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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第 5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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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沧澜拉扯住尹染一只手,不管不顾地往前走。
和身高腿长的李沧澜相比,尹染因为个子矮,李沧澜走一步他恨不得走两步,只能踉踉跄跄在后面被拖行。
连左脚的缎面龙纹软底鞋都掉了,很是狼狈。
穿行过春意盎然的御花园,尹染沿途遇到不少宫仆侍卫,然而那些人看到了他和李沧澜都只是齐刷刷低头垂手行礼,眼观鼻鼻观心。
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对摄政王的行为吭声。
等两人来到宫门口,李沧澜把尹染塞进飞车副驾驶位,自己坐在驾驶位上发动了飞车。
“你、你要带朕去哪里?”尹染望向李沧澜阴沉沉的侧脸,眼泪像雨点一般啪嗒啪嗒直往下掉,
他隐隐约约感觉到今天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抽噎着认错:“朕……朕错了好不好?你、你原谅朕好不好?”
李沧澜没有回答,也没有看尹染,而是打开了自动驾驶系统。
飞车轻微震动两下,便一骑绝尘朝着绞刑场方向驶去。
此时绞刑场被穹格带的禁军封锁,附近民众虽然知道发生了事情却不敢靠近,只敢远远的观看,小声指指点点。
李沧澜的飞车当然不受封锁限制,直接开进绞刑场,在绞刑架前才停驻。
当飞车旋转着打开翼门,尹染被李沧澜拖下车踩上黄沙地的时候,先是懵了一瞬,继而就抬头看见绞刑架上的两排尸体,像是挂在檐下的成排风干鸡。
就是这一眼,尹染恰好看见了金公爵的脸,那是一副冲击力极强的画面。
金公爵的脸呈现出紫红色,眼睛圆睁嘴巴张开,舌头伸在嘴唇外,胸口和下巴上还留有口水的痕迹。
“啊啊啊啊啊!!!!”尹染心胆欲裂,全身顿时发软,大叫着差点跌倒。
却被一双修长坚定的手从背后扶住了肩膀。
“陛下害怕吗?”李沧澜低头在尹染身后问。
尹染能感觉到,他呼出的热气掠过自己头顶。
如果搁在旧日面对此情此景,尹染少不了觉得心猿意马、意乱情迷,然而现在他半点旖旎心思都升不起。
他只觉得一股剑锋般的寒凉直冲脏腑,全身都在打着冷颤,上下牙齿不时敲击的咯咯作响。
双腿甚至发软到没有办法继续自己站立,只能完全依靠身后的李沧澜支撑身体不倒。
“不要让我待在这里了……求求你,不要让我待在这儿,不要让我看见这些……”尹染发白的嘴唇颤抖着,喃喃求饶。
这时他甚至已经抛弃了皇帝的身份,不再自称“朕”。
李沧澜却不肯饶他,继续说:“金公爵他们在陛下眼里,是忠臣挚友对吧。陛下能对路子恒的事轻轻放过,却没有办法面对他们的死亡吗?
那么陛下有没有想过,你之前的决定和行为,会导致什么样的结果?”
尹染哽咽到完全说不出话,只能紧紧闭上眼睛,小幅度摇头。
“请陛下好好看着,好好记住。”李沧澜扣住他细瘦的肩膀,强迫他面朝吊死的金公爵等人,“身为帝国之君贸然听信他人进言,并进行轻率的行动,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尹染从生下来到现在,就没有被人这样逼迫刺激过。
再加上这几天血衣檄文的事虽说是交给金公爵他们去办了,但他心里忐忑难安,吃不好睡不好。
头脑中仿佛有条弦绷到最紧,然后咔嚓一声断掉,尹染终于仰面晕绝过去。
“真是没用。”穹格走过来,看了眼在李沧澜怀里双目紧闭、脸色惨白的尹染。
见李沧澜没回答,又撇撇嘴角说:“啧啧,看来咱们陛下是个欠收拾的,这不就老实了?”
“你闭嘴!”李沧澜揽着尹染,望向穹格的黑眸中仿佛燃烧着两簇火焰,“陛下怎么样,轮到你这个做臣子的评头论足?你还有没有规矩?!”
“哎呀,怎么好好的就生气了。”
穹格俯身凑近李沧澜,伸手拈起他鬓边垂落的一缕黑发,用指尖揉搓几下后替他别在耳后,一脸玩世不恭的模样,“他这事要真能做成,可就把你给毁了,你还护着他呢?
都不像我认识的你了。”
他认识的李沧澜,就算谈不上心狠手辣,也是杀伐决断。
杀皇太子,杀二皇子,包括杀老皇帝全家,从来就没有心软过。
包括放弃他、利用他……也从来没有心软过。
李沧澜却不接他的话茬,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穹格公爵这样肆意妄为,先是未尽职守放纵侫臣作乱,继而未经审讯而处决金家和欧阳家,想必是被权势迷了心窍。
从此往后,你手里的兵权该放一放,让军部派人接管,你准备做好交接。”
穹格先是错愕片刻,继而气极,低低的讽刺笑出声:“李沧澜,一上来就分得这么清楚,是早有准备了吧。
准备等着现在这样一个理由和时机,夺我手里的兵权,嗯?
让我猜猜,你是觉得我这把刀不好使了,还是觉得我不够听话,不服管教?”
“随你怎么想。”李沧澜面无表情看了穹格一眼,他耳后被别起的那缕黑发又掉落下来,掠过他嫣红的唇。
这样的一张脸,既美到蚀心刻骨,又显得冰冷薄凉。
说完,李沧澜将晕倒在怀里的尹染打横抱起,朝着不远处的飞车走去。
穹格双手缓缓蜷成拳,微微垂落眼帘,长而密的银白睫毛掩映着钴蓝眼眸,像是成排的雪树倒映在天山湖泊中。
眼底,有灼痛的热流在汹涌沸腾。
……
其实在回宫的路上尹染就已经悠悠醒转,但他心怀畏缩恐惧,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李沧澜,所以仍旧闭着眼睛装晕。
李沧澜抱尹染下车的时候,看见这孩子苍白的脸庞上,浅灰睫毛像停驻在花芯上的蝶翅般微微颤抖。
靠在自己怀里的身体也略显得僵硬。
他幽眸之中浮光微动,什么都没说,只是将尹染带回寝殿,放在龙床上。
尹染躺在床上,听着李沧澜鞋跟敲击地面的细微声响逐渐远去,一直到听不见了,这才长长抒出一口气,从龙床上坐起来。
恐怖畏惧褪去,悲伤就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不知道他和李沧澜之间,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李沧澜明明是他的光、他的英雄,一直保护着他,现在却变成了让他畏惧害怕的存在。
他知道错了,已经放下自尊求饶了,李沧澜却还是强硬残忍的对待他,逼他去直面那样可怕的事情。
尹染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办,只能坐在床沿靠着床头,扯了一角枕巾遮住脸啜泣,还不敢大声哭,从喉咙深处发出细细碎碎的,像幼猫般的泣音。
这一哭就不知道哭了多久,也没人管他。
直到太阳西落,天光逐渐黯淡下来,整个宫殿都被包裹在暮色暧昧不明的橙黄朦胧中。
尹染只觉得眼睛酸疼、疲累不堪,哭泣声越发细弱嘶哑。
就在这时,寝殿的大门在外面被砰一声推开。
尹染听到那一声响,像受到惊吓的绿眼小鹿般扭头望向门外,只见一个魁伟高大的身影站在那里。
穹格逆光站着,夕阳给他雄壮的躯体笼了层浅浅金边,而他深邃的五官则陷在阴影中,如同一头蓝眼的冷冽银狼,带了狠意盯着尹染看。
“你、你来干什么?!”尹染后退半步,抽抽泛红的小鼻子,用哭哑的声音喝斥,“这里是朕的寝殿,你未经通传,就能随随便便进来吗?!”
“哈,臣又不会对陛下怎么样,只是过来打个招呼。”
穹格状若漫不经心的说,脚下朝着尹染逼近,在距离一臂之遥的地方才站定,“今天晚上,是臣担任宫中禁卫军统领值守的最后一晚,明天一大早军部就会派人来接替这个岗位。
陛下难道不高兴吗?”
“朕、朕知道了,你……你快走,朕不想见到你!”尹染捏着手中潮湿的枕巾,咬牙切齿说。
“放心,过了今晚,陛下就是轻易想见臣,也不能够了。”穹格用堪称放肆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尹染,啧啧两声,“懦弱胆小,偏听偏信,半点忙帮不上只会拖后腿制造麻烦,陛下可真一无是处。
然而就是这样一无是处的陛下,却让臣觉得羡慕呢。”
“你、你在说什么?”尹染感觉到穹格的情绪明显不对劲,似乎想要朝他宣泄些什么,畏惧的朝后缩了半步。
“臣说,臣羡慕陛下。
明明是这样无用无能,一次次的做出蠢事,却能让他一次次的妥协容忍,让他一次次替你收拾烂摊子。”随着尹染朝后缩,穹格向前迈了一步,“李沧澜是什么样的人,陛下和臣都很清楚。
因为陛下,他甚至都不像他了。
为什么是你,为什么独独是你?为什么只有你能例外?
你,有什么不同?
是因为……你尊贵的身份,人人都要喊你一声陛下吗?”
尹染被穹格逼到墙角,只见他眼眶发红盯着自己,又说出这样一番疯疯癫癫的话。
显然之前受过不小的刺激。
尹染听他话里的意思,心里害怕惶恐之余,又隐隐升起一股愉悦舒展之意。
像压抑到极限需要反弹的弓,不由得对着穹格脱口而出:“你不服气?可是你又能怎么样呢?
你对他那些见不得人的肮脏心思,就算他知道了,容忍你,也不过是要用你而已。
他是不可能喜欢你,也不可能对你有任何真正回应的,朕看你平常也该收敛些,不要再嚣张跋扈!
否则的话,将来恐怕没个收场!”
“嘿,按照这几年老子做下的事、得罪的人,这收场还真不好说。”
穹格听了尹染的话,却扬起嘴角不怒反笑,“不过,哪怕是挫骨扬灰也值。
毕竟我和他之间,连孩子都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