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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行拜 ...

  •   “好啊,我信你。”

      他语气听起来极是轻松,声音却有些因底气不足而发颤,不知是苏屿这丝慌乱隐藏的极差,还是唯舟一眼看透了他。总而言之,二人都心知肚明,此话非真心。

      只是唯舟朝他走了几步,二人仅仅一步之隔,苏屿正打算起身,听见唯舟的声音在上方响起:“恩公……切莫妄动。”

      他感觉有一缕寒风袭来,脖颈处传来一阵凉意,那道伤痕先前被苏屿上了一层药,现在已经结痂。有冰凉的触感从伤口处传来,苏屿心里一惊,但又无端的平静下来,等到凉意散去,伤口已经愈合如初了。

      先前还没有多少的察觉,现在想来,那道伤口真是极深,也极疼。

      虽是神君之身,可是苏屿也怕疼。

      苏屿慢慢起身,后退了几步,对唯舟行礼,是恰到好处的礼貌,他慢声道:“承蒙雪域妖王关怀,就此别过。”

      唯舟没有动作,他只是看着他,眉心微蹙,摇头道:“恩公,你还不能走。”

      苏屿笑道:“妖王大人,何出此言?”

      “因为这里仍不安全。”

      在他说到“不”字的时候,一道极快的蓝光闪过,伴随着冰雪冻结的声音,云山乱向着苏屿右后方飞去,虽然没有击中任何目标,但是却在空中停了下来。空气中开始结出冰花,又很快破碎。苏屿感觉到有人猛的拉住了自己的袖子,整个世界天旋地转,那堡垒开始自动还原,明明近在眼前,却变得愈发模糊,站着的草地也变得更加平整,确实是在眨眼间,周遭的一切都变了。

      星星愈发的明朗了起来,他们换了一个地方,所处之地为一片空城后的坟地里,阴森至极。

      苏屿环顾四周,问道:“这是哪里?”

      唯舟略略看了一眼周围,慢慢松开了抓着苏屿的手,沉声回答:“我也不知道。”

      这座城里看上去空无人烟,他们从坟地里出来往里走,唯舟对上苏屿看过来的带着戒备的目光,无奈道:“恩公,方才的地方并非是商胤的本家,而是一个真实的幻影而已,藏安野驴擅长此类法术,这地方应当也是假的,你如此看我,我也没有办法。”

      苏屿把头转回来,道:“可你方才倒是破了那幻影。”

      唯舟随手冻住挡路的一颗树木,那树横跨在道路中间,又极是粗大,所以很不好走,清理完障碍,唯舟才道:“再强的法术也会有破绽,更何况这还不算强,我只是刚刚好遇上了而已。”

      苏屿摩挲着手中的霜降,现在只剩下了七根针,扎到商胤身上的两个,他有自信绝对可以让他无法使用妖力甚至无法动弹。他既说过先前便已经布置好了这边,那么这法术应当也是之前布好的。眼下苏屿稍微盘算,凭他一人之力是无法出去的,何不就借助这位雪域妖王而赶紧离开。

      如此想,苏屿开口问:“那么,这幻影的破绽在何处?”

      “商胤法力深厚,所画幻影皆与真实的场景无异,而场景不合理之处便是幻影的破绽,如同方才的堡垒一般,明明已经全然震碎,却有一部分错位了,显然他在画的时候未曾想到这一点,因此才能破解。”

      此话言下之意明了,若要破了这假场景,便是要寻出他们所处之地的不合理之处。

      但更如唯舟所言,藏安野驴擅长此类法术,这座空城的场景做的可谓是天衣无缝。房舍年久失修,断壁残垣七零八落地倒在大街上,偶尔有一阵风吹过,卷起地上尘灰,甚至连墙角蛛网都安排的细致妥当,说是此类法术第一人也不为过。

      二人在城中寻了很久竟也没有寻到,苏屿感觉有些累了,问道:“除此之外便没法子了吗?”

      话音未落,他又猛的收了声。

      因为唯舟没有出声,一身藏色的衣衫在暗夜里不甚显眼,不知是因星光烂漫还是苏屿的错觉,他觉得唯舟的目光有些异样。

      那是好长一段时间的沉默,两个人都想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苏屿在一处房屋前的台阶上坐下来,站久走多了腿脚难免会有些酸痛,他看到唯舟的身体似乎是稍微动了一下,然后慢慢迈开步子,不远不近地靠在门口的柱子上。

      “我猜想,恩公现在一是疑我身份,二是疑我目的,三是想要快些离开,因此……总归是不信我的。”

      唯舟缓缓道,极快的瞥了苏屿一眼。

      “我自会同恩公好好解释。”

      苏屿未搭话,却默许了他慢慢道来,手中仍紧紧握住霜降,指腹在针灸包后面一针一线绣上的四个字中摩挲。

      “恩公生前嘉禾乌青人,死后魂魄归天,受向荣尊敕封而成神,三百年内,未曾下凡,对么?”

      唯舟的声音在夜晚听得有些沉,苏屿不解他所言,只点头应道:“如此而言也无错。”

      然而是有一些不一样的。

      八十年前他倒是下过一次凡,那也是他第一次离开天廷,不过仅仅几个时辰而已,算不得真正意义上的下凡。

      唯舟却低声重复,言语里意味不清,但又似乎很是沉重,喃喃道:“三百年未下凡,未曾,真是……”

      “何意?”

      “三百年前,我刚刚统一藏安,一仙门世家极力反对,我灭了他的家,在其家中发现霜降,便带回来而已。”

      唯舟的话虽然轻描淡写,但言语中依旧是种种不合理之处尽显,他低低叹了口气,继续道:“那时候霜降九针被放在一个针灸匣中,各方妖鬼皆不能近,我拿到霜降时,那匣子早已损坏,所以我擅作主张,把一个荷包改成了针灸包,还望恩公……莫要生气。”

      那白玉兰上虽有修补痕迹,但却与真花毫无二异。

      “为何要带回?”

      “霜降是不可多得的仙门法器。”

      他回答的极为简练,但实在是一听便知道是随口说的。

      苏屿轻笑道:“珍贵的仙门法器众多,与之相比,霜降实为不值一提,不知是何处入了雪域妖王的眼?”

      “那是你的旧物。”

      苏屿眉梢微扬,目中满是错愕诧异,换来唯舟低低的一声笑,又马上正色道:“恩公见笑,三百年前,世有传闻,嘉禾苏公子待妖亲如一家,与那些天天追喊着要将妖赶尽杀绝的名士们不同,如此人物的贴身法器落得如此下场,我们自然看不下去。”

      苏屿更加震惊,三百年前的风流往事,居然被人记到现在,实在是……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可是……仅凭传言未免太过轻率了吧。”

      唯舟这时站直了身子,他没有回答苏屿,只是走到了他的面前,然后慢慢跪下。

      苏屿大惊,从台阶上跳起来,全然顾不得疼痛,对他道:“你做什么?”

      让堂堂一妖王跪在面前,还是盘踞一方震慑人间级别的,无论三百年前还是三百年后苏屿都受不起啊。

      唯舟对他拜了三下。

      “藏安雪域唯舟,在此谢过恩公救命之恩,我尝言,无论乎前世今生,此情必报。”

      苏屿又愣了。

      妖通常比人更加重情重性,因此一个妖若是有决心要报恩,无论是生生世世都会查到你的行踪,并一定会有朝一日了却这桩心事。而且这段恩情还会在自家妖族妖历中代代相传,换句话说,若是被一只妖放在心上,那么他这一生,便是只认定了此一人。

      “我……曾救过你?”

      苏屿习医,从小随父亲医者仁心,见到病患没有不救死扶伤的道理,更何况他又对妖没有什么隔阂,从小到大救过的妖已经是不胜数了,自然对他印象不深。

      唯舟起身看着他,眉目温柔,道:“恩公,天廷三百年……一定很苦。”

      “恩公在天廷也肯定很忙,三百年前的事竟也忘却了不少,不过无妨,我记得便好。”

      “恩公的霜降使得这般漂亮,不好好珍藏它,便是亵渎恩公了。”

      苏屿站在台阶上正好同唯舟平视,他一直在说话,目光中带着温柔的笑意,想到自己年少时曾帮过的一只妖现在成为了这样的妖王,苏屿内心竟有一种不知所措的感觉。

      一种物是人非,恍若隔世。

      他以为以前种种都过去了,自己去了天廷夹着尾巴做神,没有人会知道他的过往,没有人知道他再不复从前那般,可现在出来了一个唯舟。

      一个强大的,曾受恩于他,知晓苏屿过去的唯舟。

      他现在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羞耻到……难以见人。

      他突然觉得自己这三百年来好像真的就是在混日子,过得浑浑噩噩,说好听了就是大有成长,人情世故,说难听了便是在其他神君底下摇尾乞怜。

      “嗯,咳,劳烦挂记了……”

      唯舟含笑道:“我说过的,恩公是我永生的恩人。”

      苏屿面上飘过一丝不自觉的绯红,错过唯舟下了台阶,清清嗓子,道:“这些日后再议,总之……我们先出去吧。”

      苏屿原本是随便使点什么东西转移一下注意力的,谁知他手中的霜降未动,这场景又开始变化了,天旋地转间,苏屿再度被人拉住了胳膊。

      抓住他的那只手没有很用力,但苏屿心知自己铁定挣不开,等到再睁开眼时,又是一个新的场景。

      他们站在草滩上,从不远处有浪花拍打岸边的咆哮之声,此处风极大,吹着苏屿辰砂色的衣衫猎猎作响,凝神仔细看,这里应当是一出悬崖。

      悬崖下方,是奔腾的江流,惊涛骇浪,呼啸而过,带着逼人的冷意,苏屿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这也是假的吗?”

      “不,此地应当是真的。”

      苏屿从悬崖边上退回来,这才是雪域高原应当有的江流,其气势之盛、声势之大是其他地区所有的江流都所不能及的,来自藏安雪域的疯狂与喧嚣。

      “恩公运气真好,一使神力便破了他设得幻影。”

      苏屿尴尬的笑笑,连连摆手:“没有的事……”

      这里的风太大了,吹的苏屿有些听不清唯舟的声音,只知道他似乎说了什么话,但很快又消散在呼啸的风声里,他向他走近了一些,却看见唯舟面色有些异样。

      “发生什么了?”

      唯舟摇摇头,原是示意苏屿无需担心,但是仍见他向自己走来,大有不肯罢休的感觉,他只无奈地冲他一笑,道:“无事,只是琼芳出了些乱子。”

      苏屿神色微变:“是他们打进琼芳了?”

      “也许吧。”唯舟随意应着,“但绝无需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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