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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四二回 ...

  •   第四二回-除夕夜宴单兵舞剑,贵妃寿辰双宦赠禽
      雪夜天寒,从皇宫宫门一直到金銮殿正厅,悬着赤红金纹的大红灯笼,不息的灯火在夜中一直燃向宫道尽头,在风雪淤积的宫门中开启一道道明亮色泽。
      朱红漆色宫门开启,两个身着武服人驭马而来,前面那人棕色武官制服,胡须胡乱堆于下巴,年纪颇大,后面那青年只着一栗色便衣,修长干练。二人皆是腰配刀剑,看上是武人作扮。
      付尘在皇宫的东侧门前跟着下马,旁边立即有侍卫上前牵马。
      廖辉回头,对身后的付尘吩咐道:“入了宫,跟着本将军便是。”
      付尘颔首,望着门后深远的宫道,还略显一丝茫然。
      有个小太监在一旁沉默地领路,或许是积雪覆盖着人声,整个道路边都透着寂静的清冷。
      付尘感觉一阵诡异,旁边的廖辉留意到他的神情,对他道:“这边是东侧偏门,平时没什么人,离各处主宫也远。今天是除夕宴,没人留意咱们,少有人在节庆生事,你也不用这么拘谨,一会儿席上不乱说话就成了。”
      廖辉一副轻车熟路地模样,见付尘自回京后就总是沉默,便想着这青年估计也是没见过多大场面,被京城的繁华架势给震到了。于是笑道:“这次咱们班师回来得低调,所以先前的册封是陛下私下赐的职,你这战立了战功,军内是不会亏了你的。”
      “多谢将军提携。”付尘答。
      廖辉又朝他看了一眼,道:“你也是这次战中表现突出的兵士,若有人故意为难你也不必同他们客气,燕国都是咱们保下的,莫要看轻了自己。”
      付尘点头。
      靴底的积雪在路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在雪夜之中更显突兀。
      见付尘还是闷着,廖辉也感无趣,道:“你战场上不见怯,怎么私下这么闷?”
      自通州城外共同御敌后,此战归来一路,付尘明显感到廖辉对自己不像原先那般不近人情了,或许便是舍生共敌的交情拉近了他们间的联系。
      付尘答:“……标下嘴笨,怕说错话。”
      廖辉心中自是不信的,每次问这青年问题时虽然回答总有磕绊,却也找不到可以挑剔的错处。军中不会说话的蛮汉遍营皆是,若非付尘在其中还算是知礼温和的,不然也不会专程挑了他一个新来的入宫。
      他摇摇头,不过心中自也承认,军中到底还是不需要有太多心眼的人,以这青年的个性,将来多历练些怕也能升个副将从旁协助。
      思索间便到了金銮大殿,此时是朝中官员和宫中嫔陆续就座,主座空悬。
      屋内金质壁梁,灯火辉煌,殿中四角还燃着火炉熏香,满殿尽皆氤氲着暖香温火气,为冬夜中宫殿的冰凉增添了隆隆喜热。
      付尘甫一入殿,便感到一阵热气袭面,教他骤然打了个寒战。殿内外温差甚大,恍若冰火两重天。
      武职官员座位向来在长席下列,因今夜陛下恩准贾允在家休养,原本留给武将的坐席一下子又被往下调到了末等之位,排到了低秩文臣之后。廖辉纵然心有不悦,看在时机场合之下,也强忍着气入了座。
      付尘跟着坐在末端一位上,此时虽说是除夕夜宴,但到底是皇宫宫宴,众人也只是在位子上和身边人低声交谈几句,没有大声喧哗。
      付尘情不自禁向主位看,龙椅上五爪金龙熠熠,此时还静待其主,一旁还设有一把相同的金嵌木椅,想来应是贵妃坐席。
      上位边上的侧席首位便是太子,杏黄锦衣,此时正独自饮酒,向一方位定定看去。付尘顺着他的视线,所看之处恰在倪相之席,携亲眷坐于其右侧对面。倪从文正同其子坐席谈闻,时而有笑乐声。
      席位相邻之下坐一紫袍太监,脸上的笑容扭得发腻,付尘向其瞥去,几次私下打过照面,想必他还识得,当下又是一阵厌恶。扭转了视线,又恰好于片刻间对上倪从文随意瞥来的目光,见其兀自端起了酒杯,在青年回望过来时抬袖悄悄递了个眼神。
      付尘敛眸,也端起桌上的御酒饮了一口。
      酒水清淡,远不及街上酒馆中烈酒醉人。
      付尘觉食之无味,众人面前的宴席虽早已摆好,却也不敢在陛下未到之前动口,一时间,场内只剩下隐隐的交谈声,往来的宫女都停了步伐。
      一旁的廖辉闷声喝着酒,很快那精致小巧的酒壶就见了底。
      付尘坐于宫内,却处于一个尴尬的位子,既进不去,偏偏也出不来。既是不能出来,也是不愿出来。
      他四顾殿中,款携琼浆的美婢娇媵,抹搽胭脂的秀美宦侍,裙裾衣摆翩飞之间所窥尽是新岁欢乐喜意,奢靡无边。
      纳罕得很,他听贾允有意嘱咐部曲帐将莫要过多言提边战蛮乱,以免扰了朝廷上下惶惶人心。可他举目所见所察,未有一人款携忧色,他同廖辉这一方小小筵席,恍若特地增置了一方屏障。
      “陛下驾到——”
      一声尖利的通报自殿门传来。
      众人一齐起身行礼,付尘伏地时,感到窸窣的声响从中央穿过,他悄悄抬头,也只能看到明黄和海棠红的袍角逶迤而过,步履缓慢,颇有天家威仪。
      片刻后,上方传来一个声音:“平身罢。”
      众臣携眷起立,见宗政俅今日逢岁末欢宴,难得带了许久未见的喜色,精神气也比平日好了许多,又闻其言道:“列位臣工这一年内为国事操劳,燕国子民衣食足乐,自然有诸位的功劳。这一杯酒,朕先敬诸位——”
      所有臣子举杯共饮,付尘虽不熟悉礼法,还是向一旁照猫画虎地横臂掩袖而饮。
      “今日朝内外臣与家眷共来赴宴,诸位也不必拘礼,务必在此尽兴而归。”
      “谢陛下恩赏。”
      一旁的随侍太监见势呼号:“歌舞起——”
      管弦声骤响,丝竹之声也不复平日的清雅,声调高昂平稳,编钟阵阵,是为盛世之象。殿堂中间也步入一群洋红舞裙的舞女,头配步摇,腰饰铃铛,莲步轻移见铜铃声阵阵,清脆悦耳。
      宴席之间也随着歌乐声响而人声涌动,臣属、侍者、妃嫔皇子皆是言笑晏晏,间有人影越席而过。
      姜华在席上刚刚招呼了一位前来搭话的官员,笑意未散,便朝一旁的张瑞的低语了几声,张瑞颔首,向后席而去。
      宗政俅于上位赏乐,倪贵妃从一旁座上款款起身,嫣红袖口摇曳,见她端起桌宴上的酒盏,朝一旁宗政俅笑道:“陛下辛劳一年,甚是辛苦,臣妾愿陛福寿永康,德厚绵长。”
      说罢抬袖饮完杯中酒。
      倪贵妃难得着华服正装的,身姿下又是另一番神蕴,宗政俅定眼看着:“今天正好是你的生辰,若有什么心愿尽可提出,朕定会相许。”
      贵妃莞尔:“臣妾已经享尽尊荣,不敢贪求其他,只希望陛下身体康健,燕国人民万安。”
      “你年年为国民祈福,若说这国中每每逢凶化吉,也有你一份功劳。”
      “臣妾可不敢居功,”倪贵妃道,“臣妾一介妇道人家,不懂得什么治国的事,多亏了诸位大臣尽心协力,才有了如今的太平。”
      一番话说得宗政俅很是受用,帝妃共饮,场面其乐融融。
      殿中央的舞女翩跹,随渐渐低下去的弦乐摆成了个落幕的环状,手中扇纱轻摇。
      姜华手端酒杯,移步至宗政俅宴前,笑容满面,道:“陛下,娘娘,奴才特地吩咐司乐坊为此次夜宴准备一胡舞,曲唤‘赤乌破阵曲’,引词为‘赤帝当权耀太虚’,一为陛下贺岁,二为娘娘庆生。”
      倪贵妃笑道:“总管有心了。”
      话音方落,一曲宫乐了。
      紧接着便是突兀的一声琵琶弦动,引动场中人心,排鼓声随之由弱变强,弥弥阵阵,琴箫和上,仿佛有万马奔驰而来,气势凌人。再观场上舞女,一抖臂间便将刚刚的折扇化成一把软剑,舞动间亦携上飒飒英气,有刚柔并济的美感溢生。
      付尘无要事,便同在一边观看。耳边闻听众人叹赏,也被那几个貌美女子夺去了目光。
      他怔怔凝望,神思邈远。
      这一曲结束,场中经久不息的赞叹议论声。
      席间有人声赫然传出,说道:“听闻赤甲军中近来也提拔了不少新秀,个个都是年轻有为之士,不知比之刚刚的女子舞剑,这上过战场的兵士又当是何种风采?”
      付尘在席下一愣,侧头去看说话那官员,一张陌生面庞,并无脑内印象,心中略觉尴尬无措,偏头朝向廖辉。
      廖辉亦是隐怒与嫌恶曝生,眉宇间是将要发作的痕迹,正欲起身说话,这边又有一人声援道:“……战场上兵士为卫国之要,又岂能任你在歌宴中亵玩!”
      付尘跟着扭头,说话那人也是个贵职太监装扮,赭衣矮身,他认出了这人正是一开始他错认为贾允的那个太监,只是除了起初在京畿营地里碰过面,后来便再未见过。
      付尘偏头问廖辉:“将军,说话那个是谁啊?”
      廖辉扭头看了他一眼,道:“金铎,枢密使,枢密院的长官……太监一流的,少沾染。”
      还未待付尘向下追问,殿前宴上的姜华笑道:“奴才曾在史书上见过,先王座下有一将苗氏,曾在宴席中醉酒舞剑,当即有场中人赋诗赞曰‘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且惊动当时宫中御用画师和书法名家,从中汲取灵感独创了一种草书写法,命名为‘苗书’,陛下文墨精通,想必也是了解这段佳话的。如今既军中有青年才俊到场,不如也重现当日境况,再舞一曲,非是为玩乐之用,而是一展我燕国赤甲将士的风姿。”
      “……不错,孟千当年的狂草巨幅尚在宫中存放,”宗政俅闻言亦得了兴趣,怀想道,“舒俊张狂,圆通肆荡,用笔之方可谓妙绝……”
      下面当即又有官员奉承挑唆道:“陛下书画亦为当世一绝,绝不输前人。想来孟千独独留那一纸佳作传世,也正是因苗氏剑势之高妙,方才忽得神灵通感。不若今日便也趁机亲看这将士使剑之方,或许又可再现当初盛景。”
      宗政俅沉吟片刻,被其言牵动了心思,道:“先前报上来的奏章中提及了这次战中立下卓著战功的几位将士,不知今日前来的是哪一位?”
      付尘见目光都朝他身上转来,颇感局促,不知所措间,廖辉在旁边偏了偏头,示意他赶快回答。付尘连忙起身,抱拳行礼道:“回陛下,付尘为国效忠,不敢称立下战功。”
      “付尘……”宗政俅低声念了遍这名字,回忆道,“朕记得你,朕已将你拔为突击校尉了,听闻你这次立下不少军功,连煜王也是你参与保下的?”
      “付尘不敢居功,皆是陛下恩典护佑。”
      宗政俅见他虽言语紧张,但表情、态度都露显散漫,分明也于此事上不甚在意,便道:“既如此,不如就练练你平日的剑法即可,不必紧张。”
      付尘尚能听到侧边人暗自咬牙的咯吱声响。
      青年眯了眯眼睛,低声咕哝了一句“将军安心”,随即站起身来,向殿内人环视一周,有不解的,有看好戏的,有不在意的,还有面上笑嘻嘻却看不出想法的,种种人面表情一下子朝他飞来,他低下头,避开那些脸,负手道:
      “……遵旨。”
      一旁的姜华闻言,笑插话道:“不知付小校尉需何歌乐伴奏?”
      付尘没看声音的缘向,只暗自冰冷了态度,握紧腰间的剑柄,道:“就……刚刚那曲罢。”
      姜华朝一旁的张瑞递了个眼色,张瑞会意,向后方乐师打了个手势。
      付尘沉默穿过欢宴,来到殿中央,刚刚的舞女也纷纷退至殿口,给他腾出来一大块空荡的殿中位置。偌大的胡族地毡繁复纹路连环嵌套,像一朵数不尽瓣落的富贵牡丹。
      适才于筵后看不分明,此时青铜烛灯之下,众人也方才认清了这青年的样貌。
      青年身量颇高,体格偏瘦,但富于力量感。在金碧辉煌的宫殿内,身上只着一茶色素服,此外再无纹饰。长发被束起在身后,仍能够看出发端微微的弯曲之状,脸颊隐在阴影中看不清楚,只能窥到冷白的耳颈肌理修韧僵直,毫无筵席上应有的宴酣醉态。单单站于此处,就寡淡朴素的同这金殿宴景格格不入。
      此时其微躬的背脊和低垂的面容使他们以为他许是不大情愿被当殿羞辱,也或许是人微言轻本就不在乎,不过这些都同他们此时心境无关。他们这一方看客也是向来贪恋这一时之乐,以及违背他人意愿的快感。武人低贱,在其眼中同讨乐舞女能有何差?
      又是刚刚那一声琵琶骤然响起,弦声刺鸣,乐师灵活的五指在弦上纵横划过。
      青年拔剑,轻支地面。
      或许是殿中人由妩媚娇俏的舞女变幻成了真正洒血战场上归来的兵士,众人顿感心中一凛,浑然不似刚刚的观赏调笑之态。
      付尘挥剑飞旋,他不懂音律,也记不得刚刚那些女子是如何随音赋形,但随着鼓声急促,他手中剑也随之飞转加快,好似他曾在战前闻听的号角,挟着敌军而来。
      付尘手中剑不停,外界的那些杂声又在他耳旁模糊,只有声乐如在耳边。这一瞬,又让他忆起前月于战场相会,刀与剑,血与光。
      筝琴笙管一同奏起,轩昂势显,间有弦声错杂破碎,仿佛战场上踢踏行进的马蹄纷乱。
      此曲原本的震颤之势在付尘剑上淋漓,众人皆是目不转睛,连呼吸都在此遗忘。
      赤帝当权耀太虚,临亡醉酣逍遥意。
      近处鸣钟浑厚,场外偃旗息鼓。
      青年折腰,一剑指天。
      乐弦声亦随之落下,唯独钟声沉荡回旋,经久未息。
      宴上人都久久未动,显然未从刚刚这一临时表演中缓过神。唯有真正识见过战场的血雨腥风,方得此独到的气质,这怕是宫中舞姬一生难以仿照的武魄精胆。
      宗政俅盯着殿中青年,随剑风扬起的发尾飘下,见他又立于殿中,神情内敛,虽看不清眉目,但偏红的茶色衣衫总是添了几分温和。他不禁有些恍惚,那种莫名的吸引,也令他忘记了言语。
      “陛下,”倪贵妃见表演已止,宗政俅仍盯着那青年不语,便偏头轻呼道,“……陛下?”
      宗政俅方才回神,出声道:“剑法利落迅捷,不输苗氏风采,甚好,赏!”
      付尘躬身应声:“多谢陛下。”
      苗氏当年是何风姿在场人自是无缘得见,但看这青年受陛下称许,自然免不了一众人争先吹捧。姜华轻哼一声,转过头到一旁。
      正待退下时,有人问道:“付校尉这样貌……可是有南蛮的血统?”
      付尘抬眼看向说话人,正站在姜华一旁的小太监,同他主子一般的花枝招展。他忍下心中情绪,答道:“是,家母为蛮人。”
      周遭官宦闻言,都有些神色古怪,忍不住向他脸上瞅,卷发高鼻,身形颀长细韧,确乎有南蛮人的特征。
      本身若不细察,也无人单独留意。部分流亡在燕地的蛮人在国境内终究受到种种排挤,在民间非奴便婢,即使抬了高位,也不过是在座臣子家中见不得人深闺小妾,暗中赏得其中乐趣。哪怕心知肚明,又如何放的了台面上说?诸人皆知煜王便因其母是卑贱蛮女而受到皇帝的常年冷待,一时间,这燕蛮间恩怨种种也随之浮现至众人眼前。
      张瑞得姜华意,点到即止,后者翘着兰花指夹了口凤爪肉悠悠递入口中。
      付尘避开身周目光,径直回到了坐席上。
      场面陡然变得安静,张瑞机敏,见机在身后朝殿尾晃了下脑袋。舞女们闻令又重回殿中,丝乐声响,场面才渐渐热了起来。
      歌舞毕,随即又有各处献供纳礼。
      倪贵妃礼佛多年,于襄城城围外的金光寺相互接持,寺中领受皇家香火多年,此次又逢贵妃寿辰,自然也携了佛礼进来。今年其寺中镇寺住持智月海印禅师亲临书一佛帖,连带着一串红檀佛珠齐贡而来,贵妃笑纳称谢。
      随即又有北部胡羌诸部派使者前来。胡地原先为胡人、羌人、奚人等诸族杂居,数十部族分治,其中又以胡人数众为首,由于早先燕国始祖平定胡乱,因而便敕封了胡羌狼主统管胡地大小事项,位同朝廷王爵。依照岁聘惯例,今年派使者特地贡进一件红狐氅裘,毛色油光鲜亮,煞为明艳。大红狐皮本就名贵难取,如此色泽更是罕见。皇帝心喜,便赏给了贵妃为乐。
      紧接着仍有朝臣中主动献才供礼、一崭头角的,便主动在筵后自请显示。
      宗政羕端酒上席,向上座帝妃二人举觞祝言道:
      “正值新岁佳庆,儿臣祝父皇祥泰金安,母妃福寿康宁。”
      倪贵妃面露欣慰,看向面前孩儿,道:“羕儿有心,今后要多替你父皇分忧才好。”
      宗政羕应声,一番话了,又迈步向丞相处。
      “舅舅统管国事,这一年也是辛苦了。”
      倪从文笑道:“这些皆是为臣分内之事,理应尽心竭力。”
      宗政羕的眼睛一边说话一边向后方瞟,倪从文察觉到了,便继续笑道:“殿下若是无事,也可志儿和昕儿聊聊,你们表亲兄妹之间常年难以时时得见,见机也好叙叙故情。”
      宗政羕见自己心思被看穿,也羞涩笑道:“舅舅来年要多注意身体,平日中国政操劳,可不能因此败了根本。”
      倪从文笑着颔首,眼见着太子朝后席而去。
      “表妹。”
      倪承昕侧头,见是宗政羕到来,刚刚的笑容减去几分,道:“太子表哥。”
      一旁的侍女见状也起身向后退了几步。
      宗政羕举杯微笑:“表妹,新岁安乐。”
      倪承昕与其贺饮,几番场面话过,宗政羕感到心中略微的缺失感,扭头与另一边的倪承志搭话。
      刚刚退后的侍女木岚再次进前,悄声对倪承昕说:“小姐,对面儿那个栗色武袍的青年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呢?您先前见过他吗?刚刚看他舞剑多飒爽!”
      见是付尘,倪承昕不动声色,笑道:“怎么,你要是中意我就给你介绍他认识。反正他方在军中立了功,若讨了你去也不会委屈了你。”
      倪承昕直起身子望过去,对面青年仿佛感受到她这边视线,也抬头对上。她举杯朝他一点头。
      那侍女木岚笑道:“小姐莫打趣,奴婢这是替小姐您看的,知道小姐喜欢这样武功高的,这扯到奴婢身上作甚!”
      倪承昕黯然道:“我又不急着成亲……”
      木岚知晓他家小姐还总是难以介怀煜王一事,也不在此多言,转到其他话题上。
      倪承昕垂目执起银筷,挑了口菜,嚼了嚼。

      倪贵妃看着一旁皇帝已经变成酡色的醉容,温声劝道:“陛下若是累了不妨就暂且回宫歇息罢。”
      宗政俅反应了一会儿,点头道:“好,朕今日……确是有些醉了,就不回你宫中了。”
      倪贵妃眼中闪过失望,随即道:“陛下休息要紧,还是回御乾宫中罢,臣妾一人也可再打点些今日状况。”
      “今日衣服颜色很衬你,”宗政俅笑,抓了把倪贵妃的手,轻抚道,“今日是你生辰,也回去早些休息。”
      倪贵妃笑着目送宗政俅离开。
      时辰渐晚,一场宴会就在酒食与歌舞中了结,宾主尽归。

      倪贵妃回宫时已是将近午夜间,大大小小的生辰贺礼送入宫门,往来殿中的太监搬着各式礼品,个个面带喜色。
      梵音手捧一份名册,也正清算着各宫娘娘皇子同宫外送来的贺礼。
      倪贵妃兀自抱着个汤婆子暖身,坐于一旁,望着桌上堆叠的寿礼,面色淡淡。
      “二小姐心思也是别致,亲手插了雪梅过来,墨色瓶搭白梅,也是新鲜雅致得很。”梵音指着地上的瓷瓶道。
      倪贵妃淡笑道:“就摆窗户那边罢。”
      几个小太监听命将梅花搬至窗侧。
      梵音继续数着:“太子殿下送了玉佛,相爷那边儿也送的观音像,宫中妃嫔也多送檀珠佛像之类的……虽说投其所好,但也过于单一了些,年年这样送就没什么新意了。”
      倪贵妃未说话。
      一旁的梵音俯身,从桌下提出一个笼子,笑道:“不过这姜总管和贾提督倒是默契,今年都送了鸟过来。又有鲜花又有鸟雀,这样方才显得更生动些,不至于落了俗套。”
      倪贵妃这才逐渐起了兴趣,看着那鸟笼。
      梵音把鸟笼搁在桌上,指着里面的两只鸟雀,道:“娘娘,您看,左边这只尾巴短的正是司礼监的姜总管所赠的黄雀,浑身青黑,羽毛油亮结实,可是黄雀中不可多得的珍品,等到驯养一段时间后,那叫声可是其他黄雀撵不上的响亮,奴婢幼时还听人家管它叫做‘黄雀中的将军’呢。”
      倪贵妃侧头看着左边那只鸟。
      梵音又笑道:“但若论用心,奴婢还是觉得贾提督这只迦叶鸟最讨娘娘喜欢,这迦叶鸟鸣声似曰推吞,又似诵弥陀声。故而又称作‘念佛鸟’,娘娘先前去金光寺时不是还想讨一只过来,这下就齐全了。”
      “提督的确是有心了,”倪贵妃笑容乍现,道,“快把这迦叶鸟拿出来让本宫瞧瞧。”
      梵音听命把笼门打开,伸手进去,黄雀受惊向旁边飞走,而那迦叶鸟却真如佛祖一般端坐,梵音将其捧到手里,那鸟依旧如老僧入定一般,纹丝不动。
      梵音笑:“娘娘您看,这沾染佛气的鸟也果真是不同凡俗啊。”
      倪贵妃伸手接过,右手轻抚那鸟颈上羽毛,浅浅笑靥荡漾。
      梵音见贵妃高兴,心中也欣喜,又害怕那笼中那黄雀趁机飞走,背过身去锁上鸟笼。
      她转身时没看到,贵妃托着鸟身的那只左手,无名指上金镶翡翠的纤长护甲缓缓钻进了迦叶鸟的浅色柔腹,顺着护甲流下的丹液正好滴到她今日身着的暗红宫裙之上,宛若暮色乍开的深蕊吐露。
      梵音合紧鸟笼,转头道:“娘娘,奴婢吩咐几个下人把这些寿礼都抬到库房里去了。”
      倪贵妃眼含笑意,点了点头:“好。”
      “……那这只黄雀?”
      “若说送鸟雀,倒不是姜华罕为的。前几月家书上兄长便言姜华曾私下送了玩乐鸟雀过去,想来是姜华本对这鸟兽之物有赏乐之意,只论说用心,到底还是贾允合本宫心意,”倪贵妃笑道,“雀鸟喧闹,多了也不必。便把姜华那只送给相府罢。”
      梵音犹豫:“可要向相爷说明来由?”
      “那是自然,”倪贵妃笑道,“就当是本宫借花献佛了,兄长定能晓本宫意。”
      “是。”
      梵音见娘娘今日过诞辰露出难得的喜悦,十分欣慰地提笼走出了宫门。
      倪贵妃笑容未减,右手依旧维持着抚摸的动作,她于殿中静默片刻,安享这早已熟识的酒阑人散之孤寂。
      许久后,微微垂首偏头,拇指和食指轻挑起手中鸟耸拉的脑袋。
      看到了它一双已经阖上的眼睛。
      仿佛深睡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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