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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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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夜风如同鞭子抽打在脸上,脚下是湿滑泥泞、污水横流的狭窄弄堂。**盛明棠**和**林晚棠**被**陆月如**和**苏云笺**一左一右几乎是架着在狂奔。肺部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双腿如同灌了铅。身后,盛公馆方向的喧嚣和火光虽然被重重叠叠的破败房屋阻隔,但那无形的追捕压力却如同跗骨之蛆,紧紧相随。
“这边!快!”苏云笺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异常清晰。她对这迷宫般的贫民窟了如指掌,如同暗夜里的精灵,七拐八绕,专挑最黑暗、最狭窄、甚至散发着恶臭的死角穿行。陆月如则始终殿后,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每一个阴影角落,手一直按在腰间的枪柄上,保持着随时拔枪射击的姿态。她偶尔会停下来,侧耳倾听片刻,确认没有异常脚步声逼近,才挥手示意继续前进。
盛明棠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炸开,手腕上被翡翠残片划破的细小伤口在寒风中隐隐作痛,混合着污泥,狼狈不堪。她从未如此狼狈,也从未感觉如此……真实地活着。每一次脚踩在冰冷污秽的地面,都像是踏碎了过往那个被精心豢养的“盛大小姐”的幻影。她紧紧抓着林晚棠的手,那滚烫的温度是她此刻唯一的锚点。
林晚棠同样疲惫不堪,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她努力调整着呼吸,配合着同伴的脚步。当苏云笺带着她们猛地钻进一个堆满破箩筐和废弃木板的、散发着浓重霉味的角落时,她看到苏云笺熟练地移开几块看似随意堆放的木板,后面赫然露出一个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黑黢黢的洞口!
“进去!”陆月如简短命令,警惕地看向来路。
苏云笺率先钻入,然后伸手将林晚棠和盛明棠拉了进去。陆月如最后进入,迅速将木板恢复原位,并用一些杂物巧妙地遮掩住入口。洞内瞬间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只有四人压抑而急促的喘息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这是一条废弃的下水道支管,空气污浊潮湿,弥漫着难以形容的腐败气味。脚下是黏腻湿滑的淤泥,每一步都像踩在沼泽里。她们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进,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一点微弱的光亮,还有隐约的人声。
“口令!”一个刻意压低的、带着警惕的男声从光亮处传来。
“山茶。”苏云笺立刻回应。
“花开了吗?”
“开了,烧穿了夜!”苏云笺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木板被移开,温暖的光线和干燥的空气瞬间涌了进来。一个穿着工装、面容憨厚却眼神精悍的中年男人出现在洞口,正是沈曼笙信任的同志老赵。他身后是一个堆满了木箱、弥漫着浓烈火药和机油味道的地下室——沈曼笙的秘密炸药组装点之一。
“快进来!”老赵侧身让开。
当盛明棠和林晚棠终于踏入这个相对安全的空间,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时,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懈,巨大的疲惫和脱力感瞬间席卷而来。
**沈曼笙**正坐在一张简陋的木桌旁,就着昏黄的煤油灯检查□□引信。听到动静,她猛地抬头,看到浑身污泥、狼狈不堪但眼神倔强如火的盛明棠和林晚棠,以及紧随其后、同样风尘仆仆但眼神锐利的陆月如和苏云笺,她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嘴角咧开一个带着硝烟气质的笑容。
“好!好!都囫囵个儿出来了!”她站起身,大步走过来,用力拍了拍盛明棠和林晚棠的肩膀,力道大得让两人都晃了晃,“路上没少遭罪吧?盛家那老狐狸的狗腿子没咬着?”
“咬了一口,”陆月如冷冷道,指了指盛明棠沾着污泥和干涸血迹的手腕,“被明棠用‘玉器’挡回去了。”她的话简洁,却让沈曼笙眼神一凝,看向盛明棠的目光多了几分激赏。
林晚棠喘息稍定,立刻抓住沈曼笙的胳膊,急切道:“曼笙姐,计划!王家的事,还有证据……”
“放心!”沈曼笙眼中闪过凌厉的光芒,“静姝那边已经行动了!她算准了你们今晚可能动手,提前把陆月如弄到的那些‘好东西’,分了好几份,一份给了我们联系的进步记者,一份送到了几个有良知的工部局华董手里,还有一份……”她顿了顿,露出一丝狠厉的笑意,“直接塞进了王家老爷子每天必看的《申报》里!估计这会儿,王家该炸锅了!”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外面隐隐传来报童清晨的叫卖声,声音由远及近,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亢奋:“号外!号外!惊天内幕!王氏商行勾结工部局倒卖军需物资!与东洋人秘密交易证据确凿!号外!”
声音透过地表的缝隙隐约传来,在这充满火药味的地下室里,却如同天籁!
盛明棠和林晚棠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巨大的震撼和如释重负的狂喜!成了!她们的第一步反击,成了!王家自顾不暇,那桩强加的婚事,至少在舆论的滔天巨浪下,必然搁浅!盛鸿儒的如意算盘被她们和同志们联手砸了个粉碎!
“太好了!”林晚棠的声音带着哽咽。
盛明棠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这混合着硝烟与自由的空气,感觉压在心口的那块巨石终于被挪开了一丝缝隙。她低头看着自己沾满污泥、甚至带着一丝血腥的手,手腕上那冰凉的银手链在昏暗的灯光下格外清晰。她抬起另一只手,用力地、带着一种近乎发泄的恨意,将手腕上那枚象征联姻的、崭新的翡翠镯子狠狠褪下!这一次,没有任何犹豫!
“啪嗒!”一声清脆的响声,那价值连城却冰冷沉重的翡翠镯子被她随手扔在角落一个装废料的木箱上,滚落进黑暗里,如同被抛弃的垃圾。
这个动作,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盛明棠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随即被林晚棠稳稳扶住。
“明棠……”林晚棠看着她,眼中充满了心疼和骄傲。
盛明棠摇摇头,反手紧紧握住林晚棠的手,目光扫过在场的沈曼笙、陆月如、苏云笺和老赵,声音虽然沙哑却异常坚定:“谢谢你们……真的谢谢。这镯子,连同盛家大小姐的身份,我都不要了!从今往后,我是盛明棠,一个……自由的人!” “自由”二字,她说得铿锵有力,带着重获新生的颤栗。
沈曼笙咧嘴一笑,递过来两个搪瓷缸子,里面是冒着热气的白开水:“先喝口水,压压惊。自由的路还长着呢!盛鸿儒和王家不会善罢甘休,巡捕房和特务肯定也会闻着味追查。这里不能久留。”
她指了指旁边一个用油布盖着的角落:“那边有干净的水和毛巾,还有两套粗布工装,你们赶紧擦洗一下换上。静姝很快会过来,她会带你们去更安全的地方——霞飞路教堂的地下室,那里已经安排好了。”
林晚棠扶着盛明棠走到角落。当温热的毛巾擦去脸上的污泥和泪痕,当冰冷的清水洗去手腕上干涸的血迹和污垢,当她们脱下那身象征过去身份的、沾满泥泞的旧衣,换上粗糙却厚实的深蓝色工装时,一种前所未有的、赤裸而真实的轻松感包裹了她们。虽然前路依然布满荆棘和未知的危险,但此刻,在这弥漫着硝烟与希望的地下室里,她们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自己”的存在。
盛明棠看着镜中(一块模糊的破镜子)那个短发凌乱、穿着工装、眼神却亮得惊人的陌生女子,她不再是那个被家族和婚姻束缚的盛明棠。林晚棠轻轻替她整理好衣领,手指拂过她颈侧一道被碎石刮破的细小伤痕。
“还疼吗?”林晚棠轻声问。
盛明棠摇摇头,抓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感受着那熟悉的温度和掌心的薄茧,眼中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更加深沉的爱恋:“不疼。晚棠,你看……”她指着镜中并肩而立的两个身影,穿着同样粗糙的工装,却有着同样不屈的眼神,“我们自由了。”
就在这时,地下室的暗门再次被轻轻叩响。沈曼笙警惕地示意老赵去查看。片刻后,一个穿着深灰色大衣、围着厚厚围巾,将面容遮住大半的身影闪了进来,正是**周静姝**!她手里还拎着一个沉甸甸的藤编食盒。
“静姝!”众人低声唤道。
周静姝摘下围巾,露出略显苍白却异常镇定的脸。她看到安然无恙的盛明棠和林晚棠,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她将食盒放在桌上,快速说道:“外面风声很紧!王家乱成一团,盛鸿儒暴跳如雷,悬赏抓人!巡捕房和便衣特务都在活动。我们必须立刻转移!”
她打开食盒,里面是热气腾腾的馒头和简单的咸菜:“快吃点东西,补充体力。去霞飞路的路线和接头暗号我都安排好了,路上会有人暗中保护。”她的目光落在盛明棠身上,带着一丝温和的安抚,“明棠,别怕。离开了盛家,你不再是孤身一人。我们都在。”
盛明棠用力点头,拿起一个馒头,狠狠咬了一口。粗糙的口感,却带着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力量。她看着身边这些在危难中伸出援手、并肩作战的姐妹,看着林晚棠眼中温柔而坚定的光芒,心中那个关于“天亮”的信念,从未如此刻般清晰而炽热。
自由的风已经吹起,纵使前路仍有黑暗与追捕,她们已不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她们是战士,是同志,是彼此的光。盛明棠和林晚棠,这对挣脱了旧时代枷锁的恋人,将在这条用勇气和信仰铺就的路上,携手并肩,继续燃烧,直至真正的黎明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