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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威逼利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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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国饭店。
作为上海滩最大的由洋人出资设计和建造的西式饭店,这座有如钟楼一般的建筑是上海滩名流往来之所。
比如现在正在进行一场答谢会。
酒席上高朋满座,上海市长王道安举起酒杯,热情洋溢:“感谢各国驻华大使,还有上海本地名流商擘的鼎力支持,由诸位出资、上海市政厅承建的铁路已经投入运营,此举利国利民,造福百姓,我王某人衷心感谢,愿与各位共同提携,共同建造一个崭新的远东金融中心!来,干杯!”
众人随着他的祝酒一起干杯庆祝。
很快觥筹交错,气氛热烈不已。
“来,傅生,”就见王道安和一个穿着笔挺制式西服的人端着酒杯走了过来,王道安介绍道:“这是日本驻华使节藤原弘毅先生,认识一下,藤原先生原本在南京,到上海也不久待,明天便要北上负责调停热河局势了。他听闻傅生你的大名,一定要让我介绍你们认识一下,哈哈……”
“调停热河局势?”傅庚生淡淡道:“不知道贵使怎么调停?”
“傅生这是要提前打听前线的情况啊,”藤原弘毅哈哈大笑了一声:“其实说了也无妨,我本人是希望见到中日友好的,我国也很有和平诚意。如果你们愿意以长城为界,当然,长城各个关口也可以由你们占领,那么热河局势就算平息,这战争也不会一触即发了。”
“原来这就是贵国想要签署的停战协议啊,”傅庚生道:“九一八的时候,我记得贵国说以山海关为界,绝不越过山海关,不到两年的时间,贵国自食其言,步步蚕食,大军压境,又要以长城为界,如果我们还像上一次那样轻信了你们,不知道还有多少领土得以保全?不知道几年之后,是否连半壁国土都无法幸免?”
“哈哈哈,傅生果然名不虚传,”藤原弘毅一张方脸上忽然露出野兽一样的狰狞神色:“可惜关东军已经集结部队,如果你们不接受我们的条件,那一周之内大军就可以推平平津,这股力量,你们是无法阻挡的。”
傅庚生在这夜枭一般的笑声中面不改色:“贵使怕是对自己国家的力量和水平有一个过高的估计,关东军多少万人,不过精锐二十万,考虑贵国工业水平和军事力量,这股军队可以扩充到三百万人,贵国可以装备三百万人的装备。但三百万人全部投入中国战场,按土地面积来算,你们也只不过能占领一个华北或者华南这么大面积的国土。再说贵国的男儿都上了战场,女人和老弱留在国内,以什么来生存呢?贵国觉得中国有如掌中之物,但我提醒贵使一句话,一条蛇它再怎么膨胀,也是吞不下大象的。”
藤原弘毅愤怒不已:“八嘎,你竟然敢说帝国是一条蛇?”
“贵国是不是一条蛇,或者连一条蛇也不如,只有自己心里明白。”傅庚生晃了晃酒杯:“你们把中国当做朝鲜,觉得中国可以接受朝鲜那样的命运,这个想法是错误的。你们之所以能从东北进入热河,没有遭遇中国军民的坚决抵抗,是因为我们的政府还在犹豫,还显出一种软弱无能来。但热河已经不同于东北了,九一八之后,政府还可以勉强弹压,但如果连热河和长城都丢了,民心就要彻底丧尽。如果没有百姓支持,那这个政府就会倒台。那到时候除了打到底,我们没有别的选择。不管是一年还是三年五年,甚至十年二十年,我们不会放弃,而三年之后,你们就要考虑停战了,五年之后你们的经济就要崩溃,十年之后就是你们重复我们的命运的时候了。”
藤原弘毅也是日本老牌贵族出身,列席日本内阁议会多次,他知道傅庚生说的没错,日本国内是希望速战速决,解决中国问题的,但他嘴上当然不能承认。
“傅生,你的见识比你们国家的政客还要清醒,还要较真,”却听他道:“不过打仗是军部的事情,我是个大使,大使就是寄希望于谈判桌的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们两国完全可以走另一条路,完全不用刀兵相见,走一条和平、长远、繁荣的道路。”
“哦,”傅庚生挑了挑眉:“贵使说的是什么道路呢?”
“携手发展,共同繁荣,”藤原弘毅露出了笃定的笑容:“你们落后,没关系,我们可以帮助你们,让我们改造你们的政府和军队,不出几年,你们也可以来一次明治维新这样的变革,也可以跻身世界强国。”
“付出的代价就是我们泯灭自己的民族,”傅庚生冷冷道:“忘掉自己的姓氏,低贱自己的血液,奴颜婢膝,称臣于一个当初我们无私帮助过的,却丝毫没有感恩,反而反咬一口的小国。我觉得我的同胞不会答应。”
藤原弘毅额头上露出青筋来,他已经被傅庚生尖锐的话语刺地忍耐不住了:“傅先生,你觉得你的同胞都像你一样正义、热血吗?!”
“难道不是吗?”傅庚生丝毫不推。
“哈哈哈,没看出来,傅先生居然是个理想主义者,”藤原弘毅哈哈大笑:“你恐怕高估了你的同胞吧,我相信识时务者为俊杰,在无可抵挡的大势面前做出正确选择的人一定不少,你说是吧,王市长?”
王道安勉强笑了一下,擦了擦汗,“这么好的气氛,说这些打仗啊流血什么的多没意思啊,我相信上海这个国际中心,不管其他地方怎么乱,上海都不会有问题的,毕竟是国际观瞻的地方嘛……”
“王市长说得对!”藤原弘毅高兴道:“上海还是福地,是宝地啊!这样吧,既然傅先生不愿意听前线的事情,那我们就说说合作事宜,我听说傅先生有上海乃至全中国最好的那可汀药剂是吗?”
“是的是的,”王道安急忙道:“不仅是那可汀,制药厂生产的止痛药也很出名啊。”
“那就好,我很佩服傅生的头脑和经营方式,”藤原弘毅就道:“所以我很想加深合作,我不仅带来一个数额很大的订单,而且有意投资更多的厂房,只要傅先生同意,你的药厂不仅可以开遍全中国,甚至可以走向世界,超越那些白种人开设的药厂。”
“如果我不乐意呢?”傅庚生懒得同他虚与委蛇,“贵使是不是就打算直接抢了呢?”
藤原弘毅脸色一变:“傅先生,我是真心同你商谈的,你可不要夹带那些民族情绪。挣大把的钱,做更高的生意不好吗?你可以仇视我,但你本质也是个生意人,怎么能仇恨钱呢?”
“我傅庚生是生意人不错,但本质是中国人。”傅庚生道:“我知道贵国崇尚武力,仗着身强力壮,总是喜欢抢夺别人的东西,如果你明着抢,我倒还看得起你一点,毕竟这世上弱肉强食、强者为尊。但你一边说着共同进步,提携友好,一边上手夺取别人的东西,这让人怎么看你呢?”
旁边的莫林啐了一口:“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好,好,”藤原弘毅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最后恶狠狠道:“傅先生这是不识抬举了,不合我们合作也没有关系,但傅先生你的药剂总是卖给帝国的敌人,那就不要怪我们不客气了。”
“我卖的是自己的同胞,卖给你才是卖给了敌人。”傅庚生也冷冷道。
藤原弘毅拂袖而去,市长王道安一边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傅庚生一眼,一边急急忙忙追过去了。
“没看出来,王道安这个吃政府皇粮的人,居然也成了汉奸卖国贼!”莫林愤怒道。
“刚开始他也是个清正廉洁的人,”傅庚生目沉似水:“只不过后来日本人对他进行了收买,他禁不住金钱诱惑,几个厂子都是和日本人合开的,他也就成为了日本人的走狗。”
“我们的药厂是绝不会卖给他们的,”莫林大怒道:“绝不会让他们染指!”
军事情报处。
“报告处座,”行动队的队长羞愧道:“电台没有搜到。”
“北街到垃圾场所有居民住户,挨家挨户搜查过了吗?”代春风目光眼里,语气更严厉。
“搜查过了,排查出二十七口黑户,正在审讯,但至今没有发现可疑之人。”行动队队长道:“其余都是在当地住宿年龄超过三年的,且有左邻右舍为之证明的人。”
“在这次行动之前,忽然无缘无故搬迁出去的人口呢?”代春风问道。
“有两户,已经查过,没有问题。”
“狡猾的对手,”代春风道:“这次行动之后,他们肯定有所察觉,再要找到电台就很困难了。”
说到电台代春风更恼怒了,怒斥电讯处科长道:“有电台有什么用!你们连个简单的日军电码都破译不出来!还从美日留学归来呢,白养了一群猪!”
“处座息怒,”电讯处科长有苦难言:“日军密码复杂,而且变化多端,似乎有一套专门拆解的方法,找不到这个拆解方法,属下根本无法破译密码。”
各国情报当然都是加密的,密码和解读方式也不一样,但日本这个情报密码似乎更复杂,就像是给情报套上了两层密码锁一样,电讯处费尽心思也只能轻轻拨开其中的一层外衣,至于里层,却始终无法一窥究竟。
“处长,”却听上海站站长犹豫了一下:“还有一件事要向您汇报。”
“什么事儿?”代春风道。
“上海站发现,”站长道:“三日前,有人在上海地下黑市上购买了大量□□,数量约有三百公斤。”
“什么?”代春风一惊:“购买这么多炸药要做什么?”
“我们正在追查,”站长擦了擦汗:“请处座放心,一定很快查清楚。”
南星走在大街上,她实在是很有些生气。
一早上走了七八个当铺,甚至包括收购黄金饰品的金楼,面对她递上的金项链,无一不是给出了不符合实际价值的低价。
南星吃住在小豫园,但是身无分文,唯一有的就是大太太留给她的首饰黄金,金条南星不打算动,所以她需要用钱就只能选择当掉一两条金项链。
但上海的当铺南星已经没法用词去形容了,无一不是浸透了贪婪,好好的纯金首饰,他们估值就能张嘴瞎说八道,说成是不足的黄金,也许人家早就把她从头到脚从上到下都打量透了,一看她急需用钱,二看她出身似乎不差,那就可劲儿蒙骗。
南星越想越气,不过理智倒是越发清醒了,说真的,她还并不想将黄金换成法币呢,过得几年之后这法币就烂成一坨屎,这都是国民政府的钱袋子、四大家族之一的孔家的好政策。
只有黄金和美元是硬通货,用黄金换美元也许是个不错的办法。
就在南星思考要不要去银行兑换美元的时候,她就看到前方街角转出来一个熟悉的身影,穿着一色湖蓝色的旗袍,袅袅婷婷,往前方走去。
南星不由得一愣,这不是……蓉蓉吗?
蓉蓉并没有发觉背后的南星,她径自走进一家店铺里,南星稍微隐匿了一下身形,没有跟进去,而是站在商铺门外远远瞭着,就见蓉蓉并没有走上楼去,而是在一楼柜台旁边上打了个电话。
点话市场很短,好像也就是蓉蓉这边说了两句,随即挂断了。南星看到她神色如常地走出来,一摇一摆地远去了,心中一动,略一思索,也走进了商铺。
“打电话。”南星对商铺的伙计示意了一下。
这伙计点点头,做出个请便的手势。
南星抄起电话,这种老式的手摇电话却不是家家户户都有,只有大型商铺才会配备,而且要向政府报备。
这个电话设计的独特之处就在于这是个双螺旋听筒,当对着话筒说话的时候,声音通过话筒顶部的小孔,可以使话筒中的振板振动——这是为了过滤噪音的。
南星装着打电话的样子,却用拇指摁住了话筒顶部的孔洞,这样话筒中就传来嗡嗡的有如牛角一般的声音,这时她便道:“我说店家,这电话怎么坏了?”
“电话坏了?”旁边收账的伙计一愣:“不可能啊。”
南星将话筒往他耳边一塞,这伙计一听,也露出疑惑的神色:“唉这怎么回事,刚才还好好的……”
“刚才还有人打电话吗?”南星道。
“就你前脚还有个女士打电话呢,”这伙计摇晃着听筒:“绝对打出去了,我听她叫老高晚上给她挪仓库呢。”
蓉蓉打给一个叫老高的人,让她晚上搬仓库?
搬什么仓库?小豫园哪里有什么仓库?
南星越发怀疑了,蓉蓉这个女人的身份太过诡异,那绣着奇怪线条的手帕,那深谙花道尤其是日式花道的插法……还有最重要的,也让南星最怀疑的一点,斧头帮刺杀傅庚生的时候,又来了另一个杀手,目标也是傅庚生。
万贤和露凝香不会买通了斧头帮之后再去另找一个杀手,知道刺杀时间地点的人应该不多,最可疑的就是这俩人身边的人。
而蓉蓉是露凝香身边最得重用的人。
如果这一切都可以串起来的话……
南星感到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扑朔迷离的迷局之中,她本能地感到危机四伏,感到一只凶猛的野兽张开了獠牙,她不由得从心底泛起来一丝寒意。
“哎呀,对不起太太!”南星一不留神,就被一股力道撞了一下,一个穿的破破烂烂的报童摸着脑袋,有些可怜兮兮地道歉道:“我不是故意的!”
南星怎么会跟他过不去:“没事,你小心一点——等会儿,你这卖的什么报纸?”
“《中央日报》、《大公报》、《国民报》……”这报童一看生意来了,兴奋地从报筒里抽出一份还散发着印刷墨气的报纸:“太太,看这个!这个卖的最快,一上午几乎卖光了,只剩这一份了!”
“这是什么报纸?”南星接了过来。
“沪西日报!”这报童道:“主编赵先生!您看头版!”
就见头版上印着露凝香昔日登台唱戏的浓妆照和素颜照,旁边一左一右分别是黄罗汉和万贤,一看赵丕扬就故意选取了两人的丑照,两双眼睛都色眯眯的,显得分外不堪。
这事情总算要见天日了,南星憋了好久的气,终于有个地方出了。
报纸标题就是‘一枝红艳露凝香,枝自豫园出墙来’,估计是之前赵丕扬拟写的标题太过不堪入目,所以给改成了个文绉绉的,但再文绉绉的文字也挡不住这件乱了人伦的丑事。
本来露凝香跟着黄罗汉就是逆了人伦,她按辈分是黄罗汉的徒孙,但好歹只是挂个名,当时就很多人纷纷扬扬地说道了,更何况现在万贤自我揭露他和露凝香勾搭成奸的往事,顿时轰动了整个上海滩,一份沪西日报一早上就卖掉了五万份,现在还供不应求呢。
南星扫过整片文章,见赵丕扬还算是说话算数,没有添油加醋,不由得点点头。
她预感今晚上露凝香丑事败露,小豫园大概要闹翻了天,不由得急匆匆登上黄包车,朝小豫园赶去。
傅庚生和莫林回到衡兴赌坊,见门口几个保安不如以往戒备,反而蹲坐在门口凑在一起看着什么,其中一个口沫横飞,似乎在念着一份报纸。
“一群惫懒货!”莫林跳下车骂道:“都忘了工作了?!”
这群保安立刻跳起来,陪笑道:“傅爷,莫爷,都怪我们,贪看这报纸……不过您二老快瞧瞧吧,这写的是真是假啊?”
莫林接过来一瞥,下一秒差点把自己的舌头给咬了:“表哥,你快看!”
傅庚生的目光在赵丕扬的名字上停了一下,“知道了。”
不用说,这一定是南星主使披露的,这样也好,这个事情早就该揭开了,他也要和露凝香好好清算一下了,毕竟当初刺杀他,也不止万贤一个人的主意。
等他赶到小豫园的时候,露凝香正哭得梨花带雨,跪在黄罗汉脚下叫屈。
“你、你到底有没有?!”黄罗汉脸色虚黄,此时一双绿豆眼却鼓胀地厉害,简直像要凸了出来似的。
“我没有!我没有!”露凝香大叫道:“是他们血口喷人!”
“连你身上几颗痣,长在哪儿都知道?!”一旁的堂叔公大怒,骂道:“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一个人坏了我青帮百年声誉!罗汉,你还等着干什么,按家法把她沉了塘罢!”
一旁的南星心里一顿,她是要露凝香得到应有的惩罚,但私通就判处死罪的话,万贤岂不是也是死罪了,不然——那就是这个时代对女人依然要禁锢以三从四德,对女人依然只是当做一个物件和摆设来看。
但这个情况没有她发话的份儿,黄罗汉是遭到双重打击,最看重的大弟子被送进了牢里,还没等他回过神来,露凝香又给了他重重一击,就算他是个钢筋铁骨做的人儿,此时怕也要栽倒在地上了,何况他还并不是个钢铁人。
“罗汉,你怎么能听凭他们血口喷人?!”露凝香一张美丽的脸上血色尽失,披头散发,哀哀嚎叫着:“我自从十八岁就在你身边,不求名不求分的,战战兢兢伺候你,没有恩情也有苦劳吧,这些你都忘了?”
南星看得清楚,露凝香毕竟是黄罗汉的真爱,这真爱哭得这么心碎,黄罗汉果然露出了动摇的神色。
“住嘴,”堂叔公忍不住用拐杖敲地:“我倒想问问,罗汉待你如何,为了你,连陈氏都舍得离了,不顾舆论跟你住在一起,你却做下这样的丑事,对得起谁?!”
“叔公,话不能这么说,我也想问问您,这么着急要将我逼死,居心何在?”露凝香已经看出来黄罗汉离不得她,干脆心横下来,冷笑起来:“万贤是罗汉最看重的弟子,莫名其妙就下了牢,摊上一个顶天的案子!这当中不觉得蹊跷吗?查办此案的代春风,恰好又是某个人的结拜兄弟,是不是更有不为人知的阴谋了呢?这万贤垮了台,谁受益最大?大世界和整个青帮,如今又被谁管着了?!罗汉,你可好好想想罢,有人处心积虑要架空你,要夺你的权,为此不惜凭空捏造这些子虚乌有的东西——你想,万贤都在牢里了,谁还会特意去采访他?败坏我的名声又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奔着你来的,他的目的在你啊,罗汉!”
这几句话说得甚是利害,饶是黄罗汉已经打定决心要把手里的权放出去,彻底隐居幕后了,此时也不禁犹疑起来,在南星看来,露凝香这指东打西偷换概念的本事是相当厉害,不得不说,也是抓住了黄罗汉的心思。
就在这时,却听门口传来一个声音:“代春风是我的熟识不错,可并不是结拜兄弟,我傅庚生人微言轻,还不敢和位高权重的人物称兄道弟,更没有本事让人家为了我这么一个江湖人物,特意捏造大案。”
南星松了口气,傅庚生来了,这事情就可以尘埃落定了。
“庚生,你来了,”堂叔公欣慰道:“这个贱妇在这里瞎说八道,仿佛还不甘心就死,还要在死前把你也拉下水呢!”
傅庚生一眼都没看跪在脚下脸色发白的露凝香:“师父,大师兄自己犯了大罪,进了大牢,您让我设法给他减免刑罚,我也听您的话照做了,哪怕他伙同露氏要我的命,我也不计前嫌,以同门情义为重,没想到我心怀坦荡,却换来今天这样的指责……”
“什么,”黄罗汉一惊:“你说万贤和露凝香……”
他一下子脸色更加难看了,连呼气都急促地像风车,“主使刺杀你的人,是他们?!”
“是代处长处理药厂的案子,审讯万贤的时候,一并审讯出来的,”傅庚生道:“还有负责买凶的他的亲戚的侄子,也一并抓了回来,亲口供认无误。”
堂叔公大怒,虽然他之前得了报信,感觉就是万贤,但现在听到真凶无疑,还是忍不住拍案道:“孽畜,孽畜啊!”
“师父,”傅庚生又道:“大世界是师父给万贤的产业,我自觉不能越俎代庖,落下一个贪图产业的名声,今天在众位前辈的见证下,我将大世界的经营权交给青帮,请师父和众位前辈另择贤良,或者共同接管。”
傅庚生身后几个青帮的大佬,一个个用不赞同的目光盯着黄罗汉,“大先生,您是青帮的掌舵,这青帮的多少规矩,还都是您亲自定下来的,最初一条就是切忌同门残杀,万贤和露凝香身为青帮弟子,竟然罔顾铁律,若非庚生命大,否则青帮定要四分五裂。如今人证物证俱在,抵赖不得,露氏应该得到严惩。”
黄罗汉的目光绕了一圈,长叹了口气,心中默念刘邦的两句诗词,如今可不是‘鸿鹄高飞,一举千里’,虽有弓弦,也无可奈何了吗!
罢了,自己年老,早该退位让贤,而傅庚生又是他最后的关门弟子,人品本事都是无可争议的,他也要承认,属于自己的时代,大概已经过去了。
只不过……只不过露凝香,虽然这个女人误了他太多,但当初的真情并非假意,黄罗汉是下不了决心地:“露氏、露氏……”
南星一下子提起心来,如果这帮老爷们大定决心要杀人,她不管怎样,也要站出来阻止的。
“露氏不过一介女流,”谁知傅庚生却道:“虽然红颜祸水,但不能将所有问题都推到她身上,至于沉塘,更为不可。如今是新时代了,不能因为风化就取人性命,我的意思是,将她看管起来,以后就送到大太太祖坟边,让她守墓,忏悔罪过吧。”
南星眼前一亮,这个处置办法算是很得当了。
露凝香一下子昏倒在地上。黄罗汉松了口气,眼神复杂地看着她,既有愤怒、厌恶,也有痛苦、伤感,最后黄罗汉实在是撑不下去,由老仆扶着回去了。
既然傅庚生都没有再计较,众人也就纷纷赞一声傅庚生胸襟广阔,堂叔公更是嘱托一般道:“庚生,你是个好的,你跟那万贤不一样,从你给大太太摔盆我就知道,你有情有义,青帮在你手上,必然更进一层,你也要好好珍重,我们就看你了。”
傅庚生点了点头:“请叔公放心,庚生是咱们青帮的汉子,心里永远惦念着青帮的子弟。”
这事情处置完了,天色已经黑了,众人纷纷离去,傅庚生在门口送了人之后,又折返了回来。
“喵,喵喵……”
就见一个胖乎乎的猫儿挤着挤着往傅庚生脚下凑,傅庚生当然认得它,伸手将它提了起来,掂量了一下斤两,不由得道:“好像又胖了。”
南星笑了一下,有些感慨道:“它其实是大太太的猫……我这么做,也算是对得起大太太了吧。”
一语双关,傅庚生自然也听得懂。他凝视着南星明亮的眸子,不由得柔声道:“你待在豫园不肯走,原来还是要折腾这件事。”
在傅庚生看来,万贤才是他需要对付的人,露凝香再怎么心思狠辣,也走到台前来争夺,在他眼中不过如蝼蚁一般——没想到南星却很在乎这件事,如果早知道她是为了露凝香不肯离开豫园,那傅庚生早就下手收拾露凝香了,根本不用南星处心积虑,还一直筹谋到今天。
“傅爷今天的处置也很妥当,”南星不由得道:“我知道她狠毒,也知道她做尽了恶事,不仅要杀你,而且害得大太太含恨而终,可这样的人,如果在我面前被处死,我也不想看到。”
傅庚生闻言喉头一动,他留着露凝香,其实另有打算。当初那个投掷手·雷的杀手,一直是傅庚生的心头之患,而这一切刺杀的源头,还在露凝香这边,傅庚生想要从露凝香口中得到所有刺杀始末,特别是今天在酒宴上,日本人那明目张胆地威胁——结合之前明目张胆地刺杀,傅庚生怀疑青帮,或者就在露凝香身边,有日本人的影子。
两人各有心思,恰恰也在思索这同一件事。
傅庚生是察觉了影子,却找不到人。而南星刚好相反,是觉察到了人,却暂时没有对应上事。
树影簌簌,今晚的月亮隐藏在乌云中,只有淡淡地一圈月华,整个天幕黑沉沉,仿佛要压下来般,迫人地厉害。
“你准备什么时候搬离小豫园?”傅庚生问道。
“正在收拾东西呢,不过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南星就撅起嘴巴,故意道:“主要是要寻一个新住处,但这事儿呢,还得赖傅先生你。”
“为什么呢?”傅庚生不由得停住脚步,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我是被傅先生接回来的,”南星的眼睛里闪过调皮:“傅先生莫不是忘了我原本便没有去处的,难道还要麻烦你把我送回那个见不得人的来处?”
傅庚生停住了脚步,他的眼里闪过慎重,和一闪而过的痛惜:“我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将你从那地方接了出来。不过最不后悔的也是这件事。”
南星啊了一声,“……为什么?”
她被傅庚生黝黑的眸子所吸引,感觉那双眼睛仿佛有吸力一样,一时半会儿居然听不到他的声音。
就见傅庚生的神色陡然一变,在突如其来的轰隆隆的震动中,他立刻抓住了几乎站不稳的南星,柔和的目光顿时凌厉地仿佛利刃一般,射向西北方向的天空。
“轰——”又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响起,整个天边已经被火光映照成了妖异的橘红色,这时候小豫园的人才彻底惊动了,纷纷尖叫着,像无头的苍蝇一样乱转着。
第二声爆炸之后南星才算恢复了一点听觉,她的耳朵嗡嗡作响,整个人被震得头晕眼花,大半个身体被傅庚生托着,依然感到站立不稳。
“表哥?!”莫林和几个青帮子弟急匆匆寻了过来。
“打电话去药厂,”傅庚生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这方向是药厂的方向!”
他蹲下身体,将南星一把抱了起来,柔弱无骨的娇躯就蜷缩在他的怀里,傅庚生心中那种滔天的怒火才平息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