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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第七三回 ...

  •   第七三回-落笔立成摹图能才现,延时蓄为心思旁波起
      昏暗的曦光刺破夜色,沙沙作响的脚踏声消融在雪地上,恍如成群夜行迁徙的矫兽。
      赤甲军营临时扎在城外,却不察这四处通路之中,还有一处险狭山路,看似是天险阻隔,却成了这次夜袭的来处。昏昏酣睡的年轻燕兵,尚在梦中便被抹了脖子,难得有察觉这动静的,在临死的惊恐一面中将消息传递到旁边营帐里,而率先蔓延的,却是那一丝血腥味儿。
      刀起刀落,硬闯入的汉子为这血腥味儿痴迷不已,浑都忘了何去何从。
      救号声自营前扩散,到底这人声比不过血液的腥重味传得更久,飘至整个营地,又上升蒸腾,翻山越岭,跨越岐山天险,吸附在勒金王都的硬壁砖墙之上,销声匿迹。
      墙内人同样沉浸于梦乡,只是血腥消弭在纯白的雪色空茫之中,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付尘睁眼后的第一感受便是宁静,脑海中不再有声音,但不令人惊恐。因这宁静自然舒适,就像从未沾染过的婴孩的一片皮肤,热乎的,柔嫩的。
      他晃了下脑袋,回想起睡前的种种记忆,有的模糊成了梦,有的尚且现了个人形轮廓。付尘顺着腕间的热源,正看到了背光而坐,深邃眼眶陷进阴影的那人。
      然后他就看到那眼睛缓缓睁开,正好朝向他。
      付尘感到全身上下晨起的松弛又紧绷起来,呼吸都颤巍起来,却在扬起舌的一刻咽下了想要说的话。
      “醒了就起罢。”宗政羲松开手,转动轮椅到屋另一头的书桌旁,留了个背影在后,“今日还有事情做。”
      闻言,付尘几下从床上翻下来,将床被一一叠好。
      他走近书桌,半人宽的桌上平铺一土黄砂纸,四边垂落在桌围,模糊看去,细密标记自中向外扩散成疏密不一的蚂蚁团块。付尘抬头看了眼桌后的宗政羲,见男人一手撑着卷边,也不避他,于是道:“这是什么?”
      “仔细看看。”宗政羲将垂落在边的砂纸托上来。
      付尘又低下头,见那时而弯曲时而竖直的标记却是极有规律地堆砌而成,相互间再行勾连,轮廓断缺处,便与心中一幅极为相熟的图卷接上:“这是地图?”
      宗政羲颔首。
      付尘眯眼在心中覆上图色,又道:“是胡羌的地图。”
      宗政羲低眉,指向地图左下一处,道:“你看这几处。”
      “胡地一直沿东行,现存可知极处为胡燕两地之间一片无主荒林,林后是怎样地形?在燕地西北出可还有通路?”
      “同样的道理,”宗政羲指尖转向右下,“若没有这群山,胡羌东南部称得上军仗必争的战略衢地,格鲁卓雪山群为东西走向,此处的山群显然也并未隶属其中,若是能探解其中地形走向,照样也可成就一块福地。”
      付尘凝视着男人指尖所至的那块空白,默然不作声。
      “明白我的意思了吗,”宗政羲顺口相问,抬眼看他,见他又在愣神,开口道,“……没睡醒?”
      “这个地方我知道,”付尘抿唇,音色平静道,“我幼时曾居于山林八载,便是在此处一山中。”
      宗政羲不说话了。
      “我当时在山上山顶见过一石碑,上面有两字‘无名’,或许这正是此片山地名号,”付尘坦诚相告,“山中林木鸟兽俱与平常山川无异,唯独缺少人迹,丛木混乱,兼有奇人在其中以自然为形,故布疑阵,常人难以绕进,进去后也极难再出来。”
      “那你当时是如何进山、又如何出山的?”宗政羲问道。
      付尘抬头,正对上男人深湖般的眸子,现在那其中正盛着一层浅浅的探究之意。
      他的喉结动了动,转将视线落在地图上,道:“我幼时和母亲相依于昙县,十二岁那年县里有人家发烧,娘亲当即要带我离县到别处去,我贪玩,同东家的少爷耽搁了一日,后来在离开的路上便开始起热,当时昏厥不知人事,只知娘亲背着我四处访医,醒来后便在山中了,山里只有一间竹屋,没有人。直到八年之后,突然有一白衣人将出山阵图给我,是他告诉我,娘亲是自折阳寿换取我命。”
      付尘使劲用指尖刺了下掌心,直到痛意自经络蔓至大脑,他方道:“……我的罪过,或许便是自那时起罢。”
      房内安静无声,付尘抬头看了下宗政羲,发觉他也在凝神,似在思索什么,他补充道:“是真的。”
      “希圣二十二年昙县时疫流发,全县百姓尽亡,”宗政羲眯起双目,视线转向付尘面上,“竟还留有活口?”
      “时疫?”付尘惊道,“……我不知那是时疫,当时娘亲只告诉我是工期到了,预备去临城的下家……后来我再到昙县,确实寻不到人,民房店铺也弃置未用,许多已被山匪强占自用,只是……从没听邻县的百姓兵卫说是时疫所致。”
      宗政羲面色寒光乍现,沉声道:“当年我在边陲闻讯,带上几名军医亲去探查情报。到时,除了封锁沿线的翊卫官兵,城中自县丞至百姓,已无活迹。时值夏日炎炎,前往帝京的奏报一推再推,后又被姜贼扣下不表,再等后来向上重提……千余人性命不过一声叹息。”
      付尘紧跟着闭眼,无言相对。
      “其实,”付尘打破沉默,硬转了话题,道,“便在几月前,我落崖后遇救,醒来发觉却是在同样的一个竹屋里,同我十多年前住过的那间一模一样,我可断定又是到了无名山中。看来这山中迷阵,并非无人可解,或许我见过的那个人是背后的操纵者。”
      “你又碰见了当年那个白衣人?”
      “没有,是一个少年人,”付尘蹙眉,逼自己忆起细节,道,“……对,他言称自己是南蛮王族少尊主,唤……苻昃的……不过听他言语,好似是同那白衣人相识。”
      宗政羲眼皮一跳,眸中晦暗不清,低声喃喃道:“和苻璇有关……”
      “我从前没见过他,”付尘补充道,“那个苻昃应当也不是长居于山中的,更像是替旁人办事,我记起他后来在言语中好似提及救我之人是精通毒蛊巫术之人,想来或许就是那个着白衣的,只是没有再见过他。”
      “看来,”宗政羲道,“这块地方还和蛮人还脱不掉干系了。那你可还记得你所说的那个白衣人有多大年纪?”
      “他面容尚属年轻,但头发全白了,”付尘惨然一笑,道,“设若同我一样……我也不知他究竟该多大年纪,但必定比我年长许多。”
      窗外初升的日光投射进来,打在青年的面上。
      “当初为何要自戕?”宗政羲转而问道。
      “起初是……因为无颜再活罢,”青年面色镇静,“与其等着老天爷来收我的命,不如寻一次机会先自己来做个了断。”
      宗政羲好似透过他看到那双灰凉的瞳孔撕下最后一刻生的决绝,永久地掩藏进无穷之中。
      “后来呢?”
      “后来觉得早晚是死,”青年轻勾起一侧唇角,“何不再做些什么,或许这就是我的优势呢……可惜屈服于人事和屈服于天意总要选一条,世间又安得两全策,也就没有什么优劣高下之别了。”
      付尘说话间忽地想到,他先前似乎除了一个素昧平生的苻昃,还从未同他人讲过他自裁之事,宗政羲是如何得知?
      “你只要不想死,”宗政羲道,“就没人能阻断活路。”
      付尘低声喃喃:“只要不想死,就没人能阻断活路……”
      “不对,”宗政羲道,“你漏了最重要的一个字。”
      付尘的手指松开了,千滋百味化作一句话:“我知道了。”
      宗政羲指尖描摹着地图上胡羌的轮廓,道:“自胡羌到燕地,看似只有燕地北边一环重兵堵死的通路,实际上,还有左右两口通气在。”
      “无名山那处,看来已是蛮人在不知不觉中私下占了许久的。”付尘思索道。
      宗政羲道:“苻璇盯着燕国的土地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能想到的法子手段,只怕早就过了千百遍,这时候应正琢磨着挑挑拣拣,如何下嘴罢。”
      付尘因男人语气中的平淡冷漠恍神片刻,然后道:“西北这块地方应当还有试验的转机。”
      “不错,”宗政羲视线回到图上,“地形为兵战始基,需得亲自勘察细致方可再作策略。”
      “嗯,”付尘暗自瞟他一眼,道,“那就让我去罢。”
      “衣服穿好,”宗政羲视线掠过他敞开的衣领,道,“我们现在启程,将胡羌以西这整块地方补全。赫胥猃那里我提早交代过了,你跟着我便是。”
      男人从青年脸上发觉一瞬时的犹豫,过分熟悉这种表情的他自然知晓他在想什么:“你还记得蒙山吗?”
      “……记得。”自然记得,那便是他二人狼狈相识的起初,在最接近死亡的时候,他们还都极力地抓取那一点生的可能。
      宗政羲道:“当初在蒙山涉险不假,但我事先也并非全无准备。在增援之前照样是我独自前去探查过的。我需你记住,鲁莽才是坚勇的背面。”
      “再者,我只是腿不能行,可不是全身都废了。”
      付尘被点破心思,倒有些尴尬,便道:“要如何去?”
      “骑马。”
      话也没错,这里也的确没有什么更好的选择。只是付尘仍旧心生疑怪,当他们到达都外场的马厩时,那位年纪稍长的看马人也投来同样的目光,他瞥了瞥后面轮椅上坐着等待的人,又看了看面前手牵两匹胡马的青年,道:“你们要牵两匹?察萨外出还要骑马?”
      “同狼主交待过了,”付尘自己心里疑诧,却难容得了他人这样打量的目光,侧身迈了小步子,挡住的看马的胡人的视线,冷淡道,“其他的事就无需您管了。”
      “行……好。”看马人知道这小子能耐,虽然心中各式反诘,面上到底是不同他这年轻人一般见识。
      看马人这里让了路,付尘一手牵一匹马,走得极慢,但也只迈步向前,既也没有上马骑行的准备,也没有再同身后人搭话。直到他走到一片空旷无人的荒草原地时,他顿了顿步伐,这才停步回头。
      宗政羲在后面跟着他,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也随之停下轮椅。
      “若是骑马……中途就用不着轮椅了罢。”付尘小心翼翼道。
      他仅有记忆仍在当初出征路上,见过他曾极为吃力地撑轼上轿,只这上马怕还是不易。
      “是。”宗政羲脸色是一如既然的平淡,好似事不关己的冷漠。
      见他慢慢转椅靠近马匹,付尘上前两步,背过身蹲下。
      付尘垂着眼睛,只感到肩上蓦地一沉,应是男人两掌覆于其上,但也仅仅一瞬,那股重力便立即消失不见,衣袂摩擦声动,侧边马身一动,低沉声色自上传来:“走罢。”
      付尘一愣,连忙利落上马跟上,心中那股复杂意味未消,他自然是不肯曝露什么怜悯的心神。即便是最落拓时分,宗政羲在他眼中依旧是高踞之上的悍兽,哪怕伤残缺重,也不改从前气势本色。或许是这几月来的变故,他们突然起了这些瓜葛,让他忍不得迁移过去从前那些心思。
      日出东方,光合四野。积雪还未消散,日光就直接披着冷意扑到人面上,付尘习惯性地昂头,任那细碎的金鳞坠落在他瞳上。
      每到这时间,时间都可湮没那汪绚丽之中。
      宗政羲回首正要对他说话,却也忽地被青年面上这一刻的灿烂摄住神魄。他扯缰停顿了那么一瞬,转回凝视的目光,道:“现在沿着会丹岭,跨过前面的山丘,应当是一片山林,现在先直奔西边,看看状况。”
      “好。”付尘放下景色,答道。
      “驾!”
      宗政羲这处提了速,付尘亦连忙跟上,他赫然察觉到宗政羲座下马的马噔空悬,棕马黑衣虽说辨不清楚,但仔细观察便能发觉其中古怪,身下衣襟垂落,竟好似无腿一般。付尘深吸一口气,难怪宗政羲这骑马的速度细觉并不算快,可若是这般的境遇,已算上是强撑而起的骑速了。
      二人行路匆匆,地势突陷,越至岭底,果见前方冰湖之外,远远的一片深林高大。
      停马在冰封的潭面前,付尘转头道:“殿下从前可到过这边?”
      “没有,”宗政羲环视一圈,道,“此处不适农牧,荒芜人居,南边又同燕地以天险作隔,已不是人群可长留之地。”
      付尘朝左面连绵的山地遮覆半面天空,一想到这后面便通至燕国土地,他不自禁朝宗政羲又瞥了几眼。
      “冬日的高沼地结了冻,要比平时易行。”宗政羲目视前方,驾马又要向前行。
      “小心。”付尘提醒道。
      他也紧跟过去,未曾想话音刚落,前面的马倏然猛晃一下,付尘下意识松缰,□□上身拽过一边马鬃,同时双手借力一撑,双腿自后飞旋到棕马马后,大腿劲力一勾,整个身子从左侧上跃马跳至右侧。这边宗政羲原本欲倾坠的上半身硬被拦截下来,付尘自后蹬在马背,向后调了坐姿。棕马吃力嘶鸣扬首,付尘自后扯紧马缰,硬生生将宗政羲缚护进怀中。
      马蹄原地蹬踏几步,止了动静。
      付尘稳了口呼吸,意识到当下姿势古怪,连忙又飞身下了马。
      宗政羲也淡淡吐了口气,音色一如既往:“是我考虑未周,这沼地虽结冰,但原本陷溺之处依旧深浅不等,坑洼不平,纵是御马而行,也难保不会平地受阻。”
      付尘尚僵在原处,方才马惊须臾,腿股间摩擦之时即便隔着层层衣料,他也明显觉察出下方空荡,隐有硬骨咯着一层,似手腕粗细,应比当初所感还要削薄几分。
      “……既然这样,”付尘吞下那股寒栗感,接声道,“让我先去探探前路,那边的树林看上去不远。我虽然内力不行,但当初给人办事,飞檐走壁的潜逃功夫倒还是熟习了的。”
      “你去罢。”宗政羲答应得快。
      话音一落,只见青年三两步脚尖飞跃,恍若凌空漫步一般,丝毫不受下方起伏地形影响,身量轻盈,掠于雪上。
      金黄却干瘪的芦荡丛刮过衣袂和微颤的指尖,清冷的冬风剐蹭着脸颊,他止住刚刚一刻熟悉的心悸。
      死尸他见过不少,各式死法惨状却都比不上方才一瞬强拉回的记忆和体验,那个已经死了的半肢真实地戳透进他的心肠之中。
      宗政羲凝目远望青年迅捷没入沼地的身影,攥紧马缰,任由马蹄在原地碎步。
      时辰没落的没有声响,漫天的红紫霞色的卷积云团团堆砌,触手可及。
      付尘趋步回来时,对宗政羲道:“这一大片沼地背后是胡杨林,而林后再向西处就是荒漠,沙重难行,单个人行走都已不便,必定不可在那处行军。”
      宗政羲沉默。
      “那边的山川之间可有豁口?”付尘蹙眉望向那边,道,“若是这里能直接通到燕地的西北边峪,也不用再绕转一大圈。”
      “这边的围山皆是高耸峡谷,难以长军翻越,”宗政羲道,“纵是有通行的狭地,也大多草木掩映,单人穿去已是极其不便,遑论大规模的行军。”
      “没有完全连绵的山岭,”付尘道,“总有可以破开的孔道。”
      宗政羲接道:“可以通行的地方大多为水流侵蚀或是人为开辟,这里毗邻荒漠,人烟稀少,便是一处例外。”
      “我去看看。”付尘不放弃,硬是扒上马朝南边的高山而去。
      宗政羲纵马跟上,只是速度不及,落在后面许多。
      山川远眺巍峨,近看只是更能直观感受到这样磅礴的压迫感。
      “川泽之险本为地利,但在真正的行战中,向来没有绝对的地理优势,只要破了这个他们自以为的优势,必定能出其不意,”宗政羲明白付尘先前心中所想,只沉声道,“但是这处的山体厚重,且陡峭难行,横穿、攀爬皆不适宜。”
      付尘拧眉,抬头望着雪覆的山,在阴影处显得黝黑高峻,他仍执念于此:“我只是想到……在史书上的建洫志上读过,燕桓帝时曾有一山林石工,因懒怠独造一炸山采石之法,结果误掘了前朝古墓,随即变卖墓中珍宝成为一方富贾,后有女入宫奉于天子侧,竟得以留载史册。而那法子据书中所述,也不过是利用冷热交注的传统工法而已。”
      宗政羲当即晓意,眼中精光一闪,当即道:“可一试。”
      付尘偏头,面色仍带凝重,道:“只是山体庞大,这法子炸山所耗人力亦多,未必能够赶得上时辰。”
      “不必要全部炸毁,”宗政羲道,“暂不说所耗时间,若是动静大了惊动了燕地戍卫兵就是白忙一场。山与山之间总有断裂之处,届时设法铺路即可。”
      “好,”付尘颔首认同,他仰首看了眼直棱入云的山峭,正色道,“事不宜迟,我翻过去察看地形,你在此处等……不,应当是赶不及,你回去歇息一夜,我明日将山后地形拓出来,再做决议。”
      宗政羲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陡峭山壁,眼中划过一瞬犹豫,转而即灭,道:“天要黑了,务必在入夜前落脚。”
      他递过去几个火折子,道:“明日日落前回来。”
      “好。”他同宗政羲对视一眼。
      付尘解下外披,理了理袖口衣摆,从袖间抽出了枚暗镖握在手心中,旋即是“刺啦”一声从衣角割下一条布料。
      宗政羲看到他动作,知他要作甚,出声道:“你先前可攀过此处的山?”
      付尘动作一顿,如实道:“没有。”
      “那就不必覆眼,”宗政羲沉声道,“取下来。”
      “我是因为一眼盲瞎,夜间着实看不清事物,”付尘道,“若是全瞎了,反倒半点迹色难寻。便是这样半视半盲的状态,才最能扰乱心绪。”
      “若是因此原因,”宗政羲戳破他的话语里的掩饰,道,“你大可以闭目攀山,无需多此一举。”
      或是青年心中窘情难捺,忽地沉默没接话。
      “取下来,”男人音色仍然低沉,却有丝不易察觉的和缓,“此处外山高于燕地山川,且多风沙侵蚀,碎石乱落,纵是半分可视之力,便是生机。你若果真执意要凭耳力感觉,就闭上眼睛。”
      付尘指尖一颤,放在眼上衣带之外,今日一天忙碌的勇毅恍都随此举震裂开了一道痕迹:“……我会害怕。”
      “你说过相信我,”宗政羲笃道,“你不是失信之人。”
      “取下来。”付尘此时心中震荡,自然不知男人此时少有的耐心。
      付尘听任他的话,将布带扯下扔在地上,眼前色块斑驳,他不顾这一时的眩晕,转身向后,几大跨步凌跃至山脚石上,恍似攀附岩间的雪豹。
      宗政羲在山下许久不动,暗色阴影在突出的眉骨下更衬出鹰隼一般锋锐的目光,那眼色依附于山上攀登的人形,直到消隐不见。

      须弥纳藏尘芥,雪山消融杂音,日升日落,从不改其江山本色。
      青岩上的厚雪悄悄削薄了一层,飞鸟因突然的争辩人声惊掠,无暇顾及这细微变化,
      “江仲,你这是什么意思?”一男声音线突然冷了下来,语带威逼。
      “这也是恩主的意思,你照做便是。”江仲不以为意。
      “理由为何?话不说清楚,如何听任吩咐?”
      “哟,你现在可以了,连遵令都需打听打听后头的缘由?谁给你的胆子?”
      “废话少说。”
      “切……这可是恩主为你着想。有机会你抓不住,什么时候咱俩换换位置你就不用摆着这副臭脸了,”江仲道,“唐阑,你如今是有了几分底气……就不识抬举了?”
      “你要是看不惯就过来打一架,打不过闭嘴,”唐阑道,“恩主并非尽通征战之事,况且他有令一向是直接对我相道,何时需要你来单独传令给我了。”
      江仲道:“这两日沂州还在打仗,好歹要等前去探查的弟兄回来了,了解完情况再过去,这难道不是方便行事?”
      “非要等人都死光了胡人和蛮人都打进来才过去,”唐阑不屑挑眉,“你不觉得这时间点卡的太过虚假了?”
      “咱们沿这北边的山脚侧攻过去,也不是直接从后方增援,”江仲道,“即便真问起来,我们也是有计划地要进攻,沿途耽误些时间也是应当的。况且此前这护送贵妃本就是护佑陛下圣安,哪个不识趣的敢来拿这事儿说事。”
      “就算你说服我了,手下那群小子呢?你也不怕他们回去嚼舌根?人言可畏,乱了军心就不是你担待得起的了。”
      “进了赤甲还不懂得话该不该说,这应当是他们最擅长的罢,”江仲依旧道,“新来这批小崽子这点儿事儿都不懂还进来干什么。”
      “你确定燕人蛮人来势汹汹,咱们就凭着这点儿援兵能够抵挡得住?”唐阑道,“你玩脱了影响的不过是我的名声,我看你就是想趁机再顶了我的帽子罢?”
      江仲面色一僵,正要再说话,“啪”一声,脑袋忽地一疼,自上不知何处掉落一小石子,体积不大,但这冲力愣让他大呼一声。
      “活该,”唐阑轻嗤一声,随即眼神闪烁,抬首顺着那石子掉落的方向看去,紫黑色的夜空下横斜的树枝缭乱,再向上的峭壁层凸叠起,山川静谧。
      他转头朝江仲靠近几分,低声道:“你流血了?”
      “放屁!”江仲以为他又要出言嘲讽,心生恼怒,“一块破石头还能把我砸出血不成。”
      “你没有闻到血腥味儿吗?”唐阑眯眼道。
      江仲闻言也吸了吸鼻子,只是寻常山林寒气,辨不出血气,道:“哪里有?你这疑神疑鬼的什么毛病?”
      下方人声簌簌不绝,付尘附于岩间,却是一动也不敢动。
      双脚轻轻搭在陡峭的石层,下半身几乎是悬空的,无法使上气力支撑。而他左手指节深抠进一条石缝,右手无处援登,只得用暗镖插进一道竖着的岩缝,虽不结实,但他紧握镖身斜角插入,勉强得了支力。掌心的握力过强以至于镖身边缘割破了手上皮肉,红血蜿蜒流向腕边。
      忽高忽低的字句传入付尘耳中,他悄悄移动了下僵硬的脑袋,偏首伸舌,将腕间的血流舔舐而过,铁锈味的涩咸正好浇筑了他嘴角此时大半时辰未曾饮水的干涸。
      唐阑沿山道向前又走几步,一个天然的山洞呈于侧旁山中,洞内黑漆漆的,他走过去,俯身似是捡了件东西。
      江仲不明所以,也跟过去看,只见唐阑手中提了一只染血的兔子皮,上面还沾着少许红色的团块血肉,显然是被拆吃之后剩下来的。
      见状,不待细观,他赶忙把这东西又从唐阑手中夺过,扔到洞口,边回返边道:“山后面毗邻胡地,荒无人迹的……小心这附近四周的狼群野兽成群出没,此处山荒,野兽也凶猛得很,你我这要是撞上了,下面的弟兄们一时半会儿可上不来。”
      唐阑懒于同他争辩,也跟着他朝山下行去。
      “……你这真是狗鼻子呐。”江仲忍不住朝他言道。
      “这就是你我现今地位不同的缘故,”唐阑冷淡目光中依旧是一片讽意,“现在带兵连夜直接奔沂州,不必再等了。你再多说一个字,以后不必待在我这里。”
      江仲冷哼一声,没再说话。
      二人声音渐隐,付尘咬牙撑着,犹豫着是否要再等一会儿下去,他眼睛低睨着下方树枝,心中估摸一会儿借力下去的位置。影影绰绰地,枝丫间似乎有火光闪现。难道又有人来?
      付尘霎时不敢妄动,腕上干涸的血迹重又染上颜色,这痛意正好令他清醒。
      “下来罢。”
      宗政羲的声音突然响起,错愕之色难掩,付尘下意识地松了手上力道,拔下暗镖,顺着岩层几下翻越,落了地。
      付尘虚喘了口气,看着不知从何处坐轮椅而来的宗政羲,讶异道:“殿下如何过来了?”
      山路到底崎岖,他从外山入内已是挑了各式捷径而行,难道宗政羲竟比他先找到了更为便宜的入山之处?
      “我沿最开始的山麓行,发现了一道溪边的狭口,通向中间横跨的峡谷。可惜那处狭口难行,尚不容多人通过,不过算得上是破开这山口的一个引入点。”宗政羲道。
      付尘颔首,旋即垂目道:“对不起,我失信了,日落前没能回去。”
      “我既过来了,就不必作数,”宗政羲顿了下声,现露轻微一丝谑色,可惜付尘低眼错过。他又道,“我看你若是不在那上面跟踪贴伏许久,估计在日落前也不是结束不了。”
      付尘原本放松下来的身子又凝在一起,忆及方才一通动作被第三人瞧见,顿生一种心思被他人窥见的羞窘和那些不堪旧事的纷复。
      他狠狠挤闭了下双眼,再睁开时,哑声涩言道:“……殿下身上可还带着纸笔?趁着此时记忆尚新,我先把此处形貌拓摹出来。”
      宗政羲上下扫视了他一眼,转椅回身道:“先随我过来。”
      付尘跟过去,轮椅在凹凸不平的山路上颠颠簸簸的,但偏偏其上独坐之人又稳坐若磐石,履步如平地。几步外又是一天然岩洞,洞口低矮,他要稍稍躬了身才能进入。这一俯身之间,便看到洞口一剥落凝血的兔子毛皮,想来是那二人方才争议之物,匆匆掠过了眼,未动声色。
      洞中低微的一声“嚓”的响动,火光乍亮,宗政羲燃了那火折子扔进柴堆中,然后朝他递了块巾帕,道:“把手上伤扎好。”
      付尘听话接过,目光不离宗政羲动作。见他又从轮椅侧边的一个夹层中抽出了几张叠起的砂纸,转铺到山洞边上的一块相对平整的石头上,并将准备好的铅条镇于其上。随即又捡了几根柴木,用火折子在大石边上燃起一团焰火,橙红的暖光映透在一旁纸上。
      男人动作始终是从容不迫的,这双从前惯于提戟握剑的手在战场中破敌灭阵、平定乾坤的模样,他从未见过,但或许也就是像现在这样,永远的干脆利落,有条不紊。哪怕是困厄险境,也能如信步游庭般将其从容化解。一个永远令部下信任的人。
      “来罢。”宗政羲如他所求,布置好这边一切,回首对他道。
      “……好。”付尘从方才一刻的恍惚中出来,左手拉着巾帕一角,又用牙齿咬住另一角,使劲在右掌心上打了个死结,熟悉的疼痛感令他精神大振,瞬时间这两日目光所见山川溪流、谷地林间在他脑中排列成一幅幅图画,在各个角度穿过。
      他上前用右手拿起那铅块作笔,眼前画面分离出了层层的线条、结构,由宏山到暗角,一点一点地铺展在他脑中,借由他手中的铅棒呈现在纸上。
      仿佛消隐了时间,夜色本也不留待人事,堆叠的时辰于他瞬息而过。待付尘将手中这图完成后,连他自己也被唬了下神,重新检视了一遍,抬头道:“绘好了。”
      方从这专注时分中出来,一股子烤肉的焦香味儿赫然传到他鼻子里,进而传递到他意识中。
      “过来。”宗政羲也不急于看他,只留神关注着手中业已熟了的兔肉,野地中火候掌握不好,隐隐有呛鼻的黑烟冒出,及时收了手。
      付尘上前,看见宗政羲手中提着一干枝串起的肉团,外观已经是焦黄色,显然是熟了的模样。
      宗政羲顺手递给他。
      付尘一愣,忘了伸手接。
      宗政羲这边手指着一个拿宽叶和枝条绑缚的碗状物,里面乘着深色的浓液,在火光下泛着浓艳的黑红光影,又道:“兔血体性凉寒,若你尚不算渴极,便先忍着。如果实在渴了,就少饮一些。”
      他转而留意到这边青年迟迟不伸手,挑眉命令道:“伸手。”
      付尘闻言忙接过,抿唇道:“……这肉你不吃呐?”
      鼻腔轻呼出一口气,宗政羲似是不愿在此事上纠缠,转椅到另一边,道:“我看看你绘的如何。”
      两日未曾进食的付尘确实是腹内空空,亟待吞食。只于这时大咬了一口手中的兔肉,然后慢慢咀嚼,目不转睛地看着宗政羲,对敌时常怀不屑的他这时候却少有地升起一丝紧张。
      即便知道男人一贯的寡颜少色,可这时他仍想从宗政羲神情间窥见些情绪。
      少顷,果见宗政羲抬眸短暂地瞥了他一眼,只那神色既无欣喜,也无斥恶,而是一种更为复杂难言的神情,令他短时内琢磨不透。
      付尘几下子啃咬完了手中的兔肉,扔了树枝,起身过去,又吞了下口水,道:“……如何?”
      宗政羲又抬眼看了他一眼,不含表情,这未答的沉默和对视又令付尘心底一悬。接着,只听宗政羲沉缓开口道:“这种过面不忘的记性……从前,我也只见过一人。”
      付尘身子一僵,宗政羲盯着他,知晓他心中所想,接道:“是他。”
      男人又把视线转回这图上,青年拓摹的这地图同寻常军旅所用图绘相当不同,不仅将平面改为侧形图,改换了寻常视角,又几乎能够细致到每一溪流长短比例、树木类别及疏密……部分不识名姓的树种便改用另一张纸将叶片形状及大概高度标识而出,即便是一未来过此处的异地人,有了这图纸,也可踏足入故地。他自山麓角寻了捷径绕进山中,这一带山势如何他并未尽观完全,但仅凭他所途经的地域地形,几乎全无错处。
      又何况青年所用时间,不过一顿烤肉的时辰。
      宗政羲仍要低叹:“本事不小。”
      付尘头一回当面听到宗政羲言语上的夸奖,反倒心生些许无措,想忍住忽生的一点喜意,道:“不过是从前在山里呆的时间长了,对这山石构造熟悉许多……至于这种绘法,还是借鉴当时无名山上的白衣蛮人给的阵图而绘,并非我原创……”
      “未至三日便勘察清楚,已是省下了不少功夫,”宗政羲转又道,“那你是否也可以交代一下……先前攀在石上跟随一路,到底听了些什么内容?”
      男人做事显然是当初于军中那派条理分明的严谨,这一件接一件事情看似给予旁人充足的调控时间,而这慢条斯理的自然表象下又紧紧拽着青年思绪随他走。
      付尘经过这几个时辰洞中的相与,心中起伏早已和缓下来,他定声道:“殿下是何时过来的?”
      “先回答我的问题。”宗政羲语气平稳,却可暗察其中一贯的强硬。
      “好,我本是行至山麓角,预备回去,听到有人马过来,人数不多,却远望皆着棕甲……知是燕军。后来看到他们临时驻于谷中,不明所以,便心存好奇,跟过去看看。果见领头两人独自上山,向下称有事相商,”付尘顿了一下,道,“那两个人……殿下应当是知晓来历的罢?”
      “江仲,希圣二十三年,自地方翊卫推选而来,从前在廖辉手下骑兵营中。唐阑,”宗政羲亦停顿片刻,抬目看向付尘,“希圣三十一年,原隶属京畿辅军,后以选拔第十九位择入赤甲亲卫军,后入焦时令麾下。”
      “同年的京兵选拔中,你是魁首,”宗政羲凝眸,补了一句,“且同他在军中交好非常。”
      交好非常?
      付尘顿觉透骨的讽刺,声音反而平静下来了:“你前日问我为何自裁,除了无颜延生,还有背叛,倪从文哪怕存一分利用之意,我既心知,也会念于从前之恩相报。但他不仅伪造真相,又支使唐阑瞒骗下毒于我——”
      他脑中陡然响起临川城那小匠工口中所言话语,如今的唐阑已是登堂进室,入赘成了相府贵婿,想必已是风光无限。
      哪怕是倪家小姐最开始的引路之恩,现在在他眼中都成了不敢细究的曲杂幽洞。
      付尘忽觉眼前阴翳散漫:“……实在恶心。”
      话已至此,宗政羲自然已经大致推出这来龙去脉。皇帷秘事、朝廷恩仇,借由亲信离叛反间不过是屡见不鲜的寻常伎俩,他也并不为倪从文这并不高明的计策而心存讶然,只这青年……
      他淡淡观望着付尘,立于黑暗岩洞中宁折不弯的腰脊,愈发衬起原先在军中故作胆怯模样的荒唐,由现在回望从前,拙劣的演技中还有几分坦诚的可爱?
      宗政羲心间微动,想必便是他见惯了宫闱之内各式诡计斗争,本不为那些可怜者留几分同情,毕竟自身愚笨之人早晚受人利用。而他现今果见这一个心底纯然之人堕为暗刀,仍旧起了惋惜心思,倘若起初他肯就着些端倪深察下去,今日情状未必会再现。
      这个山野里冲闯出来的狼崽子,哪怕无亲野活,或也胜过现在这徒遭横祸的短命之苦。
      “你入军时分,我本以为你是姜贼暗使来的人。若我当初揪你严查,起码不必到现在这个地步。”宗政羲道。
      “与殿下无干,”付尘极浅地勾了下唇,道:“那时真揪住我,我也不会透露半个字。是我愚蠢轻信,怨不得旁人。”
      宗政羲沉默。
      付尘这时思路反倒清明起来,接着刚才的话道:“唐阑江仲想必极早前就是倪从文安插在军中的人,我跟随一路,模糊能听到大致内容,他们口中的‘恩主’虽未直称名姓,但依唐阑逼我至崖谷前所言话语,现今仍能支使军事来由的,往上再推也只得是他。”
      “破多罗桑托携胡众联同蛮人已在沂州攻战,他们应当是前来支援的,只是二人应当存有避险领功之心,沿途行军拖沓,并无直接增援之心。”
      “那些跟随的士兵多是被替换过的年轻面孔……现今的赤甲亲卫已不复从前。”付尘道。
      “赤甲分裂之象俨然自十多年前便已显出,”宗政羲面无表情,“江仲既然十年前便与倪从文有勾结,更不要说我知道的那些更早的人。只要军务同政事瓜葛着,只要庙堂之上人尚未受国土倾覆之乱苦,这些内裂之事便不会罢休。”
      “胡蛮乱燕,已是必然之势。”
      付尘低声喃语:“难道真无内外太平之可能?”
      “太平只是表象,现在难道算不得太平?”宗政羲反问道,“百姓仍旧安于基业,四民各司其位。纵是你流乱如今,窥到了几分内里朽腐,于外而观,也不过是茫茫人群中微尘蝼蚁,无人因你而改变初衷。”
      “我亦如此。”宗政羲补了一句,神情依旧冷淡。
      “但战争都是一触而发的,”付尘道,“平定得快,反之亦然。”
      宗政羲未答言。
      付尘又念及男人起初所问之事,又道:“你傍晚时分便已经到这山中了?”
      他心中疑惑,那只兔子如何能凑巧引开唐江二人?想必他顶多是那个窥蝉的螳螂,男人才是其后暗观全局的黄雀。
      “我原在山脚处见你出现,后来又看你翻山隐树地跟随那二人一路,这才过去一探究竟。”宗政羲道。
      男人明明腿不能行,如何这行事作为皆似平常人一般,在崎岖山路中也能行隐自如。付尘惊羡的同时也暗自敬服,想来煜王从军廿载有余,本就为军中神仙人物,若非有人事牵绊,同他全为泾渭两分的陌路人。
      付尘深吸一口气,起身走到洞外,黑漆漆的一大片山林。
      如何兜兜转转,又到了这山洞里面?
      蒙山濒至蛮地,溪湖遍布,故而其岩洞阴湿,而朔北干燥晴冷,洞内外相异甚大。
      凝视久了,这外间黝黑浓墨的夜色便逐渐显露出来本相。最开始的一团乌黑,哪知其下还有这么多细景杂观?洞外偶有风吹动林木的簌簌响动,寂静的,反而令人心安。
      风太凉了,付尘又回到洞内,燃起的两团柴火尚且还有些金黄的光亮,他过去,凑到火边,伸手取些暖意。
      抬头时,看见宗政羲仍在端详他绘的那地图,他又想起些什么,走到宗政羲身后,道:“你来时寻的是哪里的山隙?”
      “这处,”宗政羲指上一点,“这里正对两主山之间峡谷,南边又有阻隔拦截,你先前说的法子可行,若是从此处炸开一道入山口,藏兵于山内,便可趁机攻入西北边境薄弱处。按此处天然地势所行,三面围地,燕军必也不敢进军于此。”
      “若是这样,”付尘思道,“必得速战才好,这里的地形优势也只是易于防御,如果一开始拖战时长,燕军一旦有援兵增补,这开始时的优势也就没有了。”
      “不错,”宗政羲道,“胡军人数所限,速战必定是届时一大行军要义。”
      付尘心中隐隐一片涌动的激潮,或许是手上的伤痛搅动了他那些嗜血的恶念,在“死活”那道门面前,他已是双腿横跨两端,再无活人比他更接近死,亦无死人能如此活。
      右手蓦地被抓起,付尘低首去看,宗政羲硬将他绑成死结的那块巾帕拆解下,道:“几个时辰后天将破晓,待那时再出山回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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