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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三五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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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五回-蛛丝马迹军师细留意,山深涧险将军欲闯先
巫马孙一把靠近桌案后的人,年轻的脸上怀带着焦灼的汗水。
“军师,”巫马孙撑在案前,两双眼睛直盯着寇炳,而那老头儿只是一味地翻书,连眼皮都不抬。
“军师!”巫马孙急道,“您老人家到底在等什么?最热的三伏早便过去了,您还要等着燕军凉凉爽爽地过来攻城?我是不是还要在城中准备着瓜果迎接着他们才好?”
寇炳合上书,抬头看着面前肌肉矫健的年轻人,无奈道:“巫马,咱们就算胜了也要沉得住气。”
他手拿起一卷地图,缓慢展开,指示道:“现在燕军那一行人马驻扎在城外虎视眈眈已有几月,通州东部的杞县、梁州一行重镇皆是增强守卫,准备包围咱们。”
“那又如何?”巫马孙不屑道,“咱们来了不就是和他们打吗?要上一起上!迟早是我们南蛮的国土!”
“你听我把话说完,”寇炳无奈,“若是咱们现在出兵再东进,不就正好合了燕军的意了吗?他们痛失城守,心中定是愤愤,咱们暂时按兵不动,也是再消磨一会儿他们的耐心。无论如何现在到手的城池的业已有了,这次可不许再有何失误。”
“您老消磨的不是燕兵的耐心,消磨的是我的耐心才是,”巫马孙气愤:“军师,咱们是在打仗,不是玩你那套纸上谈兵的花架子!也罢,兵权在我这儿,这次起兵听我的!”
寇炳也开始忍受不了这小子的气性,道:“我的话你不听,尊主的话你还听不听!那边没有主动发兵的消息,你这时候急什么!大大小小的仗你也打过不少了,怎么总想着一天就能把燕国整个吞下……”
“哼,那是燕人他们气运不济……”巫马孙转身,坐到一旁椅上,还是气呼呼的。
空气中安静一瞬。
寇炳蓦然出声道:
“巫马,你整日在这儿急着出兵,难道就没有发现军中近来有何异兆?”
巫马孙闻言想了片刻,答道:“军中弟兄们整日训练不辍,有何异兆?”
寇炳挑眉,对他说:“你且随我过来。”
巫马孙不明所以,狐疑地跟着他走到马厩,二人挑了两匹马,准备驾马而行。
见寇炳上马的动作利落,巫马孙啧啧:“军师,看来你还有两把刷子,这上马动作一看也是练过的!”
寇炳闻言笑道:“我年轻时也是常和尊主他们一同狩猎,那时候你尚还是个襁褓婴儿呢!”
巫马孙脸色一黑,正欲还嘴,寇炳道:“好了,快跟我来去个地方。”
巫马孙知道他定是有要事才喊他出去,便驭马跟上,心中暗骂:这倚老卖老的老东西!
两匹马一前一后,速度不慢,兜兜转转来到了城外的金河河边。
巫马孙环顾四周自然植被,疑惑道:“军师这是何意?”
寇炳笑问:“你可看出有何异象?”
河内水流清澈,岸边绿植成荫,旁边树木偶尔掉落几片落叶,但依旧不影响绿郁一片。
巫马孙找了半天,着实不晓得他何意,便不耐烦道:“军师有话直说。”
寇炳下马,面对金河河面捋胡道:“你可还记得几月前攻打通州时燕兵折军于此的事?”
巫马孙也下马,走至其身后,点头道:“当时我在城内领主军对战,此事也是事后得知,这……有什么问题?”
寇炳眼睛盯着河面,道:“你当真不觉得这河水较之咱们初至时分,变得越来越浅了吗?虽说不同夏汛时期的河面相较,但此时的河水最深的地方恐怕连正常人的大腿都漫不过。”
巫马孙看着金河在阳光下粼粼的河面,他入城后便只顾及抢掠杀人,哪里留意的了这些细节,支吾道:“……到底是燕国的水域,这个……我不懂。”
寇炳转身,道:“那我再问,这个月的军粮可有按时送到?”
巫马孙讪讪而笑:“这事……归后军那边儿管,没注意。”
寇炳也淡笑,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巫马,我看你还是被胜利冲昏头脑了,燕人刚刚失掉一座城,正策划着如何反击呢,这时候可应该时刻警惕这风吹草动啊!”
“你刚刚说得一点儿没错,这水还是燕国的水,这城池没了人众咱们也不过是凭空多占了一块土地。若真是想要地盘,咱们就着蛮地继续向南开垦照样能再掘出土地来,但那又有何用呢?”
“现在眼瞧着咱们刚刚占了燕地的一片地方,可你若是着急于贪功冒进,事到头来,可别眼前的没守住,眼界外的全成了空想。”
巫马孙被噎的说不出话。
寇炳接着说:“你年纪尚轻,但尊主器重你,令你跟着参军不少回,也算得上是战场上经验充足。但是身为一军统帅,这军中上上下下,可还有许多事是你要关照到的呀,不能一味地提高你自己的武功。”
巫马孙撇了撇嘴,难得地顺从点头,道:“军师下面有何打算?”
“我在后军那边得知这月粮草补给照往常的日子来看,已经推迟了三天左右,所以有此猜测。燕军或许是想断水断粮,逼我们出城主动攻战。我昨日已经给尊主传信,告知了此事,断粮尚且能够坚持几天,若是断水,威胁的就是整个军队的战斗力了,到时恐怕连应战也撑不了多长时间。尊主应该马上就派军过来援助,还要耐心等待着那边的消息。”寇炳答。
巫马孙闻言,不禁问:“那我这几日问你情况,你怎么不告诉我?”
寇炳摇头叹道:“这些涉及行军策略的机密,还是不急于公布为好,以免下面有人泄露出去,也是不好办……这也是尊主特地嘱托的。”
巫马孙又道:“反正援军过来也就是这几日,咱们不如现在就先攻出城找他们燕军的储粮区和农仓,主动出击。粮草不足,若是等到将士们个个都是饥肠辘辘的,这仗还怎么打?”
“先等消息罢。”寇炳皱眉答道。
巫马孙直言:“现在将士们都是亟待出兵杀敌,气势高昂,现在不出兵,难道真要等到粮水都没的时候再发兵?不行!既然军师你了解了情况,就不能在这儿一直干等着了,抓住时机迎战才是上策。”
巫马说得不无道理,取舍之间,寇炳也一时被说服,只道:“如果要发兵,也不急于直面正攻,可以先派一队奇兵从城后绕到燕军所扎营帐处,待城外乱了之后,再从城内攻出去。”
巫马孙点头,又问:“或者咱们也可再东进去攻防守薄弱的梁州?”
寇炳无奈,这小子把尊主的野心大胆学了个十足,却不学多用脑子,便责道:“不可!巫马,燕军既以断粮相胁,就是要求速战,此时咱们不为攻城,是尽可能消灭燕军力量。你怎知梁州防守薄弱?或许燕军就是布下地罗天网等着你跳呐。”
“行了行了,”巫马孙不堪其扰,敷衍道,“都按你说的办。”
“廖辉,魏旭,你们带兵去会稽山的出山口一带堵着,沿途多布置些人马哨兵,随时等着蛮军过来。一有消息,当即行动。”贾允面对着一帐将领,自战败后难得有将员齐聚一堂的时刻。
二人领命,贾允又增言道:“你们带四千兵去在山口迎击,那里是蛮军运粮和出山的必经之地。蛮军若出援军人数应比这个数多,所以届时蛮军一到先派人传信过来,然后把蛮军引到通州城外。”
“是。”
贾允又对一旁的焦时令、唐阑等一众人道:“你们几位,把营帐中的兵分一万驻在金河上游,临时驻扎,见城内蛮军出城迎战,就从侧面迎击,分奇兵袭之。”
焦时令问道:“提督,这一万人人数不少,河上游地狭,又常受灾患,如何挖壕扎营?”
贾允道:“我已暗中命唐阑断了蛮军的水粮,不出三日,蛮军必定出城迎战。你们暂且寻地方安置,无需做长期驻扎的打算,如有何需索,可随时派人进县中报信。”
下面的人都是一惊,才知贾允这几月的面儿上的按兵不动,实际都已经私自进行了计划。
唐阑悄悄偏头打量了眼底下人的神色。
贾允对一旁林平道:“林平,你带五千人马绕金河向东行,从通州背面攻入,若是蛮军恰好从后城出兵,你尽量将战场引向城西正门,有消息随时派人朝主军这里汇报。”
“是。”
贾允看向众人,道:“我在中军率主力正面迎击,一旦开战,咱们四路人马一齐将蛮军汇入主战场,四面包围,务必将蛮军一举剿灭,拿回通州!”
“是!”
“休养几月,将士们都已磨刀霍霍,咱们也不必休整,各位即刻前往各营准备。”
魏旭在山谷下安顿好三千骑兵,转身看到廖辉在雨中默立,他忍不住过去问:“怎么了,将军?”
廖辉眺望着远处树林掩映的山脚,一座座高山耸立在雨雾里,在夜中略显恐怖。他闻言,对一旁魏旭道:“今夜雨水阻碍,蛮军应当不会在此时发兵前进。”
魏旭一旁认可道:“是,这次是咱们在暗处伏击,他们当了这么长时间的缩头乌龟,哪敢冒这个险此时派援兵在雨中出军?”
他见廖辉一直望着前方山围,还是追问:“将军在看什么?”
廖辉道:“明儿个若是天晴,我亲去蒙山走一趟,你在这儿看着将士,就说本将军调军去附近勘探地形了。”
魏旭瞪圆眼睛,知晓其意,依旧劝道:“将军别亲自去了,让标下去一趟罢,若是遇上什么危险耽误了正事又该如何?”
廖辉不屑道:“我早说了你们不要总神神叨叨的,蒙山不过是地形复杂了些,若是因为这点儿危险就不去了,还是赤甲的将士嘛!战场上持刀杀人的恶鬼可比你们传的什么狗屁故事骇人多了……这事儿你别搀和!本将军亲自跑一趟,倒要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
“但是先前的去的弟兄们都不见了,就算将军不信,这个关头也不能以身犯险!”
“在营中日日有人监视,不在此时行动还等着殿下的尸骨都销蚀了?!”廖辉反驳,眼睛依旧看着前方,道,“退一步说,殿下若连尸骨都寻不到,你以为贾允那处就好向朝廷交待?殿下再如何……天家威严又岂是可随意抛却的,便是为了颜面陛下也不会扰了军中将帅。”
魏旭仍欲拦:“可就算要去总还得朝贾允那边通知一声,若是真误了会稽那边的正事……”
“煜王于我既是知遇提携之恩,又有数载同伍之谊,你懂个屁!我管它什么‘死亡谷’还是‘死人谷’的,不亲眼见到殿下死活,我于心难安!”
魏旭自背面看到廖辉宽阔的肩膀,一瞬受到震动,默声不再劝阻。
廖辉道:“煜王身为皇族贵胄,却自小在兵营里受苦磨炼,为护卫大燕而尽责。当年殿下尚为军中一小佐领时,便甘于只身闯营救我等受俘之人,后来独自担了违背军规之责。直至两年前突受南蛮毒蛊折磨,所受割肉刮骨之苦,我等一众都是在一旁看到的……连我一个不知砍过多少人的人都没见过那样不敷麻药施加给活人的惨状……你如今叫我退缩?”
“……怕只有贾允那个冷硬心肠的阉人才会遇挫便放弃。”
廖辉急喘着粗气,陷入回忆中,久久无可言语。
魏旭咬牙听着,道:“……将军打算何时回来?”
“我驾马独行,避人耳目,也方便快捷些。若是幸运两天后就能回来,”廖辉道,“那日贾允吩咐的话你也在场听到了,蛮人侵我山河,会稽山这边儿的确不能因我一个人出什么差错,你就按照指示行令,你不整日跟我抱怨想担重任吗?这次这机会我就给你,若是行军有什么问题,我回来可还治你的罪!”
魏旭沉声:“将军放心。”
廖辉顿了下,又转身,神色已如往常。
他打量了下魏旭,不禁冷笑一声,道:“怎么?本将军从前也是用错方法了?看来打的骂的对你都不好使,对你来说就得上这般晓之以情的招数?”
“……那您知道了以后就少冲我发脾气算了。”
“滚一边儿去!”廖辉趁机道,“我可告诉你,你若是把你那目中无人的毛病改改,将来你想当将军我都能直接给你保荐上去。”
“不用将军您操心,我自己就有那个本事儿,”魏旭不屑笑言,“你们这些老将早就是时候让位了。”
“嘿!”廖辉不留情,一拳打在魏旭肩膀上,“给你小子点儿阳光就灿烂……放心,本将军老当益壮,这次就让你瞧瞧,蒙山这块儿地方,还真得再进去闯荡一番不可!”
大雨压下了他们交谈的声音。
逻些城中,南蛮尊主的私殿为其处理枢密公务之所,一向无人看守侍奉,殿内外空荡,濒临凤尾湖,杂音恰好消隐在水中。
紫衣身影立于殿内,正在仰首端详书桌后方为一幅约有十尺长的南蛮地图,上方山水、地势分明,由此能看出南蛮所统疆界呈一月牙状盘踞南方,宛若凤尾半托住中央的大片燕疆,只是北上燕地的地形图明显还有块块空白和残缺,惟有轮廓尚还清晰。
苻璇没扭头,踱步到地图右侧,定定地看着地图右侧,然后开口道:“你知道为什么孤王这次没让你领兵吗?”
在他身后的殿中心,正匍匐一身影,黑衣与地毯融为一体,闷闷嗓音自下方传来:“末将不知。”
“因为孤王还有更重要的事让你做。”
那身影略动了动。
“相较于你师父,孤王更看重你,”苻璇转过身,眼中神色不明,“巫马虽武力超卓,但年纪尚轻,还是贪功冒进。你和玄翦称得上是军中老将,玄翦上次发兵把黔南的战果搞丢了,孤王鉴于其老来忠勇,也没有厉责。而一直没启用你却不是因玄翦事冷待你,是因为此次攻燕的主战场还未开展,前期都是先在燕国探探底。因而这次伐燕的主将,孤王早便属意于你,这统兵大任,也准备交付于你。”
听到苻璇提及他师父,头俯地更低,心中却是如逢雨雷,悲欣交杂:“谢尊主器重。”
苻璇道:“立虎,于公,燕蛮宿仇由来已久,于私,玄翦死于燕人手中。你无论如何,都应当为我族、也为你师父报仇,这个伐燕的重任,孤王以为,非你不可了。”
沙立虎这才抬头,目光闪烁恨意,道:“末将明白,任凭尊主吩咐。”
苻璇满意地点点头:“你过来。”
沙立虎闻言起身上前。
苻璇的手指向蛮地东边,道:“孤王命你从当下所在的逻些,绕南蛮边境线带兵行至南蛮北方极端,从燕地东端的彤城攻入。”
沙立虎盯锁看着地图指向地点,疑道:“先前不是打算从西边东进攻燕吗?”
“那只是先虚晃一招罢了,”苻璇淡声,“原本是踩着金河夏汛这个点儿进攻的,南方本就气候湿热,夏季亦是不易行军,开始秉着速战的计划攻下的,没想到贾允那阉贼硬生生在那边坐等着反攻,哼,当真是能沉得住气……若是能保下便好,保不下也就算了。孤王这次令你绕着边界线重新开辟新邻战场,也是为了让你做好长期作战的计划。”
沙立虎问:“为何选在此处?”
苻璇答:“你可还记得孤王曾说的‘不战而屈人之兵’?燕国似腴实癯,实则已有自顾不暇之势,咱们现在与其说在争夺燕国边地的几座城池,不如说就是在给燕国搅乱而已,待到他们内部一乱,到时候咱们再攻,便可一举挥师直往帝京城了。”
“所以孤王命你,莫急于直接率全部兵马攻进燕城,此时不要轻易损害自己的力量,只需在当地搞几场小战役吓唬吓唬那些燕人,虚虚实实……别让他们猜透你想干什么,这样一为,那燕人的心思就被你牵动了。”
沙立虎似懂非懂地颔首思索。
“至于何时真正大规模起兵开战,只需听凭逻些城亲递的消息,孤王暂时也还在等待一个时机。不过边境那边,尤其是燕地北部合并的那几个部族若有什么响动,也要随时细致来报。”
沙立虎严肃抱拳道:“是!”
“还有一点,”苻璇眸光晃了下,补充道,“今日告诉你的这些计划,不许向任何人透露出去半个字,哪怕是你麾下亲近的那些兵士,你的内室亲眷,也不行。”
“这是为何?”
苻璇眼神冷酷:“以防军中出现个别被燕人收买的奸细,这样的军事谋划,一定要对下面人严格保密,这次连身边副将都无需告知,你直接听孤王予你的命令足矣。孤王将兵符给你,你直接调兵出发即可。”
沙立虎点头称是,看到苻璇又转身继续看那地形图,掩下情绪,低声问道:“尊主,那巫马孙……”
苻璇手指一顿,说道:“巫马一时心急攻燕占土,才派玄翦去守城。此事无怪他,只能是燕人心狠手辣,残忍杀害。待大军归来后,孤王亲自为玄翦举行丧葬仪式,以慰他为守卫南蛮一生戎马。”
沙立虎闻言,不再多说,便请安告退。
沉步迈出殿门,他不管不顾,只身直闯雨中,任凭尖冷的雨水打到他身上,脚步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