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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深 海 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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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内斯卷起袖口,乖巧地蹲在泥沙地上。
月光下,他比牛奶更白皙的小臂,紧紧搂住一条紧实坚硬的小腿。
群星沉睡的夜晚,魅魔靠自己残破的翅膀总算找寻到深海主。
伊内斯帽子挂在腰后,露出被藏了许久的可怜犄角。
犄角尖部抵住深海主的小腿,缓慢顺着鳞片纹路滑动。
也许是因为刚从海水中出来,鳞片带着咸湿的气息,如同伽瑟尔的手指一般冰冷。
海浪翻滚的更加凶猛,深海主却没有分毫的动作与声音。
这叫伊内斯更为忐忑,他浑身释放出友好的气息,颤抖着睫毛抬头,只是那一瞬,准备好的台词全部被他忘记。
因为,从这位“反派”的双眼里,伊内斯找不到任何情绪。
这很恐怖。
也许他不是深海的怪物,而是神祗。
视线巡游几圈,从深海主的脸庞向下,途径山脉般起伏的臂膀,最终又回到脸上——这家伙没有穿衣服,伊内斯不想看太多,对眼睛而言不太健康。
伊内斯更紧地攀住深海主的腿部,小巧的犄角再次滑动,发出沙沙的声音。
他张开嘴,仰头解释自己的行为,“痒。”
柔软的声音。
听到魅魔带着诱惑的嗓音,深海主稍微不耐烦地皱眉。
他黑蓝的湿发被海风吹起,碎如粉尘的水珠坠落,洒在伊内斯的眉毛上。
“啊——”伊内斯鼻子很痒张大嘴,“啾——”
一个喷嚏,他跌坐在地。
不等站起,接下来的情景让他说不出话:
深海主抬起手,冷冷发出一个音节,随后,狂啸的海浪直朝伊内斯而去。
“……”
“不解风情!”几秒后,浑身湿透的伊内斯坐着一片海浪,被托着远离那座小岛。
也许他该利用魅魔能力,强制影响深海主的思维,迅速拉近他们两的关系。
或者制造幻境,建立深海主与教廷的对立?
危险的想法被制止。
如果真的这样做,也太不漂亮了。
伊内斯不服输地耸肩,并膝坐在浪头,托腮望着深海主离开的方向。
“《海底之城》,教廷到底从哪知道的名字?”
“救世主”“反派”也是教廷公布的身份界定。
象征救世主和危险存在。
银月被云遮蔽了一半。
几分钟后,伊内斯被海浪送回船上。
“噢。”他不算狼狈,浑身滴水地站在甲板上,“没把我丢在海底,还算是绅士。”
因为伯爵侄子的死亡,船上有海员在巡逻。
等人离开,伊内斯从围栏底下钻出来,再次拉起上衣,给自己缩起来的翅膀腾出空间。
他深呼吸,用力咬住舌头,“别怕痛别怕痛。”
安慰完自己,他张开遍布烧伤痕迹的翅膀,晃悠悠飞回海面。
第二次见到深海主,他肌肤上鳞片已经褪去大半,此刻正停在一艘幽灵船上寻找什么。
平日里嚣张邪恶的幽灵躲在角落发抖。
“嗨——”伊内斯停在船上,“你好。”
深海主缓慢转身,肌肉带着健康的光泽。
他的手掌攥着一把破剑,剑的顶端穿过一串鲷鱼。
好凶好凶好凶。伊内斯心里狂叫。
嘎吱,走路时甲板在哀嚎。
他一步步走近深海主,突然发现了对方的小动作——藏住那串鲷鱼。
像是在护食。
“你是饿了吗?”伊内斯偷笑。
结果,钝剑划过半空,深海主沉默不语,直接将鱼摔入海里。
伊内斯转过头,尴尬看着幼鲨抢完鲷鱼。
“噢,你真是一位亲近自然的绅士。但或许我可以烤鱼给你吃。”
“你觉得呢?”伊内斯眨眼。
船内诡异的安静。
深海主冷漠的表情和持续的沉默,让伊内斯很难不怀疑,这位“反派”到底有没有独立意识。
他犯难了。
“我叫伊内斯,你呢?”伊内斯决定主动出击,向前走了两步。
在深海主皱眉召唤出海浪前,他急忙侧过身子露出翅膀,制止说:“你的腰在流血,我的翅膀也曾经被坏蛋烧伤。”
“我们是一样的。”
“在这片海域,我的翅膀每时每刻都在疼痛。”伊内斯语速很慢很慢,“我想,你的伤口在海水中也很痛。对吗?”
“别抗拒我。”伊内斯慢慢走近,即使被深海主可怕的压力弄的膝盖发软,也用最温柔的神情去融化对方,“摸摸我的角,你会好很多的。”
深海主的瞳孔颤了颤,随后静静盯着那一对小小的犄角。
就在刚才,那表面皮革一般粗糙的犄角,不停磨蹭他的鳞片,甚至滑入鳞片下方,反复摩挲底下敏感的皮肤。
过于魅惑的行为,让法林本能去船只上寻找衣物。
“伊内斯?”
法林听不懂对方的语言,这令他感到更加不耐烦。
死亡之前,也曾有一名叫“赫德森”的虚伪人类,拼命释放善意接近他,可在他放任赫德森进入海域之后,海底城的一切就变得一团糟。
因此,面对这位伊内斯,法林十分抗拒。
他一步步走到伊内斯的面前,准备抬手将人再次送走。
不杀死,已经是仁慈。
可伊内斯的表情却叫他硬生生停下动作。
眉毛、睫毛、鼻头甚至唇角,都在说:摸摸我的角摸摸我的角。
“对,看看它,它不可爱吗?比涂了蜂蜜的奶酪更叫人上瘾。”伊内斯蛊惑说,“比皮革坚硬,比榆木柔软。挠挠它吧,拜托了。”
漂亮的魅魔散发着甜蜜的味道。
法林的喉结滚了滚。
幽灵们不敢吭声。
海风让舱门哐当一声撞击在墙上,法林瞬间惊醒,他迅速抬起手召唤海浪,同时脱口而出:“《流亡审判》第七百零一页,‘克制虚伪的笑容’。”
“哈?”伊内斯惊喊。
再次被海浪驮着前往船舶,他惊讶到说不出话。
“……见鬼。”
记得很清楚,这是伽瑟尔的台词!
他总算知道,从一开始就觉得怪异的地方是什么——
伽瑟尔冷漠的微笑,以及深海主居高临下的冰冷不耐,十分相似,甚至可以说一模一样。
有没有一种可能,神子与“反派”……是兄弟?
思维发散的伊内斯绝望坐在浪头,“这可不太好办了。”
神子是教廷培养的对象,而“反派”是他进行起义必须拉拢的人。
“哎。”
这次被送上船,沮丧的伊内斯正巧碰上巡逻海员。
海员跑过去,关切说:“发生了什么?”
湿漉漉的帽子扣在头上,伊内斯蔫蔫地说:“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噢,这都是修炼自我的考验。”
海员双手合十,看向天际的橙红日光,“就像我们再努力避开天劫,还是被困在这片海域,一切都是流动的。但至少我们对光明神的爱不会变。”
伊内斯干笑,“这真是太棒了。”
“回房间去吧孩子,别被船长抓到了。”
“回房间回房间。”伊内斯不情不愿地走回二楼,准备换上干燥的衣服。
伯爵侄子的死亡引燃了信徒的愤怒,他们现在十分敏感,任何异常都有可能叫他们发狂。
因此,伊内斯白天不能离开,也不能显得奇怪。为了避免招惹怀疑,他换上皮革靴帽和干净衬衫,才慢吞吞去参加祈祷。
晨光浓的像蜂蜜。
朝圣者祷告的时候,伊内斯嚼完了面包。
“瞧,是女巫!”有人在喊。
伊内斯兴趣缺缺地走到船边,顺着几人视线往下看。
船被八九块浮冰撞击上,浮冰里都有一具女巫的尸体。
“这真是够残忍的。”他不由感叹。
总有人宣传女巫不死论,因此,愚昧的信徒就私自将女巫丢到冰河上流,让她们被冻在冰川里。
“残忍?”约翰抬高声音,“鼠疫与皮肤病都是她们带来的!”
“噢。赞美光明神。”伊内斯无所谓地说。
隔着长长的甲板,他看到几楼台阶之上,赫德森垮着脸从神子房间内出来。
五艘满载朝圣者的船现在被困住,伊内斯得在船离开前,彻底拉拢深海主。
现在的首要问题是,怎么确认神子与深海主的关系。
伊内斯抱着风干鱼片敲响了门。
伽瑟尔直接打开门。
“嗯?”他披着圣洁白袍,瘦长的指头还夹着魔法书。
伊内斯递出鱼干,很快调整好状态羞涩说:“相信在神子的帮助下,我们很快就能脱离天劫。”
“你是这么想的吗?”伽瑟尔皱眉看着鱼干,“我不喜欢它。”
“是鲷鱼干。您不喜欢真是太棒了。”伊内斯高兴了,“您应该也没有喂鲨鱼的习惯。”
“这是你撒谎的理由吗?”伽瑟尔的指头扣在暗红书封上。
“撒谎?”
“你说你会溜入我的被窝。”伽瑟尔直视伊内斯的双眼,“因为我不喂鲨鱼,所以你选择随意对我撒谎。”
“神子,这其中没有逻辑关系。”
伽瑟尔露出完美的笑容,“所以你知道你话语的荒谬了。”
“您真残忍。”伊内斯想了想,假装吃醋说:“赫德森找您是?”
“学习魔法,他能力很差,可以早点选择放弃。”
伊内斯尴尬笑笑。
看来赫德森对于深海主的事情也了解很少,至少没多到能让他拿出来和神子炫耀。
本想直接离开,伊内斯忽然想起,昨晚露出角让他体内的神子气息消散了很多。
想着,伊内斯咬住下唇,半羞涩半哀怨说:“和我的神子在一艘船上,我几夜未眠。”
伽瑟尔平静说:“放走海妖,你确实做了不少事情。”
“砰!”被这话吓的毛骨悚然,伊内斯用力拍在舱门上,猛扑到伽瑟尔怀里,直接把嘴唇贴上去,制止接下来的话语。
他边抽噎,边瘫软着勾起神子的舌尖,略显熟悉地将唾液咽下。
红润的唇瓣撤离,伊内斯扁着嘴说:“伽瑟尔!你、你的怀疑叫我比死亡更痛苦!”
豆大的眼泪掉在地面,他扭头哭泣跑开。
伽瑟尔站在原地。
过了很长时间,他抬起手,拇指蹭过湿漉漉的下唇,很轻地呢喃:“沾了蜂蜜的奶酪,还是涂了蜂蜜的……角?”
困住的这一天格外漫长,对任何人都是。整个船气氛十分紧张,暴风雨正在酝酿。
住在四楼的神职人员忙碌一整天,没有丝毫头绪。
尤其主教已经郁闷的祷告一百多次。
他真是想不通,为什么偏偏这一任神子这么有个性,从不听从指挥吟唱咒语。
主教坚信,只要伽瑟尔翻开古籍开始吟唱,这五艘船就能驶出这片魔鬼海!
而赫德森显然对深海主十分恐惧,这让伊内斯更加坚定拉拢他。
伽瑟尔为什么不揭露自己的罪行,让伊内斯纠结了很久。
等到后半夜,他才钻入厨房拿出大锅,往里面放入海水、甜菜根、幽灵七腮鳗以及自己的血液,再将大锅吊在朝圣者堆的火刑架上。
火舌舔舐锅底。
一碗浓汤。
伊内斯用罐子灌上,重新张开翅膀去寻找深海主——这是可以疗愈伤口的配方。
至于剩下的汤,他会让它们发挥用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