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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第一一三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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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三回-情肝义胆踌躇攻心,帷灯匣剑蹊跷杂绪
“……仇凤。”
上座男人缓缓咀嚼着这个名字,一念微闪,而后冷笑道:“既不像是燕人名姓,又不是蛮人的……还胆敢以‘凤’字取言冒犯——”
面前地上跪立一人,恐其生怒有嘱,连忙俯首相听。
“孤王让你去打听消息,不是叫你去打听出这些无用的来恶心人的。”
地上蛮卒忙道:“并非是小人偷懒,而是他们那边人口风极紧,这消息,还是他们公然宣扬出来的。这帮‘赤乌义从’自称皆为燕国旧兵,寻蛮军……报仇来的。”
“胡人都强占至帝京城了,他们这群燕人不管,掉过头来打我们,”苻璇冷哼道,“孤王不知该说他们蠢笨还是有远见了。”
眼睛一斜,连带着地上人看着都有几分生厌,令道:“之前收拢来的那些降军百姓,都挪到西边城防,着人监视着,少叫他们探知这边的消息。免得一个个听了燕人过来都以为得了救兵似的。若是有人公然生事,直接按规矩杀了了结,莫要因当中个别人扰乱了大计。”
“是。”
“还有巫马孙那处也递个信,他们胡人那边自己开始起乱,北处的族军暂且按兵不动就是,不要擅自动兵,”苻璇道,“说不准人家那头本是自疑自乱,他一发兵,又给胡人们打团结了,且观望着再说。沙立虎这头行战兵力吃紧,不能浪费我们自家的一兵一卒在无用的事上。听到没有?”
“听见了、听见了,”蛮卒道,“小人这就吩咐下去做。”
“下去罢。”
蛮卒原处踟蹰一刻,苻璇挑眉:“还有事?”
那士卒犹豫道:“还有一件事……是前两日自逻些传来的信,本来是先报到沙将军那边,将军说年下怕扰动您,也不算甚么大事,就不必来向您禀报,可小人们想着……”
“怎么,现在孤王自蛮地到了军中,就说不上话了,”苻璇面上作笑,眼神冷彻,“孤王给他的这个主将之位,是让他用来管制我的?”
士卒俯首不敢言语。
“甚么消息,说清楚。”
士卒如实道:“逻些的人传信来说,少主在王城内,当众拔了丘闻长老在族里的辖制权,还逼得石坤长老当众自缢。”
苻璇眸色一凝,暗沉的紫光映着袍襟,没甚么表情,许久方随意道:“……这么大阵仗,他拿的甚么罪名?”
“说是因为几位长老罔顾族规,冒犯了先灵。”
苻璇轻哼:“那帮只知道规矩的老顽固还能犯了族规?孤王瞧着,这是有人故意给他们下套罢……”
“……小人不知。”
“难得他们也有这摔跤失面的时候,”苻璇顿了顿,“……也罢,就任他们先闹着,我儿现下既肯出面裁决,他们必定掀不起甚么风浪。”
那可是,族内最能折腾的人出面,谁还能管得过?士卒腹诽,而后出言道:“尊主教导有方,少主天纵奇才,必定能担大用。”
苻璇不理会他言语,转笑道:“不过这就是你方才所说的‘不是甚么大事’?要是回头让丘闻知道了这事,只怕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士卒惊恐伏地:“这不怪小人呐……是沙将军不许小人多言的,小人正是害怕尊主介意此事,特来私下犯险禀明。”
“你下去罢,”苻璇道,“回去跟负责递传消息的那几人传孤王的命令,沙将军在前线征战忙碌,这逻些的事情,连带着军务,都得先拿到孤王这里禀告清楚,再说其他。”
“是。”
那兵卒领命仓皇退下,待出了汾瀛宫禁,一人影朝其扑上来。
“哎呦!你干嘛,吓我一跳!”那兵卒拍拍胸脯,惊魂未定道。
“你至于嘛,”说话这人也是一身蛮兵服饰,道,“又不是甚么大不了的事……”
那兵卒道:“尊主面前哪敢做甚么小动作……上回不就是有个来禀告军务的因为走了个神领了十鞭惩戒。就咱们那淬了毒的鞭杖,一鞭下去,人都要残了。来十鞭,死的都惨无人相……”
另一人笑笑,不以为意:“可你又不是说甚么坏事,你向尊主禀明的都是实情,尊主奖赏你还来不及呢……”
那兵卒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快别说了,我可不能跟你多说了……回头沙将军若是领兵回来,尊主找他对质,那我可不就露馅了……”
“要我说,我给你支一招,”那人道,“你直接宣称是拿了巫马将军的调令,渡金河北上寻巫马将军,告诉他你被揭发命不保夕,他难道还能任凭你在此走上死路?反正离了这个地方,沙将军也为难不了你一个小卒,毕竟你还是奉命行事……”
“有理,”兵卒颔首道,“真是的……与其等着事情迟早被揭露,倒不如先逃走还能保回一条命。我揣度着尊主的意思,巫马将军一时半刻也回不来,这天高皇帝远的,若是沙将军率先回来复命,尊主又纠察这事,那我可就完了。”
“清醒了罢兄弟?”另一人拍拍他肩膀,又低了声音道,“趁着时候尚早赶紧逃罢,说不定这情况本就是在巫马将军意料之中的,你这别是给人利用了还不自知。”
兵卒面显恐慌:“真的呐……我……”
“说白了,你不就成了他二人间的棋子么……”另外那兵卒附耳到他身侧,轻声言道。
那兵卒霎时脸色刷白:“你说得对……我可不能跟你说了,我先回去收拾东西罢。”
转身方行两步,他又回头道:“你不会把这事同别人讲罢?”
“当然不会了,”那同行兵卒道,“这种事一旦沾上了,你以为能有甚么好处么?尊主盛威之下,我哪还有胆子掺和到这种事儿里……”
那兵卒抱拳行礼,以示谢意,随即匆匆而去。另外那人在原处凝视他离开背影许久,也悄声离开。
帝京城西被蛮军占领的五座城池于两日之内被攻克而下,原本城围处的守军以为岁末休歇,卸下防备。却没想到就在那岁末最后一日,忽闯来一支燕人军伍,训练有素,凭着几千人的骑军硬将其城内守军一连战退,由主将至兵卒尽是大惊失色。后由这群燕兵口中得知其军自封为“赤乌义从”,乃是旧日燕国赤甲旧卫中遴选而得,而领首之人,乃是一名为“仇凤”的兵卒。
“沙立虎率军败退桐关,现在整日守在关外不敢出来,”一将嗤笑,“探察的斥候来报,方圆四里的野郊都看不见有百姓兵卒出没。”
“真是好长时间没打得这么痛快了!我看,若不给他们蛮人松松筋骨,这些年净窝在巢里盾后的,怕是要连枪戟都拿不动了……”
几人大笑。
“别兴奋得太早。”
身后一低沉嗓声忽至,即便春日的寒冰犹有冷冻之效。那几个站在前面的人当即收敛起笑容,不敢放肆,回身朝后。
宽卷地形图绢铺展在方桌上,木桌正中之后坐一男子,乌衣纯素,襟领不似燕人款式,向上遮蔽住喉结,直抵颈末。此时垂眼于桌面,身侧稀稀落落站了两三人,一同研究着地势分布。
方才大笑的几人心觉惭愧,抬步上前。一人出言道:“将军,我们瞧这蛮人被打怯了,何不趁着我们士气正盛,一举西进,打他个措手不及?”
“不可,”宗政羲沉目,指尖点上地图点位,“前面这五座城池攻得顺利,一方面有出其不意之因,另一方面,也是占了地形的便宜。”
旁侧站立的孙广接道:“将军说得不错,若非此处一连串的平坦开阔之地、加上边角恰到好处的内倾侧斜,四处布防时可不见得有这般奇效。”
“蛮人占得这西南燕土非一日,哪怕再志得意满,也不会愚蠢到忘了去勘测地形地势,”宗政羲道,“之前从赫胥猃处得知,胡羌的叛军部众起先在此接二连三打了败仗,便是因为从蛮人那儿得了假图。”
边上有将疑道:“他们胡蛮串通一气来伐燕,还搞这种内讧之事?”
宗政羲冷笑:“只怕那假图也并非是蛮人的手段。胡军本就被苻璇当作挡箭牌领兵于前,这种很快就能暴露且无半分长久益处的办法又怎会是他想出来的。想必他还以为那是件真宝贝,捧到胡人面前做以讨好抚慰之用。只可惜了这制图之人起先一番心思……”
“既不是蛮人故意为之,那便是从旁处得来的?……谁费着心思给他们假图?”
说话的军将见得男人抬目过来,眼底有分明可辨的些许讥嘲意,心中一动,讶异道:“……是、是我们自己的人?”
宗政羲敛眸:“倪从文自作聪明,以为就此可以一边利用蛮人,一边令其掉入设好的陷阱,结果事还未成,便先自取其咎。”
众人沉默,不愿接言这等旧事。
宗政羲又道:“蛮军在此驻得时日已久,既已知晓地形深浅,便也是等着我们此时冒急攻进。故而此时按兵不动,也可以先耗耗他们的耐心。”
众人认可,而后听其又道:“军略首要为‘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们以为,对付蛮人,现下对付的是谁?”
前方站着的几个军将相互疑顾,不解道:“将军问的是特定的人?”
“是。”
魏旭答道:“沙立虎近年来数战皆被委以重用,依末将从前几次交手来看,其个性胆气有余,智谋尚可。算是关键时候出不得大错、平日里也较为谨慎的良将了。”
宗政羲缓缓摇首。
孙广见机思道:“将军所指的……是苻璇?”
“不错,”男人微抿唇角,“蛮将数年来更迭不断,从前其将玄翦尚在,而后年老力竭,更替新人,可独有他苻璇这些年来在蛮地里运筹帷幄,这么多年来北望燕州,吞灭之心已非一日。”
“你们几位里面,有十数年前同我被俘至逻些的,也算是结交过苻璇其人,对其可有何看法?”
提及屈辱旧事,难免有些窘迫,可事以临前,一将只得硬着头皮道:“……当年见他年纪尚轻,便登至蛮族王位,动手布令极其利落,想必是个心狠手辣的人。”
“听闻当初其人登位时颇受蛮族内争议,可后来又被苻璇一一摆平,这么些年还盯着燕地不放,显然是难缠得很。”又有人道。
“他确实是这般人物,”宗政羲开口道,“就近为例,苻璇既无半分武功,又无行军经验,他何必冒着风险亲至军营督战?就我所知,他这些年,可是未少通读燕地的兵法奇略,并且将其推而广之,令蛮军照着燕军修演方向改制。你们只管看而今情状,眼见得是胡人占据半壁江山,蛮军只零散地占得两隅。可这金河南北的两块土地,隔岸呼应,一块盯视着勒金当地状况,一块对接蛮地,右觑帝京,这一整块陆地之上的状况何曾逃脱其视线?”
众将闻言,心皆沉至底处。
宗政羲接着道:“再看兵力,胡人现下占的地盘大,可依其那十数万的兵力想要统管其全部,只怕真是强人所难。故而他们攻陷这城池虚得很,否则赫胥猃那日见我回京,又何由提起那一路的警惕之心,戒备我因势倒戈?”
说起此事便令得余人不悦:“将军您所为,于其胡军而言正是解决一大难患。结果那胡羌狼主又恩将仇报,将您置于监视底下,可不令人寒心。”
“未必需得如此说,赫胥猃眼界在于其攻领下的土地。自古身边解意者最为危险……这道理我想也不必在细言甚么,他对我心怀警惕也是应当,”宗政羲道,“何况我为的到底是私心还是胡众利益,业已很清楚。”
见得身边将领神情有异,宗政羲又接道:“……所以他们蛮军才是那个暗中囤积兵力之人,这几年来,他们这么些动作,真正消损了多少兵力?只怕要比当初从前那些年间的败兵零数还要少罢。”
男人一番言语,直将其胜仗喜悦泯退完毕。
愁情更甚,魏旭问道:“……将军可是已想出了良策?”
“没有一招致胜的定论,”宗政羲将视线转回地形图绢之上,“苻璇近年长进在兵法,弊处亦在兵法。依我对其了解,咱们率军攻领向西,他们定要向胡部求援。赫胥猃不应,他们晓得各自立场之后,不会在此被动受制,此处——”
男人手指移向东南角,同为燕蛮两地相交之处。
“便是虚空之所。”
众人随其所指而观,有人质疑:“此地毗邻黔川膏腴之地,粮产充盛。他们只怕也知道此处定有重兵防守,难道还会刻意迎难直上么?”
“苻璇谨慎,可他的谨慎大不过野心,”宗政羲眯眼笃道,“方才说过蛮军占领的这两块地方,地形方位是极好,唯独少了大片粮田农产充其后备。赫胥猃南渡之后也是率先借机攻占黔川这整块土地。金铎一个辞官数年的阉宦,无官职无兵力,而今在胡人面前仍能趾高气扬,所依仗的,不过是其手下的万顷粮田和堪为心腹之用的阉者佃农。”
旁边诸人恍然颔首,孙广在旁冷笑道:“看来麻烦还是在胡人那处……”
宗政羲道:“一会儿便着人到后军向那队随军前来的胡人知会一声,通知赫胥猃及时加强黔南边地的武装后备,早些防范。”
“总算可得叫他们干些正事儿了,”早有人对后军那群名为支援实在监视的胡军不满,“他们胡人做事不厚道,这时候也真要叫他们尝尝这经战之难。”
“令其有所准备,也是叫黔川聚居的百姓提前有所打算,”宗政羲微皱眉头,自地图上撤下手间比划,“之前渭水疫病中不少逃患百姓举家东迁。这块地方,已算是燕民所居人数至多之处。”
帐内将众心底皆是一凉。
男人瞳底幽暗冷晦:“赫胥猃那处,尚能给我三分薄面安置燕民。蛮人可就没有那般好心,一旦旧日百姓阻其道路,他们必不会手下留情。”
有兵将惴惴接道:“听闻蛮军在而今所攻下的城池中并未对百姓下手,反而还表露了收拢之意,比当初在燕北时的所作所为要好上不少……”
“那都是暂时的,”孙广冷言打断,“还指望他们能一直藏着真实面目吗?”
其人噤口,沉默中,宗政羲又道:“而今蛮军方受连攻,定是全军戒备,但又不敢犯险主动出军回击。我们先干耗其性,等他们耐不住又起兵之时,再可迎战。”
“那我等现下……只是等着?”
“如果不费兵卒就可达到同样目的,又何必大动干戈呢?”宗政羲问。
将领不解,道:“……如何达到?”
“无需我再多言,尔等七位已知,”宗政羲端起神色,道,“这次起兵不是为战而战。”
“天下苦战久矣,从前在边关镇守时,数十年的边境血腥换得的是国内的安定太平。现下战场是转移了,可目的未变。倘若借此机会整肃旧军疲敝,仍持有行战初心,方才不灭旧日赤甲精魂。”
众将领也随之严肃起来,称令言是。
孙广提道:“可军队也总要依附于一个圣明清正的朝廷,胡人未必是绝佳上选。”
“抛开族别之分,赫胥猃有开疆定土之能,能纳人谏,可为明主,”宗政羲淡道,“至若再往后之事……天有天决,人有人选,不必忧虑过远。”
孙广咽了把口水,吞下还欲再言的话语。
宗政羲向几人望去:“……可还有疑问?”
魏旭犹豫近前几分,道:“将军,末将倒是想到一法子……或许也是不动干戈之法。”
“说来听听。”男人颔首。
魏旭稍稍低头,错过了对面几人使来的眼色。
“赤甲先前在通州、杞县一带驻过军马,为供给军内饮水,会在远郊的金河河畔扎营……从前金河常有水患灾害于汛时,几年前修建了拦坝工程方得好转。末将以为……冬末春初,正是气候回转,河水增量之时,何不于中游处截断水流,使其漫漶于河上段郊营。趁蛮军中自顾不暇,正可借机起兵,一攻而下。”
魏旭细细道完,帐中寂静。
一刻、两刻……
须臾不见答言,他悄自抬眼,男人平视于前,面色无波。从他的角度正看到其侧面下颌骨一道锐直的锋线,冷淡得有些不寻常。自组建新军以来,似乎未见得此中状况。
魏旭又抬了抬视线,正撞上孙广在另一侧瞪来的目光,还有其余几人朝其皱眉摇头。
心猛然一沉,赶忙低眼,朝宗政羲处拜跪而下:“末将失言!请将军降罪责罚!”
“……五十军棍,下去自领。”男人疲倦阖眼。
“……是。”
魏旭又俯下去几分。
宗政羲缓慢展开眼缝,道:“前几日赶上岁末,本该为举家团圆之时。劳动诸位兄弟及千众军伍攻敌破城,也是憾事。这两日休整队伍,便令全军上下暂且安心歇息一番,也可向他乡亲眷寄信慰安,整顿好精神。”
众人领命。
“若无事,都回了罢。”宗政羲展开桌沿书简,模样已为送客之意。
诸将陆续告退,魏旭拖沓到最后,方一出帐,就被孙广拉到僻处数落了一番:“你这家伙,怎么挑了这么个时候口不择言……”
魏旭无奈:“本来我考虑着没甚么错处……”
“还没错处?你正戳上他而今最在意的事上,”孙广恨铁不成钢,道,“你以为他重新集兵为的是甚么?为的是享受千万众奉其为尊,人人口呼一声‘将军’的快意?”
魏旭被他说得羞惭:“方才只是将军提到了不战而胜的招数,我才想到了这个……”
孙广冷哼:“不战而胜?就拿这等阴招?”
魏旭反驳:“兵法上何来甚么阳招阴招的……既然不愿出兵,那总是要拿些出其不意的法子来。要不然就正大光明的打……”
“耍些招数需得把自家的城池百姓都赔上去?合着前些年千辛万苦废了那么些力兴修的水利,绕过朝廷上多少昏吏贪官,现在被你一招给搞臭了,”孙广道,“即便将军用些暗招,也不会再毁到自家人头上。”
魏旭垂目,不自禁喃语一声:“……真的么?”
这被孙广听见了,转身狠狠捶了他一拳,压低了声音狠斥道:“说好了不许再言!你还打算再翻旧账?!”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魏旭抿唇道,“我自然相信将军,只不过,也是怕事情难以两全,最后还是要落得相似境地……”
孙广深叹一声,错身迈步向前行:
“……那你只是不晓得,当初的宗政,能豁多少命来护卫我等……他后来有多狠心,从前就能多顾惜。”
数日里军中杳无音讯,败退而返,沙立虎气狠恼极,将脾气都撒在下属头上。
跟随士兵战战兢兢,终日不敢高声直言。等候多日,方将外城来的传信士兵等来,可惜不是东边来的,而是从背后西城遣来的蛮兵。
“尊主召我回去?”沙立虎怒不敢发,隐忍着双脸憋红,“那此处守关的兵士怎么办?”
兵卒道:“尊主的意思是,暂让戎泽将军顶替着看守关内,您独自回汾瀛一趟便是……有些要事打算交待。”
“现在可不行,”沙立虎反道,“胡人那边的答复还未送到,我得等到他们给定结果之后再行布置一番。”
那兵卒犹豫道:“将军,那胡人的答复早便送达城中了……只是送讯的兵士先绕过桐关,到汾瀛禀至尊主那处去了……”
“什么?”沙立虎皱眉,“这是甚么意思?前线的重要军报不向主将通禀,先报到尊主那处?谁是那个负责传信的!把他揪出来!”
兵卒道:“将军莫怪他,他也是奉命行事……此事,是尊主前些日子特地交代的。”
沙立虎疑惑,而后冷笑:“交代着让你们瞒我军情?……诬蔑尊主可是重死罪,你们说话最好都掂量清楚。”
兵卒喏喏道:“将军,确实是尊主下的命令,从逻些和燕地四处传报的消息,先向尊主言明,而后再由其批准之后传向前军……”
“啪”地一声重击袭案,下方兵卒一瑟缩。
沙立虎怒火横涨,近来接二连三的败事一下子叠在一起,已令其难以忍受。
兵卒生怕他说出甚么不该说的东西来:“将军息怒……”
甲胄声随其步伐叮当细鸣,兵卒稍稍抬头,见其立身朝外行去:“将军,您……”
“去汾瀛,”沙立虎冷脸道,“戎泽那边的事你同他交待一声。”
“……是。”
沙立虎不多而待,当日驭马西行,途不休息,直奔汾瀛宫禁。
撇开一众蛮卫,待要进入蛮主内宫时,门口一等候的兵卒拦下他。
“是你?”沙立虎转首,辨出这蛮兵来。
那蛮兵神色淡定,低声道:“将军,您先别急着进去,先容小的给您说两句话。”
“正好,我也有话要问你。”
沙立虎冷笑一声,随即被其引至宫内假山沿角处,他率先开口道:“到底怎么回事儿?尊主突然听到了甚么口风,想要把这次失城的罪责全部归到我身上?”
“这事儿将军您是跑不掉的了,毕竟您担着将职,有过失只得追查到您身上……”
“尊主可不是这么……”沙立虎一转口风,皱眉道,“我一人领罚也就罢了,尊主真要换人撤职也是另说。可若是这么一来,军报延迟,耽误了正事,谁在这位子上谁还要继续领罚……”
“将军,我要给您说的就是这个事,这里面还有别的内情。”
沙立虎目现狐疑,听其细言道:“前些日我看到族里有个小兵,偷偷摸摸的,本是在传讯那几个人里头的,后来叫我给套出话来了……原来是巫马将军着其人在尊主面前搧风,说您的坏话……”
“巫马孙?”沙立虎咬牙道。
“正是,”兵卒道,“就是前两日,说的您亲军自带的传讯兵卫把逻些递来的族内消息和军中消息混淆,致使尊主这边得信耽搁了正事,结果就说是您私下授意所为。”
说话这兵卒看见面前蛮将当即变了脸色,提醒道:“将军莫冲动……”
沙立虎深吸一口气,道:“传这谣言的士兵是谁?在何处?”
“那人害怕事发,已经走了,”兵卒转而道,“将军,他人走了是好事。真到了尊主面前,尊主肯定是信您而不是那家伙,您直接将实言告知就行了,这么拙劣的把戏……”
“尊主信任谁,不是在我和他面前选择,而是在我和巫马孙之间,”沙立虎道,“我且问你,尊主可有将巫马孙召回?”
“……没有。”
沙立虎冷笑一声。
那兵卒道:“这也代表不了什么……许是南北间沟通不便,巫马孙那处也没有别的良将可以替代,所以只得任其先在那处镇守。您在蛮军多年,论资质出身,怎都得比他要更得尊主信任……”
“巫马孙是打小养在尊主身边的,”沙立虎道,“苻昃孤冷,有巫马孙这么听话又有武功天赋的人养在身边,看着长大,谁亲谁疏,有那么难分别么?”
兵卒语塞,继而道:“可您师父玄翦将军也是旧日蛮军主将,多年来兢兢业业,不肯有休歇之时……”
“该信谁?不过是尊主一人裁断罢了,”沙立虎冷哼一声,朝外走去,“不与你在此废话了,且叫我去看看是何结果。”
待人走远,兵卒叹了口气,重又跟上,转回宫门口留守。
自日暮到深夜,许久不见有人通行进出,连报送餐食的蛮侍都被拒之门外。
不知是几更,兵卒渐起了倦意,赶来换守的蛮兵业已到来,正待他准备撤下时,忽听见宫内殿门启声乍响,蛮将大步流星自其中步出。
途经其身边时,朝他瞥了一眼。这兵卒同身边人交待了事务之后,便抬步跟上,转到了旧地方。
“将军……尊主如何讲?”
夜间黑暗,脸色看不清楚:“胡人不打算起兵相援,那赫胥猃显然不若呼兰部那群胡人好说话。”
“那……”
“若是侵吞燕土,和他们早晚都有一战,”沙立虎沉声,“尊主打算令我再带兵绕袭胡人,至若那群燕众,说到底也不过几千人,被他们绊住步子可就大不值得,还是要以大计为先。”
兵卒又问:“那……巫马孙陷害之事?”
“……尊主未提及,”沙立虎略皱了眉,道,“我主动向其询问军报未传之事,尊主只是说既让我有别的安排,就不便来回再费工夫传信,旁人也信不得。待到了蛮地再领兵众攻胡之时,一切往旧。”
兵卒微愣,没想到是这样结果,便道:“……看来尊主还是信任您为事的。”
“但愿如此,”沙立虎道,“我这一走又不知要几时才回,你还得在此留神着尊主身边动向。巫马孙既然能着人在此进一回搀言,保不齐还能有下一回,你在此留意着,若能搜出些甚么证据那是最好,如果真出了甚么大差错,记得单独递信过来。”
“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