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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相 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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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缘十八年,黎洛两国关系友好稳定,洛国发展安宁祥和。
四月,暮春,一艘来自黎国的商船驶进洛国东南边陲白沙港,这艘商船主做两国皮毛生意,将黎国的皮毛运到洛国销售,据说这十几年间,那商船的老板刘晚通过皮毛买卖就成了黎国巨商,钱倾朝野,富可敌国。四月中,一艘小船开离了白沙港,飘飘摇摇停在了别仙江畔。
半月后,静州白帝城,弯月高挂夜空中,一个身穿暗红衣衫的男子在夜色的遮掩之下闪身钻进田间。
次日,有人到当地县衙报官,称自家小妹被人在田间劫财劫色后虐杀。
三日后,农女被人劫色,尸身被悬挂房梁之上,知府下令严查各户。
又一日,仓廪青楼花魁知月被采花贼劫财劫色后虐杀的消息传遍静州城。
一时间静州妇女们人心惶惶,傍晚时分就关门闭户。
四月月尾,洛国静州仓廪,小巷深处,琼花满乡。
“客官,您的茶……看客官不像是本地人啊。”
“是吗?我离开十多年了,这边的清蒸鲥鱼实在是想得紧便回来看看,正巧问你,哪里还有春日的娇容醉可卖?”
“这就真不巧了,昨日春宴的品酒大会刚结束,今年娇容醉又独占鳌头,今年呐,恐难再买到春日醉啦,不过明年您早一两日回来定有。”
“可惜了。”
那人拿起热茶喝了两口,热气熏着,那人的脸泛起些微的红晕,着实像是酒气上脸,这茶竟让他喝出了酒的架势,一旁小二看着,不禁道:
“我是知道客官喝得是茶,瞧客官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会以为是哪家的佳酿。”
闻言,那人惋惜道:“没娇容春日醉可喝,哪来的美酒滋味啊?”
“若您真想喝,倒是可以到巷子深处再寻上一寻,不过近来世道不好,您晚上少些出门,免得徒惹是非。”言罢,那小二冲座上之人笑了笑,刚要走,那人就又道。
“诶,我听说圣上钦定了一位巡行使,是姓……姚吗?”
“是啊,姚时姚官人,那位可不是一般人,年纪轻轻就替圣上巡查各地,那御赐的融晴辇走到哪儿,哪儿的大案小情就会了结。”
“融晴辇?”
“御赐之物御赐之物啊,听说那车身都为乌木所做,四角挂着红绸铃铛,门窗之上刻着石榴……”正说着,就听叮叮当当的铜铃声传了过来,小二一抬头,指着路上一溜烟跑过去的黑马车道:“看,就是那样的马车!这些日子融晴辇风靡洛国,大小人家都会照着那个样式做撵轿,已经随处可见喽。”
座上之人回头瞧了两眼,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随后放下一锭银子道:“小二,你家的茶不错,备上两斤给我送到候栀初巷可好?”
看到银子,小二忙道:“好好,就是一锭银子太多了。”
“余下的留给你。”
“多谢客官。”
“跟邻人说是姓刘的那户的,邻人自会帮忙收下。”
待小二离开那人从怀中拿出一本皱皱巴巴的牛皮纸本,又拿出一根墨笔在纸上的“娇容春日醉”上面打了个星号。
“看来得想法子寻寻这酒了……”口中念着,就把那牛皮本一合。
这自称为姓刘的客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年落入江中的应祉,时隔十四年,他化名刘晚,小字风还,以商贾之身终于再一次回到了洛国。
而他通过这些年的调查,终于确认,当年与他一路作伴,来到静州的小哑巴小石榴竟就是他心心念念的姚时。
只是当年他不知道,如今知道了,心中却是满满的复杂情绪。
十四岁时他满身富家公子的雍容贵气,而现在却又增了些在外漂泊多年的风尘。
只见他穿着一件绛红织花丝衣,腰间挂着一个金线绣的黑色钱袋,手边放着一根金丝楠木手杖,他的一头花辫早在十四年前就被剪了去,现在他虽还留着长发,但却似大多黎国人一般,随意地用发带拢着,整个人看着也多了股隐隐的疏狂。
现在的应祉,长高了不少,样貌藏在了那张巧夺天工的面皮之后,看着普通中多了丝清秀。
应祉易容了,应该说,在外多年,应祉从未以真面目示过人,他深谙求生之道,尤其是他如此敏感的身份是不该让任何人知道他的存在的。
所以他为自己打造了一张无人能看出破绽的面皮,重回洛国。
当年他被黑衣人打入别仙江,呛水过多而命悬一线,后被路过的渔船所救,醒来时发现肩胛骨碎了,在渔船上躺了半个月,随船到了黎国,而当年离宫顺得那些宝物是一件也没留下,全身上下只有那本泡发了的牛皮纸本。
应祉坐吃山空、坐享其成的美梦一下子就破灭了,那能怎么办,作为二十一世纪大好青年,他总不能什么也不做坐等饿死吧!
应祉睡了一觉醒来决定从镖师做起,想着自己会些武功,身手还不错,肯定能护得一手好镖,但他错了,黎国人人均彪悍,根本不需要镖局这个行当!后来应祉发现黎国虽然土地贫瘠,但树木长得是真好,成片成片的树林,看着就是商机!
凭着过硬的心理素质应祉开启了创业生涯,决定在黎国运送木材,但没干几天他就发现,竞争异常激烈,作为一个外国人口十分不受待见……
后来应祉又转战了其他包括餐饮、服装、家具等等行业,最后终于在另一位商业鬼才的帮助下做起了皮毛生意,十年下来竟成为了黎国的商业巨头,走上了人生巅峰,过起了富足的生活。
这么多年,他的心里是一直压着一件事。
当年他刚到黎国没多久,就听说了洛国傅家全族死于大火的消息……
他不知道傅氏一族的死是否就是因为他,但因他的可能性最大。
不管怎么说,江应祉都是洛国先皇的幼子,与那死去的七王爷一样,有着同等夺权、谋朝篡位的可能,江应祯必然不会让他脱离鼓掌,更不会让他去接触像傅家这样在朝廷、乃至江湖都拥有话语权的人。
若不是他的到来,或许傅珩之还会继续过着隐退生活,而不是全族遭难。
当年,那泥人小石榴原本被他留在傅家,他一直以为那孩子也没能幸免于难,直到他生意做大,把眼线安插到了洛国,确认了那在科举之路一鸣惊人的贵公子姚时就是当年的小石榴,一时间五味杂陈,但也为小石榴是姚时而庆幸,庆幸他活着,庆幸他们这一世已经相遇,那么便再没遗憾。
多年来,应祉一直没有回到洛国的资本和能力,但当他拥有自保之力,决定启程回洛国时他却突然病发,从山崖上摔下,摔得头破血流,被神医救回来后,应祉才知自己从小就被下了毒,已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前一世二十多年,这一世二十多年,近五十年的活头,他是觉得自己赚大发了!唯一难以放下的也就是……惨死的傅家人……
应祉本是强弩之末,可为了了却心中最后的遗憾,他暗中向神医求了一颗药丸,名为归元丸。这颗药能最大限度地催化激发应祉身体里的精气,为他极力隐去身上所有病痛,让他如同一个身体康健之人,但他的生命也从吃下归元丸的那刻起仅有一年可活。
应祉决定回洛国看看。却没想到,他刚进白沙港,下了商队的船,就听说已成天子身边红人的姚时受皇帝之命巡行天下,又偏偏来了曜西。
现在姚时是当今天子重臣,自己是本该死去的先皇幼子,若让皇帝知晓他还活着,恐怕这最后一年的时光他都活不安生。
应祉对姚时该是避之不及的,应祉不能让姚时知道自己是谁,更不能把姚时卷进腥风血雨之中。
但是!当应祉偷着摸进了酿制娇容醉的酒家,打开门竟然看到了姚时这种事,谁也计划不到!
傍晚,太阳西沉,应祉寻了许久都没有找到娇容春日醉,路过一家制衣坊,无意中听见一位妇人在说邻家的春日醉酿制地如何如何香醇,品酒大会上如何如何摘得桂冠的,应祉心思一动。
想着既然没有对外售卖,那便上门去问问,看可不可以想法子讨到半壶。
等到应祉找到酿酒的那一户酒庄,敲开房门之后,一阵清幽的酒香传了出来,应祉喜不自胜,但是那家小厮显得极不耐烦,说什么也不肯给酒,而且没等应祉把话说完,就急着轰他走。
应祉站在门口还合计着,是他病得鼻歪眼斜了?才让人避之唯恐不及?
看了看地上水坑中映出来的模样,明明自己看起来与常人无异啊?
应祉正想着就听门里面的人窃窃私语起来,说得话无一不传进应祉的耳朵里。
“走了吗?”
“肯定走了啊,这人也真是,看不见门上挂着闭门谢客的牌子吗?还来敲什么门!”
“没事闲的吧。”
“我们家的酒能随随便便就给旁人吗!还想分文不给讨到酒喝,哼,想得美!就算喂猪也不给他喝!”
应祉皱了皱眉头,明明是那人不把话听完,怎么搞得好像自己是来占便宜的?
算了算了走吧……
可是走了,这酒香又实在放心不下!
放弃是不可能的,打死都不可能!既然他们不卖,那就只好智取了!
弯月高挂,夜风不凉,应祉倚着那家酒庄外的老树,等着酒庄里的人入梦,这样他就可以悄悄地溜进去,偷一坛子春日醉喝喝。
更夫敲过三更天的铜锣,应祉打了个呵欠,又伸了个懒腰,飞身飞上了房檐,见里面的灯火只剩零星的几盏,应祉这才行动起来。
不过也奇怪,应祉把这一户的前院后厅都看了一遍,一坛酒都没发现!
难道这家人品味这么奇特?把酒都放到了闺阁内院?
应祉瞧着垂花门,犹豫了一下,为了美酒,唐突就唐突了吧,大不了一会儿走的时候多留些银子!
应祉来到内院,里面倒是安静地出奇,左右瞄了瞄,正好瞧见一间半开着窗的屋子,想到藏酒的地方要通风阴凉,那便先从那一间找起吧。
轻手轻脚地推开那间门,一阵酒香袭来,应祉心头大喜,看来没找错!
这家人的品味当真独特,不光把酒酿到了闺阁内院,就连放酒的房间都挂着轻纱幔帐。难道这酿酒之人是把美酒当成闺女去酿,才酿得这等好酒?
要是如此想的话,不由让人心生敬佩之意……
而这酒果然不是凡品,光是闻着味道就让人觉得脚步轻飘,似是酒醉一般。
应祉掀开几帘幔帐,他脚步近着,迎着酒香。
当最后那一层轻纱被翻卷起,那几重幔帐之后竟不是那预想的美酒,而是一人,静卧在床榻之上。
风从半开的房门逸进,层层叠叠的幔纱翻飞,似是某个人的心跳。
“时、遥?”
不……
是姚时。
他们居然真的长得一模一样。
该死,当年怎么没有早点发现,那个小石榴就是姚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