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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烧红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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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五中秋。
在洛国,中秋是一年一度的大节,这一天,望门家宴、烧塔红灯、舞龙舞狮,是最为喜庆的日子,在这一天里,家家户户都会堆起一座红塔,烧它个一整晚,谁家的红塔烧得最旺,谁家下一年的气运便最盛。
可另一头,应祉在别仙江冰寒的江水里挣扎着,他的意识时有时无,感觉到浑浊的江水灌入口中,身体就像被什么东西拖着往江中坠去。
夜幕降临,曜西静州,白帝城西亮起冲天的火光,看见这火光,家户都知道了,下一年气运最盛的只会是城西傅家。可若有人听力超绝,便会在这热闹的锣鼓喧天中听到一丝又一丝痛苦的哀鸣。
第二天清晨,走水的铜锣声叫醒了这座城中沉睡的人,人们这才发现,城西的火光依旧冲天,只不过那燃着的不是红塔,而是傅家整座宅院。
时间回到三日前,应祉带着小石榴来到白帝城西、湿地之畔的傅家老宅,通过一句“曜都故人”便引起一位女人的注意,顺利进到傅家。
那个女人带着应祉和小石榴走进傅家老宅,老宅之中一棵参天的菩提树吸引了应祉的注意,那棵树少说也得经历百年的风雨了,枝繁叶茂,生机勃勃,傅家人在那棵树下还围了一圈结绳,应是做保护之用。
应祉他们跟着那个女人穿过庭院的抄手游廊来到傅家偏厅,而那个女人就是江应祉的姐姐,傅珩之的妻子,宣盛公主江珌。
江珌并不认识长大的江淡秋,应祉也并不打算亮明身份与她沟通姐弟之情,进到傅家宅院中应祉就在心中盘算着,自己一会儿要怎么兜。
秋风飒爽,香炉氤氲。
应祉来到偏厅之后,给江珌行了个礼,也没说什么冠冕堂皇、弯弯绕绕的话,简单明了,直接表明来意。只说此次前来希望傅珩之能够在闲暇之余帮助小石榴看看他的玉牌,这个孩子走丢了,玉牌上面的字或许有帮他回家的线索,绝口未提宫中和自己的事情。
江珌听完应祉所言之后,瞧了瞧小石榴的玉牌,然后什么也没说,就让随从带着小石榴去见傅珩之,只留下应祉和她喝茶。
那随从跟江珌耳语了什么之后,才带着小石榴出去,江珌坐在主位上,看应祉的眼神有一些细微的变化。
“十九弟。”
这江珌确实与上一世的应家二姐长得一模一样,就连给人的那种自信如阳的感觉都是一样的。应祉起先见到她,就像见到江应祯一般觉得有些恍惚。
“十九弟?二、二公主殿下认错人了吧?”应祉装傻充愣道。
没想到,这么多年没见,这江珌还记得自己这个十九弟,还一下子就认出来了,这让应祉十分意外。
闻言,江珌微微蹙了下柳眉,那双浅色的眼眸盯着应祉的脸:“十九弟终于也不再是当年那个小娃娃了。”
就算被认出来,也不能承认,不然总要被问起前两年写给傅家那封信的事情,应祉总不能说自己写的剧本,所以知道傅家要遭灭门,才救傅家与危难之中这样的话吧……
“殿下当真认错人了。”
应祉坚信,只要谎话说得斩钉截铁,就不会让人怀疑。
柳眉微微一挑,江珌抬手掩嘴笑道:“……你如何觉得妾身会信。”
“信与不信全由殿下。”应祉动了动,解下背上的清回剑,故意露出一截剑身,放到楠木雕花的桌子上,然后才坐下,眼睛微微合着道:“在下曾在曜都街头见过殿下,今日巧遇知晓殿下会是那孩子的贵人。”
见到剑,江珌依旧面不改色:“那你是谁?”
“在下姓刘,单字晚,是这清回剑的主人。”
“敢问阁下贵庚?”
“不瞒殿下,三十又二。”
“不信。”
“还是那句话,信与不信全由殿下。”
上辈子二十四年加上这辈子八年,那不就是三十二吗,所以说出年龄时,应祉一点也不虚,就是他十四岁的身材,真的太稚嫩了。
江珌的嘴角勾了勾,浅淡的眼眸里没有丝毫不悦。
应祉让自己坐得更端正了些,笑道:“在下天生如此,看着虽像十几岁少年,但却过了而立之年,行走江湖这么久,殿下并非头一个怀疑在下年纪的人。”
或许是被应祉身上的那股沉稳气质给唬住了,江珌的表情总算是变了,再不是之前那种你说你的,我就当是听个笑话的表情,而是震惊中参杂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阁下从曜都而来?”
“正是。”
“近来曜都可有大事发生?”
“殿下指哪方面?”
“阁下觉得是哪方面?”
想来,这江珌问得是江应礼的事情:“该知道的殿下应早就知晓了。”
江珌的眼神暗了下去,目光不再紧紧盯着应祉,而是落到一旁,过了一会儿才略微沉吟地道:“还望阁下见到旁人也能这么说。”
闻言,应祉一愣,江珌的话似乎还有深意,就在应祉想要继续问下去的时候,一个小娃娃从门外跑了进来,左手抓着一把紫色的琉璃扇,右手拿着半截白萝卜,奶奶的声音道:“娘亲,川川饿了,要吃萝卜。”
小娃娃扑进江珌怀里,江珌抱起小娃娃,这个时候才见奶娘一样的女人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夫人……”
“没事,你先出去吧。”
“是。”
见到小娃娃,应祉的眼光一亮,那个粉雕玉琢的孩子想来就是自己的外甥小堇川了。
“你不是拿着萝卜吗,饿了可以吃呀。”江珌的脸上不自觉地露出笑容。
“川川不喜欢吃,川川要吃糖人。”
闻言,江珌拿鼻子蹭了一下小堇川的小脸,小堇川嘎嘎地笑了出来,那样子实在是可爱极了。
只听江珌柔声道:“娘亲带你去吃。”
江珌抱着堇川,看了看应祉,对他说道:“你真的不是十九吗?”
应祉摇了摇头。
“姑且信你吧,看时辰那孩子也快回来了,阁下在这里再坐一坐,妾身便照看幼子去了。”
语毕,江珌就不再言语,应祉行了个礼,那江珌就抱着堇川出了偏厅,临出去前,小堇川朝着应祉挥了一下手,因为手里拿着把紫色琉璃扇,那月形的扇坠也跟着他的动作晃了晃,未等应祉回个动作,堇川就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那孩子真可爱,也不枉应祉当初写那封信。正想着堇川可爱的模样,便来了一个婢女给应祉换了杯茶,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那小石榴才回来,跟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人。
而是一位中年男子,剑眉星目、身材高瘦,虽留着胡子,却不减半分轩昂气宇,他的眼光明亮,有一种极少能从旁人身上看到的绝顶睿智。
只见换茶的婢女恭恭敬敬地给那个男子行礼,叫了一声:“老爷。”
看来这个人就是傅家家主,傅珩之。
在见到傅珩之的那一刻,应祉就知道,这个人绝对不会随随便便因为一封信就轻易决定辞官归隐,或许当年他早有归隐之意,应祉只不过是误打误撞写了那封信。
应祉连忙起身给傅珩之行了个大礼。
只是应祉还纳闷,这傅珩之怎会跟小石榴一起过来?
左不过就是认识或是不认识那玉牌之字,他跟过来还有其他意思?
见到应祉,傅珩之先是感叹应祉年纪看起来之轻,再看到清回剑之后,更对应祉另眼相看,当即就要奉应祉为上宾。
那傅珩之还说玉牌所写是一种古文,具体写着什么也没有同应祉说,不过似乎确有小石榴的身份信息,后续小石榴的事情他会全权负责。
闻言,应祉十分高兴,既然任务达成,他就该走了,可傅珩之却极力挽留,又见小石榴舍不得自己走的样子便答应留到中秋。
算算日子,距离中秋不过两日。
应祉带着小石榴在白帝城吃了又吃,看了又看,原本干瘦的小石榴,经过和应祉这半个多月的相处总算是长了一些肉。
“回家之后好好吃饭,好好长个。”
小石榴点了点头。
“下次别再丢了,再丢遇到的就不是我了。”
小石榴又点了点头。
摸摸小石榴的头,把披风给他紧了紧,朝他笑了笑。
小石榴透着兜帽看着应祉,目光深沉,带着蒙蒙的光。
秋风过,冷香至。中秋那日,傅家家宴,老宅门口,络绎不绝的宾客。
应祉带着小石榴从小吃街归来,宾客中一丝来自盛城里熟悉的气息让应祉心头一紧。
回过头,人群之中,拿着大小礼物的傅家人不停地从应祉眼前走过。
扫过那群人的脸,那一丝诡异的不安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难道是自己的感觉错了?
就在应祉以为是错觉的时候,一个黑色的人影就像是投入镜湖中的石子,让应祉的汗毛竖起,就是那个男人!那隐藏在黑纱之后、绝了亦姝离宫之路、却夜夜教导应祉无数武功秘技的人!
那个男人一定一早就发现了应祉,因为在应祉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的一瞬间他就快速闪出了人群。
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难道是来抓自己的?若要抓岂会给自己反应的时间?
越想越觉得不对。
应祉见那人离开,顾不得小石榴,当即脚下生风,追了出去,轻功运用到极致,想要一探究竟。
追了有一柱香的功夫,应祉跟那人的距离却还是不远不近,最后竟被那人带到了无人的别仙江畔。
那个男人的脸终于第一次露在应祉眼前。
他的年纪看起来不小,约么着有四十左右的年岁,比那傅珩之要小上不少,他的模样俊朗,虽然眼角眉梢刻着风霜,但高挺的鼻梁和深陷的眼窝着实有一股异域的潇洒,都说岁月无情,倒让他平添了些许成熟男人的深量。
“你为何会在这里?”应祉开口。
那人没回答应祉的话,原本面无表情的男人却在听见一阵鸟鸣后,脸色忽然变化。而后那个男人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应祉杀了过去,他手里什么也没拿,却让握着清回剑的应祉觉得毫无招架之力。
应祉不是他的对手,不过两招应祉就感受到喉咙中涌上一口腥甜。
就在这时,晴朗的天空突下两道电光,不见乌云,着实有些诡异,不一会儿轰隆隆地雷声响彻天地。
应祉听着雷声,太阳穴突突的跳,从那个男人身上感受到的冰冷气息,直接拨动着应祉紧绷的神经。
难道那人是打算把应祉引入无人之境杀了?
这般大动干戈?要知道是这样,他打死也不追来!
他不想死,那便要想如何能活。
应祉近身,那个男人也不躲,估计是料定应祉伤不了他,谁知应祉手中粉末一撒,糊了那人满头满脸,时机刚刚好,应祉一剑划去,若中了,那男人不死也一定能伤,谁知那人经验老到,粉末吹来的时候,就向后退去,清回剑的剑锋划过,那人的腰带被应祉一剑划开了半截。
见未中,应祉转身就走,掠过江面,江水打湿应祉的衣衫。
这时应祉的轻功竟比刚刚追来快了不止一星半点,果然危及到性命时才能激发人的最大潜能。
不过就算应祉逃命逃得快,那男人也不是吃素的,一个掌风就朝着应祉后背劈了过来,应祉堪堪躲过,未等他缓口气,下一掌就又劈了过来,这一次,应祉没有躲过,结结实实地挨了那个男人一记掌风,一时间血气翻涌。
那个男人似乎还想夺走清回剑,应祉察觉到他的意图,顾不上其他连忙抱紧剑,另一把粉末就又扬了过去。
就在此时,不远处的林中人头攒动,男人掌风化刃,落在应祉左肩头,顿时骨头碎裂的剧痛让应祉脚下一软,仓皇之间,那个男人一抬手,一把夺过清回剑,应祉就被他打入别仙江中。
江水湍急,那个浪一卷,应祉就消失在那个男人的视野里。
冰凉的江水灌入,应祉的意识渐渐模糊。而站在江边的那个男人朝着傅家老宅的方向看去,西边燃起熊熊大火。
傅家外,十来个身穿淡紫衣衫的人站在那里,气氛肃穆,一眨眼,那群人便消失不见,若此刻有普通人瞧见还会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次日,洛国前任宰相傅珩之宅邸燃起熊熊大火的消息传遍洛国。那火烧了三天而不灭,三日后,天降暴雨,傅氏一族全族死于大火,无一人生还,顿时流言纷起。
有说傅家与人联手,想要谋得王位,被延缘帝发现,暗中将之灭口。
有说中秋那日在傅家老宅外看到江湖第一门派宁血阁的人,傅家家主早些年提出的律法触及了江湖第一门派的权威,这才被宁血阁所灭。
还有人说傅家通敌卖国,被天神所罚……
关于傅家之事是人祸还是天灾,一时间众说纷纭。
十四年春秋悄然过去,傅家一事仍是洛国百姓茶余饭后拿来猜测的第一要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