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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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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既迷茫地看着天花板。
很熟悉,熟悉到有些诡异的地步。
这种四面漏风的木屋实在太有标志性,在他短暂凄惨的人生里也只体会过一次,以至于哪怕扶既想装傻都不行。
他闭着眼慢慢从被子里伸出手,再掀起眼皮,盯着自己明显变小的双手发呆。
忽而,狠狠掐了一下自己脸颊。
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幼小的手掌覆盖住双眼,他抽搐着抖动了下肩,整个人瘫在床上,完全克制不住从喉咙里溢出来的笑声。
怎么能不笑?
患了绝症又割腕自尽,居然还有重新再来的机会,扶既到死都想不到这种好事会落到自己身上。
神经质地笑到喉咙酸痛,他才渐渐平息。
死前,那本诡异的白皮书将一切都告诉他了,有关于这个世界的真相——居然是一本烂俗的爱情小说。
司越吟就是其中主角。
——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容貌清冷出尘,为人无私奉献善良坚定乐观正义的……圣父型万人迷。
扶既一点没犹豫就信了。
司越吟确实就是这样奇葩的存在,扶既太了解了,他们在最初认识时,不过都是孩童,司越吟就已经拥有让两人为他打架的魅力。
书中说,爱慕他的人千千万,分支成各个行业领域的人才,这些人也算是主角,不过是小角色,简而言之就是司越吟的后宫。
那书本内容过于厚实,期间爱恨情仇看得扶既眼花缭乱,到了最后已经到惊悚的地步,那些天之骄子权贵们居然会有一天齐心协力只为一人,甘愿默默付出。
扶既差点以为自己认不得汉字了。
司越吟一生中约莫会遇见成千上万人,至于扶既……在他的人生中,着墨太少。
嫉恨司越吟的也很多,竞争过于激烈,扶既只是其中一个——一个嫉妒他又污蔑他的,不识趣的小苍蝇。
他们间的分水岭从相遇那刻就注定了。
一个往天上飞,一个在地上跑。
从前,扶既输得很惨。
一个庸俗的花瓶焉能与珍宝媲美?
扶既恨他,与旁人无关。
仅仅是因为他夺去了自己的光彩。如果世上有了一个司越吟,为何还要给予扶既美貌?给他圣人般皎洁的容色,将自己那副容貌衬托得好俗。
见识过珍品,谁愿意买个花瓶?
扶既简直就像阴沟里的老鼠,自顾自厌恶着天上耀眼的太阳。
不过,失败的经历一次就够了。
既已重新活过一次,就决不能碌碌无为度过。
他就要争,与司越吟争一争。
要他看着身边的人全数伏拜于自己,体会自己曾经的痛苦,要他看着亲人爱人友人都被自己夺走,体会悲伤绝望。
他永远学不会当个好人。
他一点一点,蚕食记忆中有关于司越吟的细枝微末,那些权贵们的人生痕迹,终于捕捞到第一个目标。
——严书文。
这个给予了司越吟生命,又从未尽过一日抚养义务的男人。
扶既知道,再过几年他会偶然得知司越吟的存在,继而将他接回家中,万千宠爱于一身。
他富有,猎艳,又颇为护短。
多完美的父亲。
扶既要他。
——
清晨,天还没亮,扶既就起来替他母亲收网,困了一夜的鱼儿被摞上来,活蹦乱跳在做垂死挣扎。
扶既力气不够大,只能将鱼一条条往桶里丢,再将桶用吃奶的力气移到院子里。
做完这些,扶既再敲开母亲房门,“我走了。”
扶秀声音有些沙哑,脸色不大好,眼圈发红,扶既猜她昨晚又哭了。
但是说话依旧平静:“钱拿上,路上买点吃的。”
扶既应了一声。
将昨晚就端正摆放在椅子上的书包背上,从抽屉里攥了几枚硬币,便转身上学去了。
学校在城中,途中要经过守城门。
这是一扇极为雄伟的建筑,宽大到几乎能容纳几千人同时涌入。城头雕刻有一座狮子头,姿态狰狞,牙齿尖锐,即便是雕像也可以看出的恐怖,双目如灯,扶既几乎可以想象它诞出唾液的呼吸。
扶既不太喜欢狮子,尽管国旗上印有此物,他依旧敬谢不敏。
每每经过城门,他的心情总要荡下去许久,犹如被五蠹撕咬般,难以回神。
但他总掩饰得很好,步伐依旧,只是有些神游太虚。
跨入内城,他的思绪飘得越高,脱离人群,好似抵达另个时空。
过了一会听见有人叫他:“扶既。”
扶既抬头,看见一个长相俊秀的男孩走过来,满脸带着关切:“你没事吧?”
他担忧的神色不似作伪,扶既难得迟钝地望向他,直看得他不太自在,才回过神,不知想起什么,慢吞吞道:“没事。”
他又把头低下去了。
贫民窟的孩子们只有极少数能去到学校,多数已经早早扛起养家糊口的责任,学习对于穷人来说是个奢饰品,扶既家穷,他以为自己也只能呆在家里,扶秀却送他来了学校。
“我送你去读书,不是为了回报,你去见见世面,看看别人是怎么生活的,你可以去观察他们的人生,但不需要自卑和痛苦,你不用和他们比较。”
扶秀从来教他的就是自爱,尤其是面对变故时,要做到自私自利。
生命诚可贵,却不是众生平等——就比如,自己的性命是比别人珍贵的。
扶既学得很好。
他重新回过神来时,看见认识的几个贫民窟的孩子很快就走在一起说话,扶既被他们隐隐隔开,独立在外。
小孩没什么心眼,喜欢一个人讨厌一个人是藏不住的。
扶既不怎么在意,他性格内向,又不爱说话,惯常喜欢一个人走着。
这条道路上总有许多泥坑,路上一不小心就会被绊住脚,扶既吃过好几次亏,但依旧不长记性。
几个贫民窟的孩子们悄悄用余光瞥着这边,偷偷发笑。
果然,眼瞧着前面明显的坑洼,扶既却视而无见,坚定地踩了下去,以至于险些摔倒。
旁边立刻就有笑声传来,扶既看过去,很快那些人就移开视线。
只有那俊秀的男孩又走过来,有些安抚般冲他一笑。
“没事吧?”
这是他今天第二次和他搭话。
扶既隐约记得他的名字,也记得他们两人没那么熟,从前只是知道有这么个人的地步。
他冲他摇摇头,脚步总算慢下来。
他知道自己越急就越做不好事,有些事也急不来。慢慢的就走在了后面,看着前面几人互相悄咪咪说着话,漫无目的得发起了呆。
“我叫苏柏。”
男孩第三次和他搭话,微笑着迈步凑近他。
扶既不由屏住呼吸,他们靠得实在太近。
他几乎能瞧见他面上微不可查的毛发,他比自己要矮一点,鼻子刚好对准了自己的唇,再近一些两人的脸就要贴上了,扶既不由偏过了头。
无法否认,苏柏生得确实出众。
他本身五官有些女气,皮肤白,睫毛长,偏偏眼睛狭长,生出几分锋利,完美中和后就成了少年特有的俊秀。
长得好看的人总有些特权,扶既愿意给他点耐心,看看这个女娲的宠儿要对他说些什么。
“你总是一个人么?”
扶既可有可无地点点头。
“怎么不和大家一起?”
他问话的声音很温和,像刻意讨好,扶既回答得很干脆:“太吵了。”
苏柏有些惊讶:“他们其实挺好相处的呢。”
扶既说话声音很慢,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我和他们处不来。”
苏柏就不再说话了,或许是不知道说些什么。
扶既认为自己终于摆脱了麻烦。
来到学校门口,他稍微松了口气,走进去的时候脚步渐渐轻快起来,往楼梯上爬了几层,终于听见大家朗读的声音,走得更快了。
抵达教室门口,稍微整理了下凌乱的衣摆,才推门进去。
阅读声好像停了一瞬,扶既以为是自己错觉,但他没有抬头,他向来都是低着头走路的。
到了座位上,照例放下书包,他刚把朗读用的课本拿出来,向来视他如无物的同桌却凑过来了,边笑边喊:“扶既,听说你妈妈要给你找新爸爸了,是不是呀?”
同桌家挺有钱,用的钢笔都要上千,扶既不想惹他,但偏偏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这一下叫喊许多人看过来。
扶既眼皮动了两下,没说话,把课本放在桌上,埋头一个字一个字照着拼音读。
同桌不太满意他这副表现,抓住他胳膊摇了两下,正要再次开口,却见他抬起头,眼睛轻轻瞥了他一眼。
那一眼不太像个孩子。
同桌愣了半天,连要说什么都忘了。
扶既这一天明显感到不同的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若即若离,若隐若现。
除了少数几个同龄人,更多的却是年长者。
他的数学老师破天荒询问他课业进度跟不跟得上,以往有这待遇的还是班上那些富有的学生。
扶既显得很平静,很是有种宠辱不惊。
“谢谢老师,我跟得上。”
直到了晚上,扶既简单收拾了下书包,将文具书本都妥善放好后,走到学校门口立着。
一辆奢华的跑车停在对路口。
扶既正要过去,听见身后有人叫他:“扶既!”
他回头,看见苏柏小跑过来,满脸透着粉:“你的东西掉了。”
扶既垂目看了眼,是他的校卡。
不知道什么时候掉的,上面染了层灰色的印记,看起来像是被鞋子踩了几脚。
“谢谢。”
苏柏欲言又止。
“要一起回家吗?”
扶既笑起来,面色显得格外温和:“不用了,我有人接。”
苏柏怔神的时候,扶既已经上了车。
*
豪车上走下来一位礼仪得体的中年男人,他穿着一身黑白制服,一路小跑到自己面前,显出友好的笑容:“扶小少爷。”
扶既抿了抿唇,“你好。”
他表现出适得的羞涩,男人心中一软,这还是个孩子呢。
“先生邀请您共进晚餐。”
扶既眼睛微微睁大,唇因吃惊变圆。
他随着司机上了车,打开车门,刺鼻的烟味凌虐他的鼻腔,后座上的男人背着光,看不见脸,却能听出低沉的笑:“扶既同学,我们又见面了。”
扶既同样报以腼腆微笑:“严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