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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八回 ...

  •   第二八回-死里逃生付尘获救,旗开得胜苻璇厚赏
      付尘觉得自己是被一阵耀眼的强光刺醒的。
      青年缓缓睁开眼睛,入目所见,一轮灿金的火日正悬于天空正中,耳边有细细地涓流声响,雨后霁晴的天空和欲滴的翠树令他迟疑。
      一刹那间,付尘感到自己好像又掉落在一个新的时空处所。极相似的,像当初一场大病,他便莫名其妙地被困在无名深山八载,又流浪许久,渐渐找到一归宿。
      就这样躺于原处许久,记忆才刚刚回旋,身周各处的刺痛也随之被唤醒,适才还觉得温暖的阳光此刻就化作了让人灼烫的开水,一涌而起地浇在他满身伤口上。
      付尘轻吐了口气,试图支肘顶起身子,感到身下硌着硬质的石头,腿脚还半泡在溪水中,腰部又传来一阵阵割裂的疼痛。
      几下挣扎,终是禁不住四肢痛感缺力,“嘭”地一声闷响,半身又倒了下去。
      “醒了。”
      忽有波澜不惊的声音传过来,一瞬间付尘想到了昏迷之前,似乎也有人也用这样的口气对他说了一句模糊的“小心”。
      他费力扭头,眯眼细瞧着。
      看到不远处的一块灰岩边靠坐一男人,此刻也是面色苍白,发丝披散,黑衣浸着污血斑斑,大团大团的深纹,难得的狼狈之相。
      付尘顿时忆及晕倒前见到煜王出现在蒙山中,还受其相救于谷沿崖边,心中惊诧压下,于是哑声说道:“……多谢殿下相救。”
      宗政羲语气不显狼狈,依旧振作若常,如实道:“我没打算救你,也没想到你掉下来还能活着。”
      付尘听见他这么直白的说,也不现不快,略微扭颈打量着四处的环境,疑惑道:“标下……是从上面掉下来的?”
      他抬头,太阳光遮住了一部分山形,露出了隐约的暗影,那上边就是他们先前争斗的山腰吗?
      “原本我军人数不济,抵挡已是吃力,后来从山下又来一群人马,将士们大多已力竭,被蛮军斩杀无数,我当时被逼至岩边,冒险而下。至于你,”宗政羲顿了一下,“当时你腰上挂着那枚暗镖,中途打斗时我无暇顾及,就顺势被拖下来了。”
      宗政羲承认,方才看到这人居然还存生机,他心中也不免诧异。本以为在山间之时他便已经了无生机,又从这百米高的谷崖边摔下,他自己尚且能够借助刀刃绳子缓冲落势,这人直接掉下来,哪怕摔进溪里,也是必死的情状,竟然还能活着。
      他要说这人命有多硬呢。
      付尘闻言,自嘲一笑,又禁不住咳了一声:“标下……咳咳……命如蝼蚁,偏偏得以偷生。”
      男人不言。
      付尘想起先前杀人时曾有的那种恶心感,一瞬那股血腥气又涌上来,照在他脸上的日光也变成了那带着温度的红液。
      他的手指抠着下方的岩石,粗粝的石子在他掌心又磨出了道道印记。
      宗政羲在远处皱眉,听出了他话中似有轻生不满之意,突然觉得那溪边的青年似乎又带上了贾允从前说的那股子不协调感。
      付尘又问:“殿下可思得脱险之法?”
      宗政羲默了一瞬,答道:“并无。”
      付尘被噎了一下,这才扭头,正对向男人。他想起,在仅有的几次与他的会面中,这个男人一直是高高在上的,即便坐于轮椅上,也总有种成竹于胸的气场,不迫人,却也无法忽视。
      想到轮椅,付尘这才觉得不对劲,男人此刻是坐靠在石边,那轮椅想必早不知丢到何处去了,一向严整束起的头发散落,不见平日凌人的威严,这落魄带来一种极不合适的反差。
      男人看到他在看自己,也淡淡地回望过去,依旧不带任何情绪。
      付尘为这一时的对视感到不自在,觉得可能是自己的直视有些冒犯,又低头错开视线,说道:“殿下……恕标下此刻难以行动,不便向外传信,助殿下脱险。”
      宗政羲看他一身的血,还是开口道:“若想脱险,先护住你的命要紧。”
      付尘轻叹了口气,松了身子仰躺在溪边。
      宗政羲阖目沉思,奈何思量许久都撞上了盲隅死角。他少有此等思乱之时,皱眉无解,索性也暂时撂下重压,淡淡睁垂了眼眸。
      视线所见,仍是溪边一个瘫死于地的身影。
      “……一身的伤口,泡在水里是要主动寻死?”
      “嗯?”
      伤口未包扎浸水容易感染,他虽然也淋了不少雨,但死在这里算什么结果。
      付尘知道自己刚刚一想念的放弃不过是偶尔一瞬的想法,他没做成的事情明明还在,死,对他来说是件着急又没那么着急的事。不然,上苍也不会令他这些年如此命大,屡屡在险境中脱险。
      付尘咬着牙根,尝试着移了移腿,小腿处先前接好的骨节应当是又裂开了,大腿上因受小腿牵绊在先前攻战时受了好几处刀伤。他尽力翻身趴上岸,右手前伸扒着岩石,嶙嶙修长的指骨此刻凸起,上面的擦伤划痕颇为触目惊心。
      青年轻轻呼了一口气,忍住大腿和腹部还未包扎的凝固,缓缓向前蠕动着。
      此刻的阳光是如此温和暖热,却照着这青年缓慢的窘迫,时间好似都为他而放慢,轻柔的风拈起他尾端染红的鬈发,在这静谧的图画中带着和谐的律动。
      宗政羲难以形容他此刻的感受,致命的疼痛他早在两年前便亲身领教过,他从军多年,自然不会被个别会忍疼的兵感到惊奇。但或许是旁观者的视角独特,或许是此时此地的场合所限,此刻他一阵心神摇动。
      青年身周尚有几具一同自山腰坠落而下的尸体,一动不动的,更衬得这突兀的爬行诡异。
      他见那人伤口还透着血,大雨冲刷之后,那点溪水与之相比其实也算不上什么,这副残破的身躯怕是忍着千疮百孔的疼痛才能有一小步的前进,刚刚这青年的话语里分明透着自暴自弃的怯生之念,但却在他的一句话下有这样的求生意志,他是不信的。
      他自身经历过战场上的无数生死、病痛,也曾见过被简单的疼痛感降服的同营士兵,即便是这样,他也从不因此而原则他们在病痛前的懦弱。赤甲兵营中每个兵士都是同宫闱庙堂里一般无二的活人同物,怎会因落魄于军中便禁止其被情绪牵引?
      男人治军严整,律己律人,却不会管制兵士于训战之外的人性所引、私情所牵。故而凡有训制,也皆有底线,自他掌军权十多年来,尚未真正动用过枭首暴虐之刑,亦足以达成人人相威相敬,事事从令从军。
      可这人,却又是因为何等意志要自斩命如此?
      “过来。”
      付尘刚刚趴到岸边,便听到男人那边吩咐,他心中升起一刹那的犹豫。
      宗政羲没放过他眼中的停顿,补充道:“想活命,我给你包扎。”
      付尘心下诧异,但或许是从前练就的虚言套语习惯相道,当即说:“标下不敢当。”
      宗政羲见他又是起初那副唯喏模样,冷笑道:“我从没有心力管无关人士的生死存亡,你既不敢当,就自己选罢。”
      付尘被那“无关人士”说的一愣,下意识反问道:“标下……不也是赤甲的士兵吗?殿下眼中……我们只是无关人士?”
      “是你。”不是你们。
      付尘听出他话中意,神色黯淡。脑中暗自所想却是先前宗政羲几番给他的警告之言,他觉得依宗政羲之性,不似会对疑心之人手软心慈。此时荒野无人,若男人要在此动手了结他也是无声无息的,将来若得机出山,也只是寻常战亡便是……
      又听男人说道:“赤甲将士向来知晓听令,没有那些虚伪的客套之语。”
      付尘心中警惕未消,但此时手指僵硬,若要在这里干耗着时间也无益。他斟酌许久,若男人此时对他真有何杀机干脆直接撂他一边不管便是,又何必对他多费这么些口舌。
      毕竟保命为上,他就着趴伏的姿势,再次向那边爬去,手指尖深陷入岩地中。
      时间过得极慢。
      只有衣料与土地杂草摩擦的细碎声响。
      付尘长项贯为行速,却把习武以来的慢缓都附在此。
      待他爬到宗政羲身边时已是力竭,气息不匀。
      “翻过来。”男人道。
      付尘闻言,打算先支起手肘,趁势一下子翻过去。而腹部依旧一阵抽痛,仿佛一个裂口在牵痛中张开,他僵侧在原处,一动不敢动。
      额上冷汗早已湿透发缕,他用手紧紧扣捂住脑袋,头一回如此狼狈的在人前,太难看了。
      他虽经历过不少惨痛时分,却不愿在另一个男人眼底面前丧失关于男子的尊严。
      宗政羲垂首,双手解开付尘残破轻甲的系带,露出里面的灰布里衣,此时也是破损多处,有的粘连进血肉里,血水染就了大团大团的深色,好似泥灰中的罂粟。
      他盯着付尘腹部一块渗血严重的区域,然后将那处的衣扣解下,纤窄的腰腹间,露出一个约有五六寸长的刀口,紧致的线条被硬生生剖开个口子,凝着恐怖的血痕。而此刻皮肉已然有溃烂之象,显然这淋雨加上摔伤,已经失了不少血。
      若再深一点,只怕肠道都能被掏出来。
      青年眼睫紧闭,哪怕他有非凡的勇气在战场上面对死亡,但在这剧痛下他还是倍感折磨。
      宗政羲扎上腹上伤口后,又掀开他上衣,从锁骨到肋骨上一条刀伤醒目,但又巧在避开心口要害,可见这人当时闪躲及时,避开了这本可致命的一刀。
      付尘听到上方男人说:“没有麻药,自己忍着。”
      “……等等。”青年虚着嗓子道。
      男人手上动作随之而止。
      刚刚腹上的伤被扎好,他使了点气力,撑身向一边,不知手中拔了什么东西,迅速撂进嘴里,细细嚼了嚼,然后吐在手指一拈,颤颤巍巍地一点点敷在胸口刀伤之处。
      宗政羲哑言等着他动作,许久,无波无澜地道了句:“还挺精细。”
      青年将刀口用草屑敷整完毕,惨白的下唇尚还颤着,似笑非笑道:“……我怕疼。”
      男人似是轻嗤了一声,随风而逝,继续抬手给他清理血瘀。
      付尘感觉他自己渐渐从身上的大小伤口中脱了身,仿佛灵魂出窍一般,他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任由上面男人的动作,那些痛感也化作他所附身的这作死尸一般的躯体上。他想飞,突然想飞,在一阵疼痛汇集成麻木的僵化时,他想奔离这个躯体,脱出血肉本身所担的那些困苦,飞出根深于心的幼时对爹娘的执念。
      宗政羲封住他经络要穴后,用布料在他胸前紧紧一缠,猛然的紧绷感顿时把飞走的付尘拉了回来。
      青年忍不住低喘一声,目光由空洞回神,空中赤日直射入眼。
      宗政羲手中动作迅敏,也不管青年疼痛与否,待缠好上身伤口后,又瞧了瞧腿,瞥了他一眼,淡淡问:“腿上伤在哪?”
      付尘缓了口气,晃颤道:“小腿……先前的骨折……大腿有刀伤。”
      宗政羲顺着他的的腿骨摸去,皱了皱眉:“这不是刚折的。”
      付尘无力答道:“前几日……一战……”
      男人沉下心思,不理他的话,两手运上力道,错位的骨节“咔”地一声再次被矫接而直,但他明显还能感到小腿骨有轻微碎裂痕状,情况不算太好。
      青年此时已疼得抽搐了,鼻尖、眼下挂着晶亮的汗珠,濡湿了上面细细的汗毛,黏黏的。他右臂横在面前,死死地咬紧臂骨,牙齿几欲钻进皮肉里。
      宗政羲瞥见他面色惨白却极力忍痛的模样,顿了下手中的动作。手指触及的皮肤下血管噔噔直跳,不时坚忍不住地一抽,有一种随时要翻动打滚的冲动,他移开手。道:“如果忍不了,我也可给你个了断。”
      宗政羲的语气平静,分不清情绪为何。
      付尘在巨痛中还是醒悟了男人的意思,却说不出什么,下意识地大口喘气:“……不!不!”
      汗液顺着他的额头滚流于地,苍白的面色愈发衬着他左颊的刀疤一道深痕突兀。
      宗政羲褪下他外裤,看到了他两条腿上斑斑的刀口,青年原本的腿修长劲道,蕴着年轻人独特的力量。其中的爆发力他先前在看他用剑时能明显感觉到,而此刻呈现着红与白极致的对照,又有些难言的陨落感。或许是对腿伤有自然的排斥与厌恶,宗政羲盯着那伤,心里却缺了位,恍神了片刻。
      夏日里烈日炎炎,即便在山中也依旧感到太阳传来的热浪。
      一番事了,二人都久久无言。

      逻些城中,凤宫主殿内,群臣下跪恭贺:“尊主神机!”
      前方一臣子笑道:“巫马将军此战一举拿下通、滦二州城池,又斩杀燕军一员大将,真可谓兵贵神速啊!尊主布局精妙,令臣属佩服。”
      苻璇倚靠于王座之上,轻旋着拇指上的玛瑙扳指,凤眼中闪过笑意,道:“意料之中罢了,也毋需得意忘形。不过将士们前线辛劳,此次战中殒身将士皆予以厚葬,家中赐黄金良布一车,立功者依据功劳大小升官加秩,美女车马,随意择选。”
      “尊主厚恩。”
      苻璇笑道:“只要你们能为我南蛮壮大立功,孤王绝不吝赏。”
      下面一臣子见苻璇面带喜色,趁机接道:“不知尊主接下来有何计划,可是要借助此机乘胜追击,再向东方深入?”
      苻璇哼笑道:“这倒是不急,这时候先守着这通州的缺口,让燕人先急一段时间。咱们可以慢慢进行下一步计划,现在主动权还在咱们手上,只要握着通州,燕人永远会担心这缺口被打开。”
      下面又一臣附和道:“尊主说得是,虽然咱们此战获胜,却也损兵折将不少,还是要暂时对大军进行休整。”
      “暂时的休整就够了,”苻璇道,“歇了一年,也不是让将士因为一战就继续歇下去的,这次,孤王可不跟燕人客气。说起‘损兵折将’,玄翦殒于此战,实属不该。巫马年轻力勇,孤王委以重任,可这次行事鲁莽,虽在此战结束勉强将功折罪,但等他回来,该有的惩戒还是不会少。”
      见苻璇露出冷酷面色,下面臣子都有些惴惴。
      一臣子又奏起另一事:“回禀尊主,近日有一樵民自称在渤山山群中偶见祭司大人出现,特来上报。”
      旁边听到这话的大臣也是又惊又疑,估摸着尊主又会因此发怒。
      苻璇原本冷静的面容再起波澜,道:“那就传孤王的命令下去,凡是见到他人的,直接给他活捉过来,孤王有重赏相赐。”
      那臣子犹豫道:“可是祭司大人毕竟身系南蛮国脉,又通晓变化运数,为族民所信仰,这样吩咐下去,是否会引起族人的不满?”
      “把先前备好的祭司罔顾职守、焚书毁经的罪证通知下去,令全族知晓,凡逮此罪人者,便是增益于我南蛮。”苻璇道。
      “是,”大臣战战兢兢应道,又忍不住探测尊主态度深浅,道,“敢问尊主,若是将祭司活捉回来,可还是要保留其祭司之位?”
      皇族系凤凰裔一脉,而祭司是百年难遇的凤凰守护神化身转世,身负异禀,二者谁更受族民信仰,不言而喻。下座大臣们也心知肚明,却不敢吭声,也没胆量违逆苻璇的命令。
      “他多年于南蛮大业无功,空占祭司之位,在这一点上,已足以废黜他的祭司之职了。”苻璇冷淡答道。
      “臣领命。”那大臣道。
      苻璇放下手,抚着王座扶端的凤首,又道:“吩咐下去,全族现在再次进入备战状态,务必了却前方将士们的后顾之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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