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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青浦迷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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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的黄浦江笼罩在浓稠的雾气中,像一条沉睡的巨蟒。盛明棠划着小船,木桨入水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林晚棠蹲在船头,手指紧紧攥着粗布衣襟,眼睛不断扫视着雾中若隐若现的江岸轮廓。
"低头。"盛明棠突然压低声音。
林晚棠立刻伏下身。片刻后,一艘巡逻艇的引擎声由远及近,探照灯的光柱刺破雾气,在水面上来回扫射。
灯光掠过她们小船的瞬间,林晚棠屏住了呼吸。她感觉到盛明棠的动作丝毫未停,依然保持着那种渔家女特有的、懒散又熟练的划桨节奏。
巡逻艇渐渐远去,林晚棠刚要松口气,却听见引擎声又折返回来!
"检查渔船!"一个粗犷的男声用带着浓重口音的中文喊道。
盛明棠的手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用更加浓重的苏北口音应道:"老总,阿拉就是打鱼的呀,赶早市卖鱼去..."
巡逻艇靠了过来,三个穿伪军制服的男人跳上小船,船身剧烈摇晃。林晚棠死死抓住藏在稻草下的手枪,掌心渗出冷汗。
"这么早?打的什么鱼?"领头的伪军踢了踢船板下的渔网。
盛明棠佝偻着背,脸上堆满讨好的笑:"夜里下的网,就几条鲢鱼...老总要的话,便宜卖..."
一个瘦高个伪军突然盯着林晚棠:"这小娘们怎么不说话?抬起头来!"
林晚棠的心跳快得像要冲出胸腔。她缓缓抬头,故意让声音发抖:"俺...俺嗓子疼..."
"装什么蒜!"瘦高个伸手就要抓她衣领。
盛明棠突然"哎哟"一声,假装被渔网绊倒,整个人扑向那个领头的伪军。混乱中,林晚棠看到她的手指在伪军后颈某处轻轻一按,那人立刻像被抽了骨头般软倒!
"动手!"盛明棠的指令短促如刀锋。
林晚棠几乎是本能地掏出枪,对准那个瘦高个扣下扳机!消音手枪发出"噗"的一声闷响,伪军眉心绽开一朵血花,仰面倒下。第三个伪军还没反应过来,盛明棠已经一记手刀劈在他喉结上,随即拧断了他的脖子。
整个过程不超过十秒。
林晚棠盯着自己手中的枪,又看看甲板上迅速扩散的血迹,突然一阵反胃。她杀人了。真的杀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把尸体扔进江里,快!"盛明棠已经利落地搜查完三具尸体,取走了他们的证件和武器,"巡逻艇上可能还有其他人。"
林晚棠机械地帮着搬动尸体,手指碰到尚有余温的皮肤时,她差点吐出来。尸体入水时发出沉闷的"扑通"声,很快被江水吞没。
盛明棠迅速检查了巡逻艇——幸好没有其他人——然后回到小船上,从伪军尸体上摸出一块怀表:"我们有三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差。抓紧。"
小船再次划入浓雾中。林晚棠的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眼前不断闪现那个伪军中弹瞬间的表情——惊讶、恐惧,还有一丝茫然,好像不明白为什么死亡来得这么突然。
"第一次都这样。"盛明棠的声音出乎意料地柔和,"记住,不是你杀了他,是他的选择杀了他。当你穿上那身皮,举起枪对准无辜者的时候,就已经签下了自己的死亡契约。"
林晚棠想说些什么,但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她只能点点头,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逐渐显现的岸边轮廓上。
青浦镇比想象中要破败。战火和反复的拉锯战让这个曾经繁华的水乡变得满目疮痍。盛明棠将小船划进一条隐蔽的芦苇荡,那里已经停着几艘相似的渔船。
"口令。"一个低沉男声从芦苇丛中传来。
"江枫渔火。"盛明棠答道。
"对愁眠。"暗处的男人接上下句,随即拨开芦苇走出来。他身材魁梧,脸上有一道从眉骨延伸到下巴的狰狞伤疤,腰间别着两把驳壳枪。"盛小姐,久违了。"
盛明棠的表情微妙地变化了一下:"徐队长,别来无恙。"
被称作徐队长的男人目光锐利地扫过林晚棠,又回到盛明棠脸上:"听说你带了份大礼来?"
"足以让你武装两个连的德制军火,够大吗?"盛明棠跳上岸,伸手扶林晚棠。
徐队长——也就是"渔夫"——冷笑一声:"盛家的千金,现在要打劫自家的生意?真是讽刺。"
林晚棠敏锐地察觉到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盛明棠的下巴线条绷紧了:"那些军火姓王,不姓盛。而且,我早就不是盛家的人了。"
"是啊,盛家大小姐死了,现在是个'女鬼'在跟我说话。"徐天青转身走向芦苇深处,"跟我来,这里不安全。"
他们跟着徐天青穿过错综复杂的水道和废墟,最后来到一间半塌的砖房前。看似废弃的建筑里却别有洞天——地下室里,二十几个精壮汉子正在擦拭武器,见他们进来,齐刷刷站直了身体。
"兄弟们,这位就是我跟你们提过的'银狐'。"徐天青简单介绍,"她说有一批军火要从咱们眼皮底下过。"
一个年轻队员忍不住问:"队长,她可靠吗?毕竟是盛家的..."
"她要是不可靠,三年前我就死在盛家地牢里了。"徐天青打断他,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准备行动,按第三套方案。"
队员们迅速散开去做准备。徐天青这才转向盛明棠,递过一张手绘地图:"军火明天凌晨到,走这条支流。三艘船,前后各一艘护卫,中间是货船。"
盛明棠仔细研究地图:"我们有多少人?"
"连我在内二十八个,加上你们两个。"徐天青点了支烟,"对方至少五十人,全副武装。"
林晚棠忍不住插话:"这...这不是送死吗?"
徐天青吐出一口烟圈,笑了:"小姑娘,打仗不是数人头。我们有地利,有情报,还有..."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盛明棠一眼,"'银狐'的脑子。"
盛明棠似乎没注意到他的目光,手指在地图上画了几个圈:"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设伏击点。不需要正面冲突,只要让货船搁浅就行。"
"然后呢?"徐天青问。
"然后交给我和林晚棠。"盛明棠抬头,眼中闪烁着林晚棠从未见过的冷酷光芒,"我需要两套潜水装备,和足够炸沉一艘船的炸药。"
会议持续到黄昏。行动计划确定后,队员们各自去准备。林晚棠被安排在一间勉强算干净的小屋里休息,但她根本无法入睡。每当闭上眼睛,那个伪军死前的脸就会浮现在眼前。
深夜,她悄悄溜出屋子,来到江边。月光下的江水泛着银光,看起来那么平静,完全不像刚吞噬了三具尸体的样子。林晚棠蹲下身,用江水洗了把脸,突然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
"第一次杀人后的反应,比我预想的好多了。"
林晚棠猛地回头,盛明棠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月光给她镀上一层银边,显得格外不真实。
"我...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继续。"林晚棠的声音哽咽,"那个人...他可能也有家人..."
盛明棠在她身边蹲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酒壶递给她:"喝一口。"
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林晚棠咳嗽起来,但确实感觉好受了些。
"三年前,"盛明棠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我亲手杀了我父亲的副官。那是我第一次杀人。他看着我长大,教我骑马,给我带城里的糖果...但也是他,把十七个进步学生送进了日本人的刑讯室。"
林晚棠安静地听着。
"那天之后,我吐了整整一天。"盛明棠望向远处的江面,"但你知道吗?后来我查证,那些学生中有五个活下来了,现在都在根据地为抗战工作。有时候,杀人是为了救更多人。"
"这不一样..."林晚棠摇头,"那个伪军,他甚至不知道我们是谁..."
盛明棠突然抓住她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让她疼痛:"林晚棠,看着我。你以为战争是什么?风花雪月的英雄传奇吗?每一个倒下的敌人,都可能意味着我们这边少死十个、一百个同胞!"
林晚棠被她的激烈反应震住了。盛明棠深吸一口气,松开手:"抱歉。我只是...不想看你重蹈我的覆辙。犹豫和仁慈,在这个世道是奢侈品。"
两人沉默地并肩坐着,听着江水拍岸的声音。良久,林晚棠轻声问:"你和徐队长...有什么过节吗?"
盛明棠的表情在月光下晦暗不明:"他的妹妹碧荷,曾经是我的贴身丫鬟。六年前...因为我的懦弱,她死在盛家后院的井里。"
林晚棠倒吸一口冷气:"是...你父亲?"
"我大哥。"盛明棠的声音冷得像冰,"碧荷怀了他的孩子,他怕事情败露影响和王家的联姻。"她站起身,"所以你看,我们都背负着血债。区别只在于,现在我们可以选择让这些血有意义。"
远处传来哨声——行动时间到了。
凌晨三点,万籁俱寂。林晚棠伏在芦苇丛中,全身浸泡在江水里,只露出眼睛以上的部分。不远处,盛明棠和徐天青已经潜入水下,准备执行最关键的部分。
"来了。"耳边的微型通讯器传来沈曼笙的声音——她作为后援在远处制高点观察。自从离开上海后,小组其他成员也陆续潜入了青浦镇周边。
江面上,三艘船的轮廓逐渐清晰。正如情报所说,前后两艘武装艇,中间一艘改装过的货船。林晚棠能清晰地看到武装艇上的机枪和巡逻的士兵。
她的心跳快得几乎要蹦出胸膛,手中的引爆器被汗水浸湿。按照计划,她需要在盛明棠发出信号后引爆预先埋设在岸边的炸药,制造混乱。
突然,货船剧烈摇晃了一下,然后开始不正常地倾斜——盛明棠成功了!她一定在水下破坏了船舵或螺旋桨。
"现在!"通讯器里传来盛明棠短促的命令。
林晚棠按下引爆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岸边预先布置的炸药同时起爆,火光冲天而起!武装艇上的士兵慌乱地调转枪口,朝岸边盲目扫射。
混乱中,林晚棠看到几个黑影从水中爬上货船——是徐天青的游击队!枪声和喊叫声响成一片。她按照计划,向货船的另一侧游去,准备接应盛明棠。
靠近货船时,林晚棠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像是很多人在低声啜泣。她悄悄爬上船尾,躲在货箱后面。眼前的景象让她血液凝固:货舱里不仅有木箱装的军火,还有十几个被铁链锁住的年轻女性!她们衣衫褴褛,有的身上带着明显的伤痕。
"快走!这边!"盛明棠突然出现在她身后,全身湿透,手里拿着从守卫那夺来的钥匙,"计划有变,船上有人质!"
林晚棠指着那些惊恐的女性:"她们是...?"
"'慰安妇'。"盛明棠咬牙道出这个残酷的词,"日本人打算把这批军火和'货物'一起运往前线。"
徐天青带着几个队员冲进货舱,迅速解开女孩们的锁链:"带她们从后舱门走,小船已经准备好了!"
一个看起来不超过十六岁的女孩抓住林晚棠的手:"姐姐...还有人在下面的密室...日本人关了几个外国女人..."
盛明棠和徐天青交换了一个眼神:"我去。你们继续原计划。"
"我跟你一起!"林晚棠坚定地说。
她们顺着狭窄的楼梯下到货舱底层。一扇加固的铁门后传来微弱的呻吟声。盛明棠试了几把钥匙都打不开,最后干脆掏出手枪对准锁眼连开三枪。
门开了。里面的景象让两人都僵在原地——三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女性被锁在墙上,身上布满可怕的伤痕。最令人震惊的是,她们都穿着残破的修女服!
"上帝啊..."其中一个修女虚弱地抬头,"你们是...?"
"来救你们的。"林晚棠上前解开锁链,"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们会在这里?"
年长的修女咳嗽了几声:"我们...我们在南京的教会医院工作...日本人抓了我们...说我们需要'赎罪'..."
盛明棠检查着她们的伤势,突然注意到最年轻的修女手臂上有一个奇怪的纹身——三朵樱花环绕着一把匕首。她装作不经意地问:"这个纹身很特别。"
修女——如果她真的是修女的话——眼神闪烁了一下:"年轻时...犯的错..."
一声巨响突然从甲板传来,接着是徐天青的吼声:"快撤!日本人的增援到了!"
盛明棠果断背起伤势最重的修女:"林晚棠,带她们走!我去帮徐队长断后!"
撤离过程混乱而惊险。当所有人终于安全抵达游击队隐蔽的营地时,天已经蒙蒙亮了。林晚棠精疲力尽地瘫坐在地上,看着医疗兵为获救的女性们处理伤口。
盛明棠和徐天青最后一批撤回,两人都挂了彩。盛明棠的左臂被子弹擦过,鲜血浸透了半边衣袖。
"值得吗?"徐天青一边让医疗兵包扎腹部的刀伤,一边问,"为了这些女人,我们损失了五个兄弟,还丢了一半的军火。"
盛明棠正在查看从货船上抢下的文件,闻言抬头:"看看这个。"
林晚棠凑过去。文件上是日文,但旁边贴着几张照片——那些"修女"站在南京大屠杀现场,穿着日本军服,面带微笑地站在堆积如山的尸体前!
"她们是...日本特务?"林晚棠感到一阵恶寒。
盛明棠点头:"'蝴蝶计划'的一部分。伪装成教会人员渗透根据地,收集情报,必要时...制造瘟疫。"
徐天青咒骂一声,起身走向关押"修女"的草屋:"我亲自审问她们。"
"等等。"盛明棠叫住他,从文件中抽出一张地图,"这个更重要。她们身上都注射了某种病毒,准备在延安水源地释放。"
林晚棠捂住嘴:"天啊..."
"我们必须立刻把情报送出去。"盛明棠站起身,却因为失血过多晃了一下。林晚棠赶紧扶住她。
"你不能再动了,伤口会裂开。"林晚棠坚决地说,"我去找沈曼笙,她有发报机。"
盛明棠抓住她的手:"小心那个有纹身的'修女'...她不是普通人..."
林晚棠点头,转身跑向通讯处。她没看到,身后盛明棠从文件中悄悄抽出一张照片藏进了衣袋——照片上,那个"修女"站在一个德国军官身边,而军官胸前佩戴的徽章,赫然与林晚棠随身携带的怀表上的家徽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