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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第一一五回 ...

  •   第一一五回-望风希指巫觋受蛊,扶乩求告苻昃揭私
      蛮宫厅堂富丽,自苻璇一走,王族主宫的大殿内已许久未见人踪。而此时正中躬身站立十余人,年纪不小,却因心惊胆战而显露些许鲁莽,各自垂着脑袋不敢上观。
      “你们都低着头作甚,”苻昃冷哼,“难道你们在丘闻那老匹夫面前,也是这般鼠胆模样?”
      前方站立的两人略略抬了点视线,一人嗫嚅道:“祭司面前,不敢冒犯。”
      “不敢冒犯就都把头抬起来!”苻昃语气僵冷,“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你们要是不愿意听我的,现在就滚回去,该如何便如何。我可不是逼着你们来的,改日父王问起,你们若说是我抓你们来的,可就是平白挑弄是非了……在场的几位都是族中技艺纯熟的制蛊人,我估计着普通人也入不得丘闻他们那帮老家伙的法眼,那这后果会如何,想必也不必我多说了。”
      “祭司大人放心,”下方人连忙表忠,道,“我等都是自愿替您办事的,不敢有异心。”
      苻昃讥讽一笑,而道:“莫急,我看着你们这里面有几个人是熟面孔,想必从前不只是在丘闻长老下面办过事,同我父王也关系密切得很……”
      下方几人中果有人身形顿滞,但不敢站出来。
      苻昃接着道:“之前,受我父王所托专研‘昧尸蛊’的是何人?”
      人众中步出三人来,苻昃回视着他们僵死呆怍的枯目,冷道:“命中没有注定的福分,还硬要拿人事改运,逆天而为。你们几人,连最基本的卜算之理都不晓得,居然敢拿巫蛊术来招摇撞骗,谋财害命?”
      三人胆寒,听得少年又道:“该如何做,石坤长老已经给你们做好榜样了,不必我再教了罢?”
      三人跪地,一人告饶道:“祭司大人恕罪!我等之前所为,只是奉尊主令意图一启宗昌阁而已,并不敢行逾矩事,更不敢用其害人性命呐……”
      “你们制得的那种毒物,本身就是害人的东西,纵然不是你们亲自动手害的人,也算间接伤及了无辜,”苻昃冷道,“少废话,我可不是在同你商议,难道还要我来动手不成?你们几个比石坤长老的面子还大?”
      那三个制蛊人面面相觑,已是自认了命数。各自抽匕,反手往胸口一道锐刺,身躯应声倒地。
      血污染尽乌衣上深紫绣纹,适才还鲜活之人此时便成了三具尸身横陈于前。明晃晃在前的示威警告令后面几人心颤几下,愈发不敢言语。
      苻昃自王座上起身,扫视着其余几人,道:“你们几人既然留在殿中,我便告诉你们,丘闻是丘闻,苻璇是苻璇,我是我。倘若你们肯安生地听我的话,除了族中普通制蛊者不可得的密卷,来日,还有更大的荣华。”
      “吾等惟祭司大人是从。”
      苻昃施施然行至几人面前,抬腿跨过地上人身,近距离打量着他们每个人的神情,道:“你们一个个说的这般忠心,我却不信你们。只怕这种话,从前你们在丘闻面前也没少说罢。”
      几人不敢吱声。
      苻昃笑了一声:“不若还是用个你们和我都熟识的法子来检验一番……方才既然说了听我的话,那你们现在都把右臂的袖子撩起来。”
      几个制蛊人哪能不晓得他要作甚,原本琢磨着其他心思的杂乱念头随之而散,渐渐沉落成了无边的灰烬。
      苻昃盯着他们面如死灰地拽起袖子,暗自冷笑了一声,道:“……这是我自己研制的蛊种,还从未给别人用过,你们可有福气了。”
      少年自怀中掏出一银锁模样的镂空纹器,自缝隙中触动某一机关,便见这未至掌心大小的纹器自中间裂开,里面的东西纠缠蠕动在一团。黑黢黢的,如同聚蚁噬心,教面前一众同巫蛊术相生半辈子的制蛊人都顿起恶心之感。
      苻昃将其按顺序接连种在那几人臂上,边道:“一旦上了这蛊,你们之中但凡有人生异心,暗中同他人勾结,便会当场暴毙,尸骨不存。”
      看到脸前人冰冻的神情,转又笑道:“若是你们听我的,还是那句话,也有天大的好处等着你们。重罚之上有重赏,你们如果是愚笨的人,想必在丘闻那儿就不会受提携了……都听明白了罢?”
      “……是。”
      这几位并未想到,这位喜怒踪迹无常、比之苻璇脾性有过之无不及的继任祭司,果真于次日就不见了踪迹。他们按吩咐持了其诏令入守蛮宫,而被囚禁关押于家中的数位掌权长老,尚还被封锁着内外联通消息,不知其私下仰赖的人手已被人于此时撬了墙角。
      南蛮境内,无人知道这现时已身领逻些族权神位的少年又到了何处,可自族中种种轮权风波之后,也无人对其行事再敢有异议。
      数日后,由旧日燕兵义民遴选而来的赤乌义从中,忽闻报一异信:
      “报!回将军,营外有一蛮族少年孤身而来,说是曾有约定,要面见将军。”
      男人自桌案抬眸:“甚么模样?兄弟中可有见过的?”
      那兵卒忆道:“长得……看上去是个享福享贵的少爷,刚才来禀的路上,似是碰见有弟兄说之前见过。”
      “让他进来。”宗政羲沉声,将手中书册一合。
      须臾,帐帘被掀开。现出一白衫少年,率先朝其言道:“方才我来时在营地外被几个士兵拦下,我一个不带刀枪的,他们都敢拿刀威胁,所以就拿了些我在蛮地新制的玩意儿叫他们睡一会儿……你且放心,不伤及性命。”
      宗政羲冷道:“我怎记得当初,有人说过燕人死活再与其无半点干系,怎么今日还亲自前来,说同我有约?凭空何来的约定,教你大言不惭,如此直截入军。”
      苻昃笃定了心意前来,自是想好了说辞,道:“之前没有约定,这不是现在就要来同你言谈这约定了么?”
      “……小儿无信,业已领教,”宗政羲冷淡道,“如何让我同你相约?三句之内,点不至正题,外间尽是视蛮人为寇仇的燕兵猛士,你的性命,可就保不得了。”
      苻昃反诘:“你既肯让我入营,难道不是知晓我有可信之处?”
      “一句。”
      “你!”
      “两句,”男人狭目削唇,无有感情,“奉劝你掂量着自身轻重,你们蛮族那些把戏,我也并非没有见识过。糊弄得过一两人,我倒不信,千军百士,还能任你安然闯出去。”
      苻昃憋怀着闷气,却不发作。深知眼前这人甚么都干得出来,便也不敢冒进,深吸一口气,斟酌着言道:“我要与你做一笔交易,筹码是蛮军退兵投降,今后再不扰境。”
      “口气不小,”宗政羲挑眉,“你拿甚么身份说得出此话,凭你是苻璇的儿子?”
      “不,若是替苻璇做说客,我何由寻你?我是蛮族祭司,有族传神巫咒术于身,”苻昃道,“并且现在,蛮地之内,我有行掌权。”
      “哦?”宗政羲略起了兴趣,道,“那你想换的,是甚么?”
      “你等军众退兵,今后同样不扰蛮地安稳,兵战就此为止。”
      “时至而今,要想让蛮军投降而轻易收场,只怕不大可能了罢,”宗政羲转又神倨道,“何况你以为没有此言,我就没办法令苻璇带军投降了么,只是早晚的事罢了。”
      “就凭你这么几千人的兵马,同蛮人相抗,最后不过是两败俱伤,得不到甚么好处,”苻昃道,“何况胡人那边同样自顾不暇,旧燕百姓蠢蠢欲动,这局面,不过是随时都一击即碎的表面和平罢了。就说你们现下这驻地周围的城镇百姓,哪有不因战患流离的。”
      宗政羲冷笑:“这话你怎么不同你爹说,你既然想保全蛮地,直接叫他撤兵不是皆大欢喜?”
      “他那人不死心,非要让他吃了败仗才肯放手,所以还非得用此战乱手段教他心服才是。”
      “你给的条件过于简单了,且不说你现下身份立场尚还不足以确知,就是真的击退了蛮军,也是靠得我等兵力本事。难道就凭着你指点一通,就白白地止了我等人继续向南讨伐的步子,”宗政羲道,“你绕了一圈,不就是拿废话来搪塞我么?”
      心思被识破,苻昃意料之中地点点头,起码从中听出了几分没有断然相拒的合作之念:“那你可以说你的条件。”
      “其一,蛮族向新朝俯首称臣,受其辖制。”
      苻昃沉默,宗政羲略带讥讽地瞥了一眼,又道:“其二,剥除南蛮军权,自此废黜蛮军,蛮族族内不再养兵。”
      “好,”苻昃利索应道,“其三呢?”
      宗政羲挑眉:“这两点果真能做得到?”
      “自然。”
      宗政羲扯了扯唇:“依我对苻璇了解,让他应下这两个条件,难若登天。”
      “到时候,就未必是他做得了主了,”苻昃撇嘴,“还有甚么条件?”
      “……你方说,你已是蛮族的祭司?”
      “正是。”
      宗政羲凝眸:“你当初在无名山中见过贾晟伤势,那便知晓他所中的是何毒蛊了?”
      “……知道,”苻昃眼神一转,没想到他蓦然转了话题,也不吝坦白,“他身中的那七磷虫已不是养了一两日,当初我倒还想着取个样来钻研一番。毕竟那算是古谱中的至毒之物了,蛮族现下已少有制蛊人能制得出这等精纯的东西,想必当初那下毒之人也是费了不少工夫搞到它。”
      “有无解方?”男人沉声。
      苻昃摇了摇头:“……若有法子,救的时候何必留着这么个隐患。”
      “你们蛮人制得的东西,竟寻不到逼毒之法?”
      “之前苻昭恒……他当我族祭司时偷偷藏过一次族内古籍,在那之前族中制蛊人还常炼剧毒精蛊以之私下贩售燕人……也包括行战之中,这你知晓的。后来他寻处将其古卷藏于地中,又使了巫术抹除众多制蛊人记忆,方才断了那许多毒蛊盛行之象,”苻昃道,“当初救贾晟的便是他,他都说没法,想必这蛊正好在那剧毒无解的几味禁术之中罢。”
      宗政羲眯了眯眼睛:“七年……难道连续命之法也没有?”
      “命由天定,岂可说续就续……”
      男人眼光深沉若无边幽潭,冷冰结冻,久久不作声。
      苻昃瞧他沉默,知这生死之事最为恼人,也没法解劝,只得在一边不动,而后想了想,仍旧补充道:“也或许,苻昭恒那处有法子……但我想着这几率不大,他要救人也不会救了一半就撒手,当初我在旁瞧着,他给贾晟用的都是上好的良药,若有治方,定也早便用了。”
      “……苻昭恒同他有甚么瓜葛?”宗政羲眼光微凝,问道。
      “我问过他,他没同我讲,”苻昃道,“不过听贾晟说过,他幼年亦在无名山中,或许,是有甚么旧日渊源罢。”
      “听闻蛮族祭司有行卦卜算之能?”
      苻昃看了他一眼:“有是有,但你不知这种事悖逆天行,可是要卜者拿寿数作偿的……轻易不可为。”
      “这是最后一个要求。”宗政羲定声。
      苻昃盯着他看了许久,眼光闪烁,而后定声道:“那就不必这一个,我为你解三卦,你直接允许我随军,可好?”
      “许你军中参赞一职。”
      “成交,”苻昃弯唇应道,“这可是你说的,君子一言既出,‘千军万马’难追。”
      宗政羲微嗤:“我不是君子,但在此处,还是有说话的分量的。”
      “好,我信你,”苻昃自顾自寻了一处位置坐下,自腰间解下一包袱,显然其今日有备而来。只见他从中掏出一木质圆形卜盘,边角四周各纹以人间所对应谶纬吉凶的方位图腾,精密至极,随后引一乩笔立定其上,作起始位,“这头一卦,你便打算问贾晟同苻昭恒的旧日干系?”
      “不错。”
      少年垂目凝神,以乩笔赋精神于图中经纬,手中点刺运转,卜盘上红印加深,黑色古文显现。
      半柱香的时间,纹丝不动的少年略略低首动作,而后睁眼,同对侧同样默坐等候的男人道:“此二人……有亲缘关系。”
      宗政羲同样抬眸,在暗处抠上了轮椅钢柄。乌瞳深深,一闪锐光:
      “说下去。”
      苻昃皱眉,同样不敢大意,又反复拈指掐算几遍,检视完毕无差后,方缓缓道:“母家血亲……贾晟生母,是苻昭恒胞姊,也就是……玄明公主?”
      他也为这答案吃了一惊,久久未回神。这般算起,贾晟同他还可粘连亲故,那同眼前这人……
      苻昃再向宗政羲看时,后者已然恢复若常,只是淡淡低着眼睛不作声,而后听其道:“第二卦,叩问贾晟生父。”
      苻昃挑眉,心内有数却不明道:“你总问他的事作甚?我这运筹一回可付不少代价,为何不问问你自己的身世……你应该对此有疑罢?”
      “我需得向你解释么。”男人沉沉启口,恍若重压披肩。
      苻昃也不欲跟他起甚么冲突,万般皆为定数,转瞬便又投入另一番运算之中。
      “羌人血统,”少年估算着方位,脑中一展陆地之图,道,“北……胡羌乌特隆部属亲,上溯还有些许燕人渊源。”
      “可否推算出其父年岁死生?”
      苻昃凝神:“……剥离之象,人已亡。至若其他的……我不识那人,除非再拿其生辰年月加以运合卦数。”
      宗政羲深垂眼帘,不知思谋何事,默然不语。
      苻昃收了精神,朝其道:“还剩最后一个……你且想清楚了,这么好的机会浪费在一人身上可是不该。天文地理,旧日将来,都是所能探测之物。”
      “……哦?”男人眼中冷光闪戾,缓声道,“那你再测算一下,苻璇的死期。”
      苻昃赫然抬首,抿唇道:“这般……是不是太过分了,我再厌他,也不至于谋划着教他去死。”
      “照你所言,生死皆是平常事,”宗政羲坦然,“物有代谢,他的生身死灭同你所思所想又有何干呢?”
      “……好。”苻昃咬牙道。
      宗政羲看少年又是同样一番动作,少顷之后,神情有动,抬了眼过来。宗政羲知道他必定测得了结果,似又嗫嚅不出言,便主动问:“……如何?”
      苻昃咽了一口唾沫,嗓子还是干得发疼:
      “……如你所愿。”
      “可止,”宗政羲面容淡淡,及时唤了停,而后朝其道,“你若是随军担职,还得按照军中的规矩办事。倘若违反了禁令,依旧按照军法惩治,无论上下将属,皆是如此。”
      “这个我知道。”苻昃道。
      “光知道可不行,”宗政羲平声而道,“你的身份,我能容你,军中同蛮人有大仇的可保不齐。我命人在帅帐旁搭一单营供你居。若是我在旁,自能保得你无恙,可若是我顾不得之处,平日里兵卒向你找茬……这些在军中都是常事,你需提前在心中有个预计。”
      苻昃冷哼:“你还怕你手底下的士兵乱欺负人呐?”
      “我怕你这小儿下手没轻重,动辄便拿蛮族巫术对付手下兄弟,若是误了大事,我可要按规矩治你的罪,”宗政羲冷道,“到了军中,可别妄想着有人把你当主子伺候着了。”
      “你只是不了解我,”苻昃反诘,“即便在蛮地,我也少使唤旁人做事,那都是族中一群仗势凌弱的老家伙习惯作威作福,搞出来那一式,我可没有那习气。”
      “没有最好,”宗政羲道,“没有沾上苻璇一通习气,算是幸事。”
      “你总在我面前提他,我却不想听……听你的话意,还同他很熟咯?”
      “手下败将而已。”
      “嚯,”苻昃嗤笑一声,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想看看他若是知道你这话该作何反应……”
      蛮主骄肆,即便少年不愿承认,却也不得不厌恶时常流露同样傲慢心地的自己。性情上的烙印只若丑陋的一道胎记,可那印子尚且可剥皮而祛,有的东西,却是不可选,也除不净的。
      “他何曾会把他人意见放在眼中,不过一笑置之而已。”
      苻昃呼应一般地笑笑,不作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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