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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冲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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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启坤还挺走运,进门时爸妈恰好都不在客厅,不然还真不好解释他为什么大清早的穿着睡衣从外面回来。
天空依旧阴沉,云层之下漂浮着浓雾,尘土与被打落的新芽堆积在路边,环卫工人穿着颜色鲜亮的工服沿街清扫。
宋启坤排队买到热气腾腾的包子,把豆沙馅儿的给沈延,两人边走边吃,在路上解决完早点,走太慢还险些迟到。
早读是语文,班上的同学都比较刻苦,教室里铃声未响便书声琅琅。宋启坤进去时读书的声音骤然小了一半,很多人投来探究的目光,他全数无视,淡定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和刘心蓉说了句早,翻出语文课本开始背书。
刘心蓉考试时也跟他在同一个考场,虽目睹了一切但还是选择相信他的为人,很想问他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学校那边又会怎么处理,但又怕戳到他的痛处,便忍着没问。
前座的张凡也如坐针毡,课间时无数次欲言又止,直到宋启坤被叫去办公室也没能问出口,苦着脸和刘心蓉相对无言。
年级主任的想法与老班不谋而合,同样是不打算让宋启坤背处分,两人昨晚商量到半夜的解决办法却在今早宣告作废。
德育处已经知道这件事了,雷厉风行地判定宋启坤考试作弊,甚至连处分公告都已经拟好,通知下来让他在周日之前写三千字的检讨书交上去,开学考的文综成绩也视为无效。
没给他半分挣扎的余地。
得知这一处理结果的宋启坤沉默了很久,随后在老班和年级主任担忧的目光中点头表示自己能接受。他回到教室就拿了几张信笺纸着手写检讨,表面上冷静淡然实则内心既委屈又难过,写了两三行实在是写不下去,干脆用手机在网上搜了一篇收藏起来,等晚上回去再抄。
课听不进去饭也吃不好,整个人身心俱疲,做什么都提不起劲,也没怎么笑过,下晚自习回去和爸妈聊到深夜,能获得的也只有信任和安慰,根本改变不了结果。
周五的时候出了考试成绩,宋启坤因为缺了占大头的文综成绩,理所应当的考了班级吊车尾,年级排名也跌得不能看。
这几天走在学校里总是会收到来自别班的同学或隐晦或直白的打量,让他感觉芒刺在背,很不好受。和班里同学的相处模式却好像没多大变化,在他面前所有人都对这件事闭口不提,课本里却总能发现一些很友善的小纸条,有部分人的字迹可太好认了,他一看就知道是谁。
沈延也一直陪着他,这个小闷葫芦实在是不善言辞,不知道说些什么就用实际行动来表达,动不动就拥抱亲吻,偷偷往他兜里塞糖,宋启坤每次揣兜都能摸出来几颗,在吃什么的问题上也不用他多费心思,全都由沈延做决定,顿顿不重样,口味也偏向他。
宋启坤这才知晓,原来沈延早就摸清楚了他爱吃辣。
在这般温柔细腻的关心和照顾之下,不知不觉间心情好像也没那么沉重了,他也在努力调整心态,但一个人独处的时候还是容易胡思乱想,尤其是晚上睡觉,心事像泉水似地往外涌,他就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叹气,总要好一番辗转才能睡得着。
宋启坤在周六下午去德育处交检讨,去的那会儿里面没人,他就把检讨放办公桌上,下楼时在电梯里碰见了沈延。
男生站在轿厢的角落,低着头好像在想事情,细框眼镜滑到了鼻翼上,察觉到有人进来也不打算看一眼,仅是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小步。
“宝宝。”电梯里没有其他人,宋启坤便不用顾忌什么,径直朝他走过去,帮忙扶了一下眼镜:“你怎么在这儿?”
沈延抬眼看向他,镜片后的瞳孔似乎缩了缩,有了些许神采:“来交材料,你呢?”
“交检讨。”
沈延观察他的神色,突然毫无预兆地凑过去亲他,吻落在唇畔,电梯恰好停到一楼,响起一声短暂的提示音,厅门也应声而开。
宋启坤狠打了一个哆嗦,转头看了眼空无一人的电梯口,上手捏他的脸颊,好气又好笑:“胆子怎么这么大?”
沈延弯起嘴角。
“还敢笑?”宋启坤心有余悸,单手锁着他的脖子把人带出电梯,故意恶声恶气地吓唬道:“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你想怎么收拾都可以。”
“……行,你等着。”
他收拾人的手段就是把沈延按在沙发上挠痒痒,边挠边问:“还敢不敢?嗯?还敢不敢?”
沈延眼泪都笑出来了,抓着他的胳膊连声讨饶:“不敢了,我不敢了啊哈哈哈哈哈哈……”
宋启坤得意洋洋:“跟我斗。”
“我错了。”沈延气息不稳,脸也有点红。
他的衣服在挣扎躲避中变得凌乱卷皱,领口歪斜露出半边肩头,骨节突显,锁骨窝深陷下去,盛着月牙形的暗影。
宋启坤忽觉口干舌燥,喉结滑动了一下,毫不犹豫地俯身吻他。
沈延眨了眨眼,双手攀爬到了肩膀,乖顺地启唇迎合。
窗外是久违的晴天,穹宇纯净无暇,偶有鸟雀飞过,料峭春风撩动窗帘,毛色鲜亮的橘猫在阳光下翻滚。
他们接完吻又相拥着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宋启坤发现沈延的右耳垂处有颗小痣,点缀在冷白的皮肤上,近距离细瞧还有点性感。
他正欣赏得起劲,听见沈延说:“问你个事。”
“什么?”
沈延从手机相册里翻了张照片给他看:“你认识这个人吗?”
照片里的男生站在小超市门口啃面包,入镜的其他人全都打着马赛克,宋启坤看了一眼,“我们班纪律委员方优,你问他干嘛?”
“你们关系怎么样?”
“不怎么样,他这人不太好相处。”
沈延冷冷地盯着照片:“我听到他说你坏话。”
万万没想到会是这种展开,宋启坤愣了一下,又见他格外严肃的表情,心里顿时乐得不行,饶有兴致地问:“他说我什么了?”
“很难听的话。”
“所以你就给人家拍了照片,然后来跟我打报告?”
“不可以吗?”沈延皱眉。
“可以!当然可以!”宋启坤忍着笑点头,煞有介事地说:“要不是你告诉我,我还不知道他居然在背后说我坏话,这种人千万不能深交,我以后可得跟他保持距离。”
沈延随手把照片删除,赞同地“嗯”了一声。
宋启坤抿紧嘴唇,忍了半天实在是没忍住,把脸埋进他颈窝里闷笑出声。
沈延只觉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没。”宋启坤一边笑还一边把他抱得更紧,“就是高兴。”
沈延搞不懂他的脑回路,沉默着等他笑完,提议带奶茶去室外散会儿步,还打算让它和珍珠见个面,但联系不上刘心蓉。
“她可能在学校,没带手机。”宋启坤猜测。
刘心蓉的开学考成绩也不太理想,名次和分数比起上学期期末来说下滑明显,感觉她这两天就处于一种极度焦虑的状态。宋启坤昨天还听她抱怨说晚自习结束后要去上一个半小时的校外补习班,压力特别大。
沈延不知道这些,点头说:“那就改天再找她,我们带奶茶在小区里随便逛逛。”
“好。”
两人戴上一黑一白的情侣款棒球帽出门溜猫,全程跟在毛孩子后面慢吞吞地走,经过南门时还去逛了趟外面的那条短街,提着一袋子零食小吃坐进附近的凉亭,吃饱喝足连晚饭都省了。
光线太好了,沈延兴致勃勃地给宋启坤拍了很多照片,有部分是偷拍或者抓拍,拍摄效果实在人不敢恭维,但他舍不得删除任何一张。
宋启坤看了后哭笑不得地说:“存我这么多丑照,你的手机可千万不能弄丢啊。”
沈延:“不会丢。”
开学升旗仪式的流程比较繁琐,光是各级校领导讲话就需要好长时间,再加上对优秀学生的表彰和颁奖环节,能让人听得犯困。
宋启坤这件事在校内已经传得人尽皆知,为避免出现刚给他颁了总分一等奖后又要通报他在考试中作弊的讽刺性场面,教务处决定把评奖成绩改成此前才结束的开学考。
宋启坤倒是没什么意见,错失一次奖又不会少块肉,只是稍微有点遗憾罢了——不能跟沈延一起上台领奖。
当初还那么笃定地说会站在他旁边,现在却只能在台下等着处分通报,果然是世事难料。
宋启坤暗自做了一次深呼吸,在听到沈延的名字时抬头看向升旗台,想着那个小黏人精肯定会在班级队伍里找他,所以连笑容都准备好了。
但沈延却迟迟没有现身,其他叫到名字的学生都上去了,唯独他不见人影。
“请高一(17)班的沈延同学上台领奖。”主持人重复喊了几遍,目光投向高一(17)班的位置,发出疑问:“沈延同学不在吗?是请假了吗?”
问了一圈也找不到人的宋业一阵头疼,从班级末尾快步走到升旗台前,解释说:“他请假了,我是他的班主任,我来代领吧。”
主持人点头:“好。”
宋启坤和沈延他们班隔了一片人山人海,他踮起脚费劲地张望了半天,却连具体位置都没法确定,只能无奈作罢,心想等下来再问问是怎么一回事。
颁奖结束之后就是处分通报环节,除了宋启坤,另有好几名高一的学生也违反了校纪校规,犯错的种类还挺多样,谈恋爱、私藏手机、使用违规电器、在宿舍打牌、用贴纸把教室里的摄像头挡住然后在课上偷吃零食……
记大过一条龙。
“……咳嗯!”德育处主任清了清嗓,震住底下的笑声,撤掉一页接着念:“2月23号,星期二,高二年级文一班的宋启坤在文综考试中——”
“老师!老师!!!出人命了!出人命了!”
一道撕心裂肺的吼声陡然在空气中炸开,打断了他的话,响彻四周还激荡出了回音,令人毛骨悚然。
众人疑惑又慌张地循声望去,只见行政楼四楼的单侧阳台处,一名脸色惨白的男生正试图爬上围墙,崩溃大叫的同时还频频转头往侧后方看,仿佛那里有什么洪水猛兽。
但哪有什么洪水猛兽,只有一个神情阴郁的跛脚少年缓步靠近,抓住他的头发把人拖离阳台。
男生发出痛苦又凄厉的嘶叫:“救命啊!救我……”
宋启坤瞳孔骤缩,当即拔腿往行政楼跑去,反应快的老师和部分运动细胞发达的男生也紧随其后。
“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是有人打架吗?”
“我操,那是杨志逸吧?!”
学生们七嘴八舌地交谈,场面一时间有些混乱,德育处主任尝试着维持秩序无果后把话筒交给主持人,匆匆留下一句“麻烦了”便也跑了起来。
这边宋启坤飞奔到四楼,见沈延正把浑身发抖并且还不停抽泣的男生拽进卫生间,松手的时候似乎狠踹了一脚,只听得一声□□触地的闷响和男生的痛呼。
“宝宝!”宋启坤的心跳急促到近乎炸裂,一刻不停歇地跑过去拉他的胳膊,气喘吁吁道:“你冷静点!你别太冲动!你……”
宋启坤蓦地收了声,因为他看见卫生间的地板上还蜷缩着另一个人,校服脏乱头发湿漉,额头上破了一道血口子,鲜血流淌覆盖了大半张脸,呼吸微弱。
是方优。
杂乱的脚步声逼近,一群人往这边涌过来,气势汹汹像是要讨伐恶人,宋启坤来不及思考,连忙拉着沈延退到一边,错开站位把人护在身后。
“别怕。”他连气都没喘匀。
所有人看到卫生里的场景皆是吓了一跳,事态紧急也顾不上追究原委,副校长迅速走上前察看两名受伤学生的状况,杨志逸还有意识,能回答他的问话,确认身上除了一些淤青和擦伤,最重的伤是断掉的右手。
副校长冷静地指挥全场。
“胡老师麻烦你打个120急救。”
“来两个男生搭把手,赶紧先把他送去医院!小心点,他的右手断了!膝盖有伤,别扶着,背起来!张老师你跟着去。”
“那个别动!等救护车来,我不确定他到底伤着那哪儿了,谁去校医室喊黄医生过来?得先想办法给他止血!”
“老师我去!”
“跑快点儿!”
副校长不敢随便乱动方优,就大声跟他说话,没得到回应便立马摸脉搏听心跳,确保他还有气儿在。
德育处主任这时也终于拖着肥胖的身躯爬上四楼,气喘如牛地拨开人堆走到前面,视线落在方优身上,刹那间目眦尽裂,怒声质问:“谁他妈把我儿子打成这样?!”
学校里极少有人知道,德育处主任方政扬的宝贝儿子在本校读高二,所以此话一出,在场很多人都愣了一下。
方政扬的胸膛剧烈起伏,如同一头暴怒中的蛮牛,脸上的肥肉也因为愤怒而抖动。他狠厉的眼神快速锁定了宋启坤背后的男生,二话不说地往前几步,格外粗鲁地推开宋启坤,抬起手就要甩沈延一个耳光。
这一系列动作太快了,宋启坤又被推得踉跄,头撞到隔间门发出巨响,脑袋有片刻的晕眩,根本来不及折身回去挡,那掀起劲风的手掌已经落了下去。
这一耳光要是扇实了,八成连牙齿都能打掉。
宋启坤惊慌地瞪大双眼,一口气堵在喉间,眼前有一瞬间的昏黑。
预想中的场面却并没有出现。
方政扬的手在半空中被沈延牢牢截住,僵持着再也不能前进分毫。
沈延的胳膊还不如方政扬的一半粗,力气却完全不输于他,手指死死地攥紧腕部,几乎要勒进肉里,周围的皮肤被推挤出了皱纹。
“你的手也想断吗?”沈延的声音冷得没有丝毫温度,脸色阴沉如水,纯黑的眼瞳似乎又扩大了些,凝聚着骇人的森寒和戾气,使他看起来像个残暴无情的恶鬼。
方政扬吃痛,扭曲的面容愈发丑陋,挣脱不开便抬起另一只手挥过去,膝盖也提起来作势要踹。
“老师!你别冲动!”段征大叫着扑过来抱住他的手臂拼命往后拽,脸红脖子粗地吼道:“你们别光他妈愣着啊!过来帮忙把人拉开!!”
好几个男生赶紧上前协助,沈延那边却不肯松手,方政扬被他阻断了血液流通的手掌逐渐变得青紫。
段征一个头两个大,生怕他真把方政扬的手给弄断了:“沈哥你松手,松手啊!”
“你们放开我!别拦我!我今天不打死这个□□崽子我咽不下这口气!”方政扬破口大骂,嗓门震天吐沫横飞。
段征被他用手肘拐了好几下,疼得骂娘:“我操了!这他妈怎么比牛还犟!”
场面混乱不堪,宋启坤被高分贝的嘈杂吼声和自己剧烈的心跳震得耳鸣,伸手去掰沈延的手指,凑近他耳边好声好气地劝哄:“宝宝,你先松手,乖啊,先松手……”
沈延迟缓地动了动眼珠子,似乎从某种状态中清醒过来,放松力道的刹那被宋启坤握住了手指,半抱着往后带了几步,跟方政扬拉开距离。
“你的头,疼么?”他低声问。
宋启坤眼眶一热,摇头说:“不疼,我没事我没事……你乖啊,冷静一会儿。”
“方政扬!你闹什么呢!”副校长忍无可忍,指着仍旧不肯消停的方政扬厉声道:“你儿子现在还搁地上躺着不省人事呢!你不来担心他反而在这儿像个神经病似地发疯!还对学生动手!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儿!像个父亲吗?有当老师的样儿吗?你丢不丢人啊你?!”
“我去你妈的!用不着你来教训老子!他把我儿子折腾成那样老子还不能对他动手?!放你娘的狗屁!”方政扬双眼发红,理智在看到方优的凄惨模样时就已被怒火烧成了灰烬。
他阴狠地瞪着沈延:“我告诉你!我儿子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老子一定让你偿命!”
沈延一脸冷漠地回视他,眼里没有半分惧怕,脾气比骨头还硬,态度嚣张:“他活该。”
“……”
方政扬和副校长的心态齐齐炸裂,其他人则惊呆了。
前者闹得更加癫狂,口不择言句句污秽,恨不得扑上来活剐了他,面目尤为狰狞,像是突发失心疯。
后者则扭过头凶道:“你也少说两句!你打人你还有理了?!”
若不是救护车到来,这场闹剧也不知何时才能收场,与医护人员一同上楼的还有其他校领导,遣散了堵在门口围观的学生,有惊无险地把方优送上担架。
方政扬终于暂时熄了火,慌忙跟着出去。
卫生间里只留有几个人,少了尖锐的吵嚷声,洗手台处的水声就变得清晰起来。
沈延安静地站在宋启坤身边,垂在身侧的手骨节发红,感觉连呼吸都是凉的,唯有被他触碰的地方温暖。
副校长走过去把水龙头关紧,冷声问:“高一(17)班沈延是吧?”
沈延没说话,宋启坤替他答:“是的。”
副校长皱眉:“没问你。”
宋启坤请求道:“老师,他情绪还不太稳定,我能先跟他说会儿话吗?几分钟就好。”
“你是他朋友?”
“嗯,我们关系很好。”
副校长似乎还想说句什么,嘴张开却又闭上,最后只扔下三个字便转身往外走。
“十分钟。”
另两位老师也跟着走了出去,把空间留给他们。
“宝宝。”宋启坤眼中流露出担忧,声音轻柔:“你有伤到吗?”
沈延摇头,贴近他怀里要抱,额头抵着肩膀,很小声地说:“对不起。”
感受到他在细微颤抖,宋启坤的心脏隐隐作痛,喉头发紧:“为什么道歉?”
沈延陷入长时间的沉默,在他的耐心即将耗尽时哑着嗓子开了口,语速极其缓慢,是不安又卑微的祈求。
“我很久没这样了,请你不要讨厌我。”
宋启坤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