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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霜降不知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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涌动失控的情绪在我抓上君长奉领口的衣衫时,倏然达到顶峰。
“君清白?”
君长奉的声音依旧很沉稳,甚至带着好整以暇、胸有成竹的笑意,并不相信一只由他养大的狗会咬上他。
“确实出息了啊,敢这么对我?”
那既自信、又新奇、还带着一点挑衅味道的挑眉……
这个男人……
这个男人!
他真的很懂得如何惹我生气!
该死!偏偏我无法对他……
我咬牙切齿道:“君长奉,你真的烦。”
君长奉:“没大没小,我是你师父,以后不管是在外人面前,还是私下,不准直呼我名。”
像是特意强调。
只隔着一层衣料,我可以感受到他胸前的温热、随极力克制的深重呼吸而起伏的幅度,他没有醉酒,没有变回妖身,没有脱衣服,更没有吻我,和日常一般并无特别之处——
可我却好像还是被他诱惑住了。不止今晚。
这种肆意滋长的感情究竟负重潜伏了多久了?
如果秽妖都是没有心的,我为什么会喜欢上君长奉?
反之,如果我真的喜欢他,那我到底是否是秽妖,如果不是,那我又是什么?
五指不断收拢,手指关节发出重力挤压的咯吱响声。
我意识到了我从身体中溢出了邪恶强势的祟气,和脑中纠结互相叫嚣争吵的声音,这些都令我头痛,痛得想发疯。
我一手仍抓着君长奉的衣襟不松开,另一手越过他肩膀,毫无自知将他死死地抱住。
“师父……我头好疼……”
废物。孬种。
我在心里骂自己。
我既贪恋着他的脊背肩膀手臂胸膛,贪恋他的体温呼吸,好不容易攥起勇气对主人亮出獠牙,却又改不了依赖撒娇的奴性。
我用脑袋蹭他的颈窝,拱在他怀里:“我好疼,好疼啊师父……你摸摸我好不好?”
君长奉无奈地吐出一口气,拍了拍我:“……是因为又快到月中了吗?”
我偷偷看了他一眼,君长奉的神情亦不像最初那般严苛,眼尾软和下来,心疼怜悯地将我望着。
他太容易心软,没人比我更清楚这一点。
也正因如此,我们形成了一套独有特别且心照不宣的相处方式。
他怜悯照顾着我,我取暖依恋于他。
这导致我在他面前永远都是无法造次的孩子,而不是一个比他高大强势的男人。
我面对面紧贴着君长奉,收紧双臂,皱紧眉头,豆大的汗珠在额头直往下冒。祟气撕扯着身体和神经,仿佛被钝刀子一寸寸地凌迟剜剐,我恨不得立刻在身体哪处豁开个口,让所有烦乱都从中宣泄而出!
我胡乱嗅了嗅君长奉颈侧的味道,一路闻到肩膀,徒然张开口,隔着衣衫在他肩膀上狠狠咬了一下!
“嘶——小兔崽子,你还真敢啊!”君长奉吃痛地微微侧过头,下意识推我又收回手继续纵容,“疼死了!”
“我也疼,师父,我也疼……”我小声嘤咛着,嘴唇偷偷擦过他未被衣料盖住的、领口之上的肌肤。
君长奉不会怪罪我失控之际对他做出这样一个僭越的举动,他甚至毫无察觉。
而我姑且斗胆把它当作一个意乱情迷的、禁忌的亲吻。
……
祟气安抚下来后,我便不能借机紧贴着君长奉撒娇,像个懂事安分的徒弟一样站在他面前,向他汇报今晚的经历——从见到叶轻飏开始,到镇压秽妖东蛾结束。
君长奉听过后,神色凝重而复杂地原地静默了一会儿,最后叹出一口气。
“轻飏真是……唉,太任性了,也不提前跟我商量一下。”
“师父,碧落村、缚月剑、还有淞泉莲花……是不是都是魔族干的?”我顿了顿,又补充道,“魔族想到地上来,控制三灵器就是他们首要的计划。”
我有些想不通:“可……他们为什么要毁掉碧落村?嫁祸给我?”
君长奉定定地看了我半晌,最后无奈地道:“我原本不想让你深入了解这些,清白,我觉得你平安健康、无忧无虑地生活就够了,这人间如何,总归是有能力更强、位高权重的人支撑着……”
“师父,我已经不小了。”
“……”
君长奉再次叹了口气:“……地下那些东西想毁掉人界,是事实,关于碧落村……他们想嫁祸的不是你,其实是我。”
我愣愣道:“为何?”
君长奉似笑非笑道,“清白,听说过一句话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狐族的身份一旦暴露,人类即使再敬重我,也总有失去信任、妄图铲除的时刻,若真有魔族来袭的一天,人类只剩七星宫,又如何与他们抗衡?”
可叶轻飏早就知道你的真身。
我不悦地在心里说道。
难道你们就互相信任对方到如此程度?
君长奉一点也看不出来我心里这点酸水,自顾自道:“只是他们没想到,还出现了一个你,你本就出身魔都混沌,他们更加熟知秽妖的特点,如果你被七星宫抓走,我定会与人类为敌,这样人妖两族内讧,魔族便坐收渔利了。”
我不禁回想起七星宫来小君山上妄图抓捕我时,君长奉敌对强势的模样,一点也不怀疑他说的是假话。
“那……二庄主和那个湖底的秽妖,叶轻飏说他们是有感情的……又是怎么回事?”
君长奉不说话了,他偏头到一边,像是没听到一般。
我:“师父?”
君长奉皱了皱眉:“我不知道。这是公仪家主的计划,公仪山庄中知道的人都很少,外人更是一无所知。”
我咬了一下嘴唇:“可是叶轻飏也知道……”
君长奉停了一下,正色道:“他是封妖晷守阵的负责人,整日和那秽妖打交道,又是出自叶府,叶府与公仪山庄是多年比邻的亲家,他知道这些内幕有什么稀奇?你今日怎么回事?你从前可从不对这些事感兴趣。”
我低下头轻声道:“师父与我从未听说过的人关系那么亲密,我忍不住想多打听两句。师父不喜欢我问,我就不问了。”我在他面前一向很乖。
君长奉笑笑:“行了,既然你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就赶紧回屋睡觉去吧!”
我:“师父,我今晚会不会失眠呀。我认床的。”
他弹了一下我额头:“小孩子就是麻烦,失眠就来找为师,从小我哄你到大,每次你一和我睡就睡得又死又沉,跟小懒猪似的都叫不醒,还踢被,还不老实,还说梦话……”
“好了师父别说了!”我急忙让他打住,感到耳朵尖都热了。
君长奉笑我又不禁逗,摸了摸我的头。
等我走前,他还不忘叮嘱:“对了,以后要和封妖晷保持距离,别再离那秽妖太近,记住了吗?”
记倒是记得住的。
只是做不做又是一回事了。
我越过竹苑的中庭,见浅薄月光下,庭中心的池塘积水空明,睡莲蜷回花叶,已有衰败萎靡之态。
到底是霜降日啊。
我在心中默默感叹。
尽管微风和煦阳光普照,可只需一场霜雪,它的根系已然冻死溃烂,能装若无事、自欺欺人地苟延残喘这么多天,命数倒也尽了。
分明早就感觉到了冷,怎么就不肯承认霜降了呢。
回到房间后,我见对面屋舍窗里没了光亮,君长奉已熄灯睡了。
这才伸出手,一缕黑烟从腕脉的纹路处徐徐探出。
黑烟逐渐凝聚成一个人形。
组成秽妖的原料之一便是怨气,离开灵湖边时,我携带走了一抹东蛾的怨气,只要我想,随时可以将这点气吸收,既无风险也方便,最重要的是不被察觉。
东蛾的人形显现出来,比灵湖上见到的那点还要更透明,他虚弱得当即跪倒在地上,连身体都撑不起来。
我抱着手臂冷笑道:“被分|身的滋味不好受吧?相信此时在灵湖之下的你的本体,还要痛苦千百倍。”
东蛾强扯着嘴角,弱声道:“你想干什么……你本可以杀了我的……”
“我想干什么?”我学着念了一遍,感到好笑,“这是今晚从第二个人口中听到这句话了。”
我蹲下身与他平视,恶劣地将他脸上的红缎带扯掉,东蛾如同畏光一样瑟缩起来,拼命用手盖自己的眼睛,我在那白到近乎透明的脸上看到了恐慌和畏惧,这让我心情大好。
我掐住他的下颌,固定他的脸,仔细打量着,笑道:“怎么了?之前不是还说自己扒了美人皮还洋洋得意的吗?这么漂亮的脸蛋,不让别人看吗?”
东蛾微微咬上嘴唇,紧闭的眼睫乌黑浓密,屈辱地颤抖着:“你看了又能怎么样?”
“放心,我对你没想法。”我随意松开手,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他蜷着身体跪在我脚边咳嗽。
我只是好奇所谓的美人皮有多美。
结果让我大失所望。
如果这也叫美人的话,那我之前用这个词来形容君长奉简直是对他的侮辱。
他气若游丝的声音从我脚边传来:“都说…咳咳…秽妖是…天生的坏种……但像你这么…恶劣的,我还是…第一次见,亏得你…咳咳…能在君长奉面前装得像只狗,没想到……唔!”
他话没说完,因为被我一脚踩上了后颈,用力碾着。
“你是什么东西?也配提他的名字?”我加重脚上的力道,寒声道,“我把你带出来,你却差点让我在他面前暴露,刚刚我体内祟气汹涌,是你捣的鬼吧?这是对你恩将仇报不老实的惩罚,我受的疼,得在你身上找回来啊。”
“咳咳……咳咳……我没有……”
我当然知道你没有,我只是想报我当年在小君山苦等一整年的仇。
君长奉曾扔下我一整年,就为了去封印你。
我打不过君长奉,羞辱不了他,还不准我拿你撒气吗?
见东蛾快要窒息,身体即将消散,我停了下来,他剧烈咳嗽呼吸,痛苦不堪。
等我再次蹲下身与他平视时,他显然更怕我了,像受惊无助的小兽一直往后退,看起来怪可怜的。
气也出了,得开始问正事了。
我拄着下颌,问:“哎,魔族是不是要侵占人界?他们交给你的任务,就是夺走缚月剑?那你怎么会和公仪作梁扯上关系?你爱他吗?不对,你说过秽妖没有心,那他爱你吗?”
“也不对啊,他爱你的话,怎么会把你囚禁起来呢?”
他畏惧地瞪了我一眼:“你这么多问题,如果我选择不回答,会是什么后果?”
“刚刚你不是说了吗,我本可以杀了你的。”我微笑道。
七星宫和公仪山庄、甚至君长奉都不知道,秽妖的祟气与怨气,平时可做强大的妖力使用,可妖力耗尽时,那些怨气便是他们的生命。东蛾妖力连接本体都被封妖晷封住,我只要除掉眼前的这个半透明人,他就会魂飞魄散。
旋即,我敛容冷声道:“我没耐心陪你拖时间。现在,就把所有我想知道的东西告诉我。”
东蛾渐渐低下头,瘦弱的肩膀不知是发冷,还是因为怕我,竟轻微地颤抖着。落落的晚风拂过窗边,屋内一时间只能听闻风呼声,最后只剩下他一人轻弱的叹息。
“何须那么麻烦,我们都是秽妖,有互通性。”
东蛾认命又不甘心地苦笑片刻,蜷起身子抱着肩膀,慢慢道。
“你进入我的识海,自己去看——不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