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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和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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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延很久没有一次性说过这么多话了。
往事仿佛在脑子里存了档,回望时历历在目。
他把最狼狈的自己藏在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里,严防死守不许任何人窥探,就连当初看心理医生的时候也是刻意含糊带过,如今却甘愿给宋启坤开辟一条专属通道,引领他走进去。
宋启坤走到半路就崩溃了。
真相与他自以为是的猜想相去甚远,心理建设不堪一击,那些语句比刀刃还要锋利,一刀接一刀剐割他的灵魂,太疼了,疼得他没法思考。
他垂头抵住沈延的肩膀,从静默流泪到抽噎得几乎要背过气去,情感发泄的同时也抽空了力气,身体重心不断降低,最终把整张脸埋入沈延的腹部。
相较于他的失态,面无表情的沈延反而冷静得像个旁观者,叙述的语气越来越平淡,仿佛那些沉疴何其微不足道,再也影响不了他。
明明曾经那么痛苦。
他以前不愿意跟别人说这些,是因为觉得没有必要。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已经发生的事无法更改,伤口多疼也始终只有自己清楚。
他从不相信所谓的感同身受。
你的自我解剖于旁人而言压根无关痛痒,或许在当时能博得些许怜悯和关怀,但那之后就只是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意义。
所以他选择隐藏和逃避,甚至恨不得彻底舍弃那段不堪回首的人生。
可是伤口一直捂着不会痊愈,有些事情越想遗忘越刻骨铭心,封闭内心的后果就是一直被过往拖累,前进的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艰难,看不到未来也过不好当下。
等他终于明白单靠自己永远走不出个怪圈时,却早已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畏缩着不知该向谁求助。
最为悲哀的一点即在于他做不到主动敞开心扉,只能被动等待有人来敲门。然而每个人的耐心都有限度,无足轻重又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没人想硬扛。
他本不抱任何希望,心想藏一辈子也无所谓,时间是最好的良药,没准某天就释怀了。
但宋启坤就这么意外地走进了他的生命。
初遇时没有惊艳也不觉深刻,后来却一步步足了他所有的期待与幻想,成为他渴望奔赴的未来。
宋启坤这辈子头一回哭成这样,情绪失控难以平复,眼泪决堤,悲伤浓烈得如同倾盆暴雨,铺天盖地镇压一切,让他动弹不得。
沈延肚子那片的衣服都被泪水洇湿了,最里面的T恤紧贴着皮肤,宋启坤促乱的气息也穿透进来,有点烫人。
他严重缺乏安慰人的技能,何况罪魁祸首还是自己,在此情况下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摸着宋启坤的后脑勺,反反复复下顺到后颈和脊背。
奶茶扭着屁股爬上沙发,玻璃珠似地眼睛睁得溜圆,视线在两人之间转了两趟,敏锐地发觉到不对劲,微抬下巴轻轻“喵”了一声,用尾巴模仿沈延的动作,贴着宋启坤的后背来回扫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宋启坤闷着脸哭了许久,哭得前额和眼球一阵胀痛,脑袋发晕还隐约感到缺氧。
他偏头露出半张脸,皮肤泛红泪痕斑驳,时不时吸一下鼻子,看模样应当是缓和了许多,但仍有泪水从眼角溢出淌过鼻梁,貌似随时都有可能再度崩溃。
他的嘴张开又闭合,费劲地吞咽和喘气,好不容易说出来话,声音嘶哑无力,还伴着浓重的哭腔,听起来特别可怜。
“宝宝……”
沈延悄然松了口气,轻柔地给他抹泪,“嗯?”
眼泪汹涌流得满脸都是,用手指约等于白费功夫,他探身拿了抽纸过来。
宋启坤哽咽道:“把你衣服弄脏了。”
“……”
重点放得比较奇怪,沈延滞了两秒才作出反应,“没关系。”
宋启坤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奈何力不从心,抑或是难以启齿,脸侧的咬肌时隐时现,憋了半天没憋出一个字。
沈延怕他胡思乱想,尽量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表达清楚,缓声道:“其实我一直希望有个人能听我说这些,但我以前过不了心里那关,也没遇到合适的人,现在跟你说了之后,我觉得如释重负,真的。”
“所以你不要自责,你没有伤害到我。”
想要更加了解喜欢的人,这一点并没有错。
万事开头难,一旦跨过这个关卡,今后他可以学着更加坦诚的面对宋启坤。
“我还应该谢谢你,宋启坤,谢谢你来到我身边。”
信任和依赖需要日积月累,而他从未让自己失望过。
宋启坤摇了摇头,颇有些吃力地直起身体,胡乱抹了把脸,颤抖着把人往怀里搂,两条手臂死命箍紧。
少年人的胸膛虽不够宽厚,但给足了安全感。沈延很喜欢被他抱,伸手环住他的腰身,还不忘轻拍背部安抚他的情绪。
奶茶也想掺和一脚,使出吃奶的力气往两位铲屎官和沙发靠背之间的缝隙里挤,小胖腿不慎蹬空了一下,于是……成功把自己困住了。
“喵呜~”
它在这边进退两难怀疑猫生,宋启坤在那边闷不吭声地流眼泪,又把沈延的脖子和侧领也哭湿了才缓过劲儿来,眼睛肿了一圈,有些难睁开。
“宝宝。”他的声音哑透了,不得不放慢语速,努力用情感给每一个字注入力量,“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陪着你,我们要一辈子在一起。”
他没能陪伴沈延度过昔日的苦楚,但可以把余生作为礼物,倾尽全力对他好,给他想要的一切。
“嗯,我也是。”沈延低应,抿起唇纠结片刻,轻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宋启坤。”
“嗯?”
“之前的奖励还算数吗?那个宝箱……我想自己拿。”
就知道他迟早会提这件事,宋启坤一点儿都不意外,哼道:“算数。”
沈延的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声音压软,“宋启坤。”
“怎么?”
“你还在哭么?”
“……没有。”
“接吻吗?”
唐辰请客的火锅店位于安宁小区背后的步行街,拐两个街角就能看到二中侧门,是这附近口碑最好的重庆火锅,据说老板是地道的重庆人,掌握正宗的底料秘方。
折腾太久,沈延和宋启坤错过了约定时间,一路上手机就没消停过,遭遇电话和微信消息轮番轰炸,九成以上都来自唐辰。
外面风雪依旧,这种天气火锅店的生意火爆异常,挤满了顾客,员工忙得不可开交,两人到店的时候锅底已经煮开了,但菜品才陆续端上来。
唐辰掐断刚拨出去的电话,舌尖抵了下虎牙,笑容危险,摆出一副审讯犯人的架势,质问道:“你两个有没有时间观念?啊?看看这都几点了,干嘛去了?”
宋启坤认错态度良好,“对不起对不起,有点事耽搁了。”
他走到近处唐辰才看出不对劲,咦了一声,挑高的一边眉毛压下去,惊疑不定道:“坤儿你这眼睛怎么回事?”
正帮服务员腾出位置摆菜盘的刘心蓉成功被这句话吸引了注意力,抬眼看过去。
宋启坤哭的过程中没用手揉,肿得不算特别厉害,沈延也给他冷敷过一会儿,见效挺快,外圈的红肿基本都褪了,但下眼睑和眼白处的红没消掉,近距离看很明显,还莫名有几分憔悴。
他早编好了理由,淡笑着糊弄道:“风吹的,没事。”
“我还以为你哭过呢。”唐辰神经大条不疑有他,顺嘴开了句玩笑,被这么一打岔也忘了谴责他们不守时的行为,撸起袖子准备烫毛肚,招呼道:“还站着干嘛啊?坐下来开吃了。”
宋启坤的表情僵了一瞬,冷不防对上刘心蓉意味不明的目光就更僵了,心虚地移开视线,瞥到桌上的蘸料,是店内推荐的特色油碟。
他觉得沈延应该吃不惯这个,偏过头柔声问:“要芝麻酱么?”
沈延点头:“要。”
“我去给你调?”
“嗯,不要生蒜。”
宋启坤得令,书包都没取下就转去调料台弄芝麻酱。
他们交谈的声音很小,唐辰没听见内容,提起筷子把烫好的毛肚喂进嘴里,被烫得张着嘴呵气,眼神追着宋启坤的身影跑了一截,发出含糊不清的声调:“啊啊啊啊?”
“调芝麻酱。”沈延落座后先倒了杯热茶暖身,也给宋启坤倒上一杯。
刘心蓉把软糯香甜的红糖糍粑推过去,人也凑近了些,微弯的唇角噙着兴味,眨了眨眼,问道:“你俩……和好了?”
好歹每天一起上下学,她将两人这些天的反常状态看得清清楚楚,尤其是宋启坤,就差把心情不好四个大字写在脸上了。认识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见对方把人际关系处理得这么别扭。
虽然十分好奇,但她觉得自己不应该插手,一直装聋作哑忍耐到现在,终于找到合适的时机,不了解缘由起码要确认一下结果。
沈延没法确定她是否知道了什么,波澜不惊地盯着她看了几秒,应道:“嗯。”
刘心蓉说:“那就好。”
考虑到沈延吃不了辣,锅底点的是鸳鸯锅。
菌汤清润鲜美,很符合他的胃口,有条不紊吃到半饱,他分神注意到其他三人频频往红汤里伸筷,哪怕辣得满脸通红也要继续奋战。
混合着各类香辛料的红汤翻滚沸腾,散发出浓烈的香辣气味,有些呛鼻,但又极其勾动食欲,令人食指大动。
宋启坤拿着漏勺捞菌汤里的丸子,余光瞥见身边人伸出筷子,目标明确地直奔红汤,夹了小半片煮得绵软的土豆,严谨地裹满芝麻酱后才吃进嘴里,缓慢地咀嚼品尝。
宋启坤目不转睛,看他面不改色的嚼完咽下,似乎对味道还比较满意,正打算再尝一口,伸筷的动作却陡然停滞在半空中,眉头紧跟着蹙起,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眼睛也浮现水光,投向红汤的目光从略带惊喜转变为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不知红汤险恶的小朋友被辣哭了。
宋启坤没忍住笑出了声,丸子也不捞了,赶紧倒可乐递过去,然后起身去找服务员要了两瓶豆奶。
沈延被不断攀升的辣劲刺激得脑袋发懵,皮肤冒出细汗,呼吸变得急促,怀疑自己能喷出火来。
他匆忙喝了口可乐含在嘴里,甜味儿和凉意勉强压制了几分口腔内的刺痛感,但喉咙得不到缓解,而且可乐含了没多久就像热水一样发烫,咽下去之后更加糟糕,火烧火燎的疼痛卷土重来,甚至比刚才还要猛烈。
他仰着脸把眼泪眨回去,接过来得及时的豆奶,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再小口小口地咽。
“宋启坤你给他吃什么了?”这模样太过惨烈,刘心蓉吓了一跳,从包里搜出几块糖,满脸紧张地帮忙出主意,“吃糖会不会好一点?”
沈延摇着头把豆奶咽完,说话不太利索,“我,我自己吃的。”
嗓子都哑了。
宋启坤好气又好笑,担忧更甚,这会儿格外后悔刚才没拦住他。
唐辰伸长脖子看热闹,没心没肺地嘲笑捉弄,“哎哟哎哟眼泪掉下来了!坤儿快接一下!”
一瓶半豆奶喝下去,辣解了八成肚子也饱了八成,沈延禁不住宋启坤的劝说又吃了几个丸子,歇筷后含着刘心蓉给的糖发呆。
宋启坤面露关切,牵住他搭在腿上的手,捏了下指尖就迅速缩回,“还辣吗?”
辣劲过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形容的虚热和飘忽感,豆奶喝多了胃也不太舒服,沈延浑身没劲,漫不经心地做了个口型。
抱。
宋启坤低笑,没再说话,把菌汤里剩下的菜捞干净。
鹅毛大雪持续了两天,后几天削减为断断续续的雨夹雪,穿得再厚也抵挡不住阴冷寒气,直到冬至这天,清晨落了点小雨,厚重的乌云逐渐散开,正午时分彻底放晴,露出阔别多日的蔚蓝苍穹,气温也稍有回升。
受天气影响,一中这段时间停了课间操,学生们每天裹着厚外套窝在教室里埋头苦读,上个厕所都恨不得憋到憋不住了才去,运动量微乎其微,感觉骨头都冻僵了。
晴天难遇,体育老师兴致勃勃地组织下午有体育课的班级清扫操场上的积雪,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轮到宋启坤他们时只管使用就好了。
自由活动前要先慢跑两圈热身,精力旺盛的部分男生撒丫子狂奔,完成任务后跑去器材室拿体育用品。
体委摆出标准的姿势投了个超远三分,没中,砸了篮筐回弹到手里,他见宋启坤抱着球径直朝隔壁球场走,疑惑出声:“上哪儿去?不跟我们打球啊?”
“你们玩。”宋启坤指了个方向,说:“我教我朋友投篮。”
“啥?”体委心不在焉地随手一抛,投了个不沾边的球。
他单手叉腰跟上去两步,看宋启坤走到最挡边的场地,在罚球线处站定,勾手把斜靠着篮球架的男生招过来。
体委险些吐出一口老血,八卦之魂刹那间碎裂成渣。
亏他还以为宋启坤重色轻友,抛弃兄弟们去泡学妹呢。
名义上是篮球教学,实际上只是为了帮助沈延锻炼身体和放松心情,不讲究投篮姿势标准与否,就让他随意投着玩,没投进给鼓励,投进了也不吝惜表扬。
宋启坤原本负责捡球,后来起了玩闹的心思,老鹰捉小鸡似地拦在前面不肯放他轻易投球。
沈延哪里是他的对手,招数用尽了都无法突破,紧抱着球以防被抢了去。
他玩得开心,忍不住笑弯了眼,小月牙儿被羽扇似地睫毛遮盖,偶尔有细碎的光芒钻出来,晃得人心动。
“你让开。”
宋启坤悄悄咽口水,张开双臂又逼近一步,几乎要把人拢进怀里,笑得像个流氓,“不让。”
话是这么说,到最后还是让他投了。
沈延的力气都笑没了,球没能碰板,落地后蹦跳着滚远。
宋启坤任劳任怨地追上去捡,折返的时候斜对面有个足球朝这边滚过来,段征在远处疯狂招手,高喊:“宋哥!”
宋启坤做了一段助跑,步子估算得精准,右小腿后摆瞬间发力,动作干净利落,姿势完美,怎料方向偏得离谱,足球撕破冷空气,被迫奔向另一个远方。
“……”
段征:“??”
目睹一切的沈延彻底笑疯,被恼羞成怒的宋启坤抓着挠痒痒,还用脏手摸脸。
文衡这边过冬至有吃饺子的习俗,王栀云和宋业上完课后立即回家包饺子,夫妻俩齐上阵,做了四种口味的馅儿料,煮了满满一锅。
宋启坤到家的时候饺子差不多能出锅了,王栀云听到开门的动静转出厨房,往他身后瞄了好几眼,没见着人,不由得疑惑道:“沈延呢?你没约他来咱家吃饺子啊?”
宋启坤解释说:“约了,但他想先回去冲个澡。饺子熟了吗?”
王栀云比了个数字,“五分钟。”
“那我也先冲个澡。”宋启坤回房间拿换洗衣物,脚底生风,匆忙拐进浴室。
他快速冲完澡,头发只随便擦了两把,发梢还在滴水,刚走到客厅就被王栀云拦住,在其监督下把头发吹干。
室内外温差大,冷风在走廊里横冲直撞,宋启坤不自觉打了个冷颤,裹紧临时套上的羽绒服,三步并作两步跨过走廊,抬手敲门。
心里默数到十,面前的门打开,他就跟入室抢劫似地扑上去,拉开羽绒服把开门人抱了个满怀。
沈延被扑得后退两步,又被缠上来的手臂搂回去,满头问号:“??”
宋启坤心情愉悦,“捉到你了!”
沈延抬脚掩门,“所以?”
“捉回家!”宋启坤脱了羽绒服给他披上,挪到背后推着他出门,“走走走,吃饺子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