郡王,因此大将军府一如郡王府有长史、录事参军,此次庞玄辉前来沙洲便是由录事参军陪同,留长史在甘州驻守。侍卫来得正巧,刚好遇到录事参军自门口经过,登时招来一顿好骂。
“惊扰了少将军,你有几条命?来人,将他拖出去斩了!”
眼看着少将军亲卫就要上前,侍卫急忙禀报道:“禀严参军,守关将士来报,西戎人叩关!”
严参军的脸色也是一变,却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挥手让亲卫押住传令兵,令侍卫退下,自己撩起衣摆疾步奔入。
大堂内,主位上设了两席,左为安平长公主,右为庞玄辉,两侧打横的是沙洲刺史和鸿胪寺少卿袁弘维。刺史请了沙洲最好的乐师和舞姬,既有中原的缓歌慢舞凝丝竹,也有西域的左旋右转不知疲。严参军靠近时,大堂上的舞姬正抱着琵琶演绎飞天之乐,博得庞玄辉阵阵掌声。
“好!”
这……严参军深知自家少主人的脾气,一时进退维谷,好在侍立在侧的侍女看到了,有意卖好。
两人对视一眼,侍女会意,借着斟酒的动作躬身,轻轻道:“少将军,严参军求见。”
“好!赏!”舞姬抱着琵琶回旋,有如雪花在风中轻飒,庞玄辉眼睛未离开舞姬,鼓掌叫了声,只做未闻。
侍女咬咬嘴唇,拼了似的又道:“严参军向来敬重少将军,知晓分寸,此时明知少将军有贵客在,依旧斗胆前来,怕不是有要紧军情,还请少将军……”
“要紧?”庞玄辉打断她的话,眼睛依旧看着堂上的舞姬,漫不经心道:“比你的脑袋要紧?”
侍女的心一紧,登时不敢说话,只好暗自对严参军摇了摇头。
少将军果然……严参军意料之中,也不做声,便要退下。
谁知就在这时,袁弘维的忽然望了过来,问道:“少将军,门外那不是大将军府的参军么?此时前来,莫不是有军情?”
这支舞是沙洲刺史府中的舞姬新练的,庞玄辉第一次瞧,正在兴头上,一再被败兴致,登时拉下脸,砰的一声将银杯掷在桌面上,缓缓问道:“袁少卿这是何意?难道是军情与否,本少将军不会判断么?需得袁少卿一个半生不出京城的文人来教?”
这话说得委实不客气,袁少卿再怎么说也是朝廷命官,庞玄辉连品阶也无。眼看袁弘维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安平长公主回京城还要与袁弘维一路相处,忙打圆场道:“辉儿,今日你我姨甥相聚,乃是大喜事,何必为了这点小事不痛快呢?袁少卿来者是客,辉儿尽尽地主之谊,让来客安心便是了。”
客与主……袁弘维不由得深深地看了安平长公主一眼,心中叹了口气。
这位长公主殿下离开大梁时实在太小了,在楼兰为王后时,又被楼兰王呵护着,三十五六的年纪,竟一点也未察觉自己的话中犯了多大的错。
可这话庞玄辉爱听,他被一句话安抚得浑身舒畅,懒洋洋地靠回椅背上,眼底都笑都真切了几分:“好,既然如此就卖长公主殿下一个面子。”
虽然如此,管事也不敢叫舞姬和乐师退下,只敢让严参军进来。
严参军内心苦不堪言,着实埋怨袁少卿多事,又不敢在脸上露出来,只能苦巴巴地从大堂一侧疾步进来,行礼道:“末将参见长公主殿下、少将军、袁少卿、刺史大人,启禀少将军,守关士兵来报,说……说……”
他瞥了眼依旧的歌舞,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说关外发现西戎人踪迹。”
庞玄辉闻言不作回答,只看向袁弘维,似笑非笑地问道:“袁少卿,你听到了?听清了?这可是军情?是否要紧?”
看似询问,实则嘲讽,袁弘维再怎么说也是从四品朝廷命官,九寺少卿,被如此一再拂面,便是再好的气性也被惹出火来了。
“庞公子说得是。”袁弘维砰的一声将酒杯掷在案上,冷冷道:“本官着实不懂沙州如今是个什么状况。”
他不再看在场其他人一眼,只对安平长公主拱手行礼:“殿下,微臣身子不适,先行告退了。”
语罢拂袖而去。
这……安平长公主的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事情怎么闹到这个地步?玉门关外就是西域,西戎人横行劫掠,会发现西戎人的踪迹很正常,确实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之事吧?一个小小的军情,为何会闹到如此地步?
眼中不免出现慌张之色,环视了一圈。
四下无人敢说话,沙州刺史低头喝酒,录事参军俯首,大气也不敢出一下。只有大堂上乐声还在继续,舞姬依旧舞步翩跹,庞玄辉的脸色却从沉冷变为得意。
他又复懒洋洋靠在椅背上,一手拈着酒杯,另一手搭在扶手上,合着乐曲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节拍。
啊……安平长公主终于后知后觉,也低头下去喝酒,努力平息声色的同时,背后出了一身的冷汗。
原来靖西大将军府与朝廷早已不合,这沙州的大小军机竟是由庞玄辉一人做主,堂堂鸿胪寺少卿竟毫无置喙之地!
她想喝一口葡萄酒压压惊,不料酒一入口,登时被呛了一下。
糟了!靖西大将军府地据险关,累世的封疆大吏,自然可以拥兵自重,不将朝廷重臣放在眼里,可她不会留在沙州,她作为长公主,是要回京城的!且不说方才她帮庞玄辉说话是否得罪了袁弘维,回京之路将如何看袁弘维脸色,就是袁弘维念在她长公主身份上客客气气的,回到京城,只需一封奏折将此事细说,陛下将如何看待她?
对朝廷不敬、失去夫家寡居的长公主会是怎样的境遇?
“咳……咳咳!”
安平长公主掩口,剧烈咳嗽起来,脸上再也抑制不住,又红又白,眼中既有后悔,也有后怕。
如此情形全落在庞玄辉眼中,他嘴角的笑意更甚了,关切道:“七姨这是怎么了?莫不是酒太烈了?”
“不……”安平长公主本想否认,但话到嘴边,又改口:“辉儿今日盛情款待,你我姨甥本该畅叙亲情,奈何我一向身子弱,此番又长途跋涉,着实疲乏。辉儿,不如……”
“既然如此。”庞玄辉挥手,“严参军,你送长公主殿下回别馆歇息吧。记住,沙洲城龙蛇混杂,务必将长公主殿下安全护送回去。”
安平长公主一愣。
她以身子疲乏为由,确实是想提前离席,也知晓瞒不过庞玄辉。但安平长公主自忖自己身份到底不同,是长公主,更是长辈,庞玄辉再嚣张也该卖自己面子。没想到,庞玄辉就坡下驴,直接将她软禁起来了。
安平长公主一时进退两难,严参军已抱拳道:“是!末将定然将长公主殿下妥妥当当地送回别馆,绝无任何闪失。”
事已至此,安平长公主已无别的退路,只能强笑着起身:“辉儿如此体恤,当真是令我惭愧,待明日身子好些了,我再煮茶相待,再叙姨甥之情。此番……便不搅扰辉儿的雅兴了。”
庞玄辉也不挽救:“七姨慢走。”
安平长公主笑了一笑,带着侍女起身,严参军果然跟着告退,在门口即点了一队侍卫。
不多时,严参军再回到大堂,宴席已经散了,沙州刺史早已离开,只有庞玄辉手中握着一枚玉佩出神。
听到动静,他也不抬头,只问:“如何?”
“启禀少将军,末将已寸步不离地将长公主殿下送回别馆,命侍卫层层把守,保证那姓徐的插翅也飞不进去。”严参军一边禀告,一边抬眼。“但……”
庞玄辉不耐烦:“有话就说,吞吞吐吐做什么?”
“末将知罪。”严参军将头低低的,“末将愚钝,少将军此举,可是为了离间长公主殿下与袁少卿么?”
“安平本就不受宠,又离开大梁十数载,一个寡妇,能成什么气候?也值得本少将军费心?”庞玄辉将玉佩收好,“本少将军不过是想让袁弘维瞧瞧,长辈如何?长公主又如何?这沙州啊,究竟是谁做主。”
“自然是您。”严参军更不敢如实相报,只道:“少将军英明。”
庞玄辉这才满意了,吩咐道:“安平一个没了夫家的妇道人家,无需理会,盯紧了袁弘维……”
话音刚落,一个侍卫便在门口叫道:“报!”
严参军看了一眼:“少将军,是末将派去盯袁弘维的人。”
语罢观察庞玄辉神色,招手令侍卫进来。
“报少将军。”侍卫抱拳单膝跪地:“袁少卿离了别院便往驿站去……”
果然找姓徐的去了。庞玄辉冷笑。怎么?徐家只剩个弃妇了,还想染指西域兵权?
“……但未及进入驿站,便撞上了随行宫女,倒随行宫女中有人生了急病,袁少卿便又回别院了,此时正在西跨院后边的院子中。”
安平长公主一行人员众多,沙州别院中只住了安平长公主与其亲随、袁弘维等有品阶的官员以及随行的宫女,似没品级的金吾卫、别有针对的徐燕昭,都塞在驿站里。纵然如此,别院的屋子也不够,袁弘维和魏临颐身为高官,又是男子,自然是住在东跨院的。宫女们只能安排在西跨院后面的小院子里,几个人挤一间。
那院子又破又旧还路远,无事谁会过去?袁弘维为了几个宫女昏了头,难怪说文人怜香多败事。
庞玄辉索然无味:“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