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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第八八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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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八回-灵猊现紫微星异动,内疑生赤伏符断踪
雁落山外胡患未平,这边黔南陈仓县一农民于田地野郊忽掘出一表赤伏符,怪图异象,进献汾瀛。
据流言相传,这符文上并无燕字,惟有一图谶崭新若神灵赐就,那图状为一花纹神兽背负佛座,口叼公鸡,爪踏野狼。见过的人皆道那神兽不是旁物,龙生九子,其五子狻猊是也。更有心者揣摩,这“猊”便同“倪”,更何况普天下皆知贵妃曾拂拢朝臣众意恭迎佛物,多年礼佛供奉香火,这神兽实有暗指,进而那“鸡”“狼”之喻便顺理为“蛮”“胡”之比。所以往后又有卜者测算,陈仓县地处燕南,值此夏暑季节,天象所应,正为紫微星宿。
帝星隐动,为王变之兆。
民间早便流言四起,众说纷纭。这皇帝久疾招法使尽,也未见痊愈,外城战乱长时未平息,早有人士揣摩为悖逆天象之举,致使灾祸留存。现今赤伏符所现,便是将至尊王剑,递于相府之中。
此等流言传至朝臣耳畔,自当又是一番暗示。不少臣僚私下来相府问询,暗表愿意联合上奏请愿,请应天数,却被纷纷驳回。
物议难平,倪从文借太子名义,以方迁都城需时安顿为由歇朝一日,其人却率先亲至临时东宫请罪。
宗政羕方进殿中,见到中央跪地那人,眼皮一跳,趋步上前将其扶起:“舅父这是何意?孤今日照循问安,可没有他意。”
倪从文缓慢起身,跟随就座,道:“殿下,此时外患未歇,显是有人欲要利用此等谣言动乱国中人心,进而扰乱边疆战事,危害国基,其险恶用心不言自明,请殿下明鉴。”
宗政羕淡淡垂眸,勾唇道:“此时流言既已散布开来,悠悠众口难堵,也就不必再去纠结是谁有意为之罢。”
“不,臣以为牵扯社稷安定,必须要慎重对待,”倪从文坚持道,“臣恳请,将此事追查完毕,还朝廷百姓一个交待。”
宗政羕暗自瞥眼审视了一圈,方道:“那便随舅父做主……总而言之,孤是相信舅父为国尽力,并无坏心的。”
“多谢殿下厚爱。”
“这两天连日奔波,舅父还是先回去休息罢,”宗政羕道,“这些繁务流言,总会在结果面前不攻自破,也不必太过费心于此。”
倪从文应下,随意攀谈几句,二人都各自避开政事机要。
待半个时辰后出了宫门,随行下人忙自前迎上,一边搀着其人登上马车,边道:“相爷,刚刚的信儿,大公子那头刚整顿完事情过来了,说在临时搭的府里头等您呐。”
“那就回去罢。”倪从文深呼一口气,命道。
八抬顶轿随一众侍从护送着倪相出行,异城别处,时时照料着出行安全,手底下的人也都是识眼色观时局的,不敢怠慢疏忽。
倪从文甫一入房,屋内等候多时的人当即便起身忙道:“父亲。”
“急躁什么,”倪从文轻斥一句,示意其坐回原处,然后独自褪了冠帽外衫,朝其道,“也是年纪不小了,不待还这么冒失的。”
倪承志微窘,道:“……儿知错。”
“坐好了,”倪从文撩衣落了座,这才施施然抬眼道,“看你这慌忙样子,定是也听到什么风声了罢?”
岂止是风声,简直已经闹得人尽皆知、满城风雨了,倪承志心道。
“儿自帝京城内赶回,一路皆闻听消息,版本各异,”倪承志揣摩着字句,道,“儿以为,您此举有些操之过急了。”
闻言,倪从文挑眉自他面上扫过,意味不明地笑道:“你以为……那‘赤伏符’是为父着人放出去的信?”
倪承志当即晓得自己又失言了,心头方寸大乱:“您……”
倪从文淡淡冷笑:“我何至于着急心切到一点时辰都等不了……愈临大事愈要沉得住气,合着为父从前教你一堆的大道理,结果自己还能在这迎头名利上栽了跟头?”
“父亲说的是,”倪承志微微俯首,然后道,“……可不是您,那是哪里来的人?难不成是您从前同手底官员言事时,他们会错了意?”
“没这么简单。”倪从文摇首道。
“可若是有人故意为之,那便是存心来谋害您、挑是非的,”倪承志蹙眉,“当初说的那个来此进献符文的农民现下在何处?从他那儿可能探查出什么消息?”
“着人押进刑部,问不出话来,应当是个不知情的,”倪从文神情无波,“不过不管他知不知情,这命都是留不住了,改日撑不住场面,就推诿到他们当地人乱散诬语上头。”
倪承志一凛,随即道:“可事已至此,谣言都已经散布开了,现在谁也无心再去追问当初那图谶上究竟是个什么模样。朝官里头有见势不对的知道收敛起言语,可民间的百姓却不这样以为,您现下独揽重权,距那上位不过差个名头,自然有眼红您势力遭际的明知这背后有鬼,还刻意挑撺一把火等着烧到汾瀛来呢。”
“这我知道,”倪从文眯眼转溜着手上扳指,幽绿翡翠泛着狼目一般的暗光,“我倒不怕有人把这层脸皮撕下来,反正我从前所作所为也都是明目张胆着来的,大不了到最后也就来个顺水推舟,讲明了省事。”
“我真正担忧的,是如果有人现在就要把我推上这三分之地,背后一定还鼓捣着别的动作,敌在暗处,不知道他们真正所想所求的是什么。”
他自夺情出山之后一路行至而今,一路上可谓顺风顺水,步步依计划行事。但依凭他谨慎性子,此一条血路上不敢有半分马虎大意,因其下便是万丈深渊,稍纵不慎,便牵连着众人都一齐倾覆于此。
倪承志道:“儿以为,现下真要有人生事,也抵不住您这头军权政权两握,与其猜度那不知来意的暗处贼子,不如好好握紧了手中砝码,先别在自己手上出了乱子。”
“不错,”倪从文道,“过会儿得向唐阑那头送个信去,若是可能,就抓紧着时间,能尽快落定,也不用整日来回操心着蛮人胡人的异动。”
“会不会是蛮人暗中捣鬼?”倪承志疑心道,“儿以为蛮人阴毒,父亲同其相交也不可尽信。”
“苻璇的手还伸不到这儿来,”倪从文倨道,“听唐阑前日来的信报了,他们蛮军自己远征燕北,粮草后备还得时刻依着胡人及时应付,自家的东西绕一圈供应不上,也有着急处。指不定哪日他们胡蛮两族自己先闹掰了,届时让我坐收个渔翁利。”
“胡人四肢强健,头脑简单,定不是蛮人的对手,”倪承志道,“蛮军同我们打了多少年仗了,再笨的人都得学上些本事教训,何况苻璇又是一贯推崇着燕地兵法的。”
“他们可一点儿不笨,现下还要青出于蓝胜于蓝呢,”倪从文道,“就等着蛮军那处动静罢。”
二人言谈时,门外传出两下清脆的敲门声,迥异于平日老门房的动静。
“……恩主。”
倪承志知晓这称唤只用于其父暗中培植的一批暗卫死士,而后者所行事之机密,连他都不可尽知,于是起身道:“儿先行告退。”
倪从文以眼色阻其留待,然后朝外道:“进。”
倪承志只得坐于原位,见一黑衣武者半遮面容,疾步进来抱拳一礼,然后上前朝倪从文禀道:
“……那人按您的吩咐杀了,结果底下人要给他换囚衣的时候发觉不对来……”
他座位离得近,也模糊听见之人所说,便也噤声凝神听着。
“扒了之后发觉是个没根儿的,看手心上的磨茧也比寻常农民薄上许多……”
倪承志心神一凉,再看其父也是色变,听其缓道:“先不用急着下定论,你再去陈仓县好好调查一番这人的具体来历……那他人就先不必急着下葬了,设法在刑部留着尸身,来日真有变也好对质,动作快些。”
“……是。”
暗卫转身悄自离开,倪承志所想良多,这时候也没法张口判断了。但看着倪从文于座上沉默细思,也静坐一边。
“……你以为呢?志儿。”
倪从文这次主动询他意见,他只得硬着头皮答道:“儿觉得,既然底下人发觉出来蹊跷,或许也不无来由。”
“你大胆说,既然不知是谁,说错了无妨。”
“儿直觉所现为姜华,”倪承志道,“抛开这些证据之外,儿一直以为他此前依从父亲心中定有不甘。加之您若是此时事露,他凭仗着皇帝内臣更有了明目张胆的名头过来给您罗织罪名。毕竟当初牵线蛮人这块,起先是父亲您抓着他的把柄,再后来您跟着淌了浑水,他那头也抓着您的把柄……”
“最重要的是,于姜华而言,现在尚且并非全为死路,他同朝官联系一直未断,也有不少两头不愿得罪的仍与其交往密切。”
倪从文淡淡笑了笑。
此时言笑难免教人生寒,倪承志言语陡停,道:“可是儿……说错话了?”
“你说的都不错,”倪从文浅笑道,“只是你仔细想想,你所分析的那些缘由本就是现下姜华所有的,哪怕那预言的图谶真不是姜华起意所为,那你说的那些前景好处就都不在了吗?”
倪承志思恐尤甚,道:“那依父亲的意思是……现下就要设法清理了结?”
“呵,”倪从文不置可否,“也是我前段时间一直留神着外患敌情,未曾把眼光放在自己身周人身上。姜华什么时候成了任人宰割之人?得亏这一出赤伏符现给我提了个醒,现下,我倒是真希望这事查到最后,就是他。”
父子叙谈半晌,门外又来了敲门声,这回则是熟悉的门房传唤,汾瀛的刺史袁兴和太守苏定南携同过来拜谒请安。
倪承志道:“我来前听说父亲把他们晾了两三日都没见?”
“这不你一回来他们就趁机又上门来了吗?”倪从文冷哼,“消息灵通着呢。”
待更衣出了门,那二人已在厅中品茶相候。
你来我往地几轮客套闲话之后,不免提及近来沸沸扬扬的赤伏符一事,只不过这回是倪从文率先发问,听那二人回应。
“这传言未必信实,多有百姓在其中添油加醋的,下官以为……做不得数。”袁兴缓慢道。
苏定南在旁又道:“主要那图符究竟如何也着实未见,若是果真应了天机,下官以为,这也有泄露天机的罪项在……”
“这便是那 ‘赤伏符’,”倪从文直接从袖中取出一页纸来,倪承志见状起身推置在他二人桌前侧,“你们且看看同那传言相比,究竟如何呢?”
这两人也未想到倪从文会将这东西随身带在身上,还掏的这么干脆,便只得听令细观其状,心中思量着倪从文何必于此事上揪上他们二人不放。
“我瞧着这‘花狻猊衔鸡叼狼’的图样着实新鲜得很,若有这等绘图的本事和材料,丢在民间岂不可惜了一手的功夫……”
倪从文尚且有心调笑,那二人尽是心中怦怦地揣摩着答言。
“相爷,依下官看,这图符多有人造之痕,实不似传言一般神乎其技。”袁兴道。
“怎么说?”
“这用笔,质料,都太过寻常,确实像有人存心作伪。”
倪从文追问:“可谁会平白放出这么一个消息传播呢?该不会是本官自己为了谋利……故意自演了这么一出罢?”
“定然不是大人了,”袁兴眼神躲闪,道,“可这是谁……下官也不晓得内情,应当让审刑院的僚属过来细细调查才是。”
“那你以为呢?苏大人?”
“……下官愚钝。”
二人言语闪躲,显然都不想沾染此事,倪从文只得作罢,转了其他话题。
“你们袁氏那几处茗馆烟楼还在帝京?还是已经搬来了?听闻前端时间袁老爷子身子骨不大强健,这时候可得及时去急病瞧医。若外头的大夫不信任,我这边给你往派几个宫里头的太医也是方便的。”倪从文道。
“多谢相爷惦念,家中二老并不大碍,都是些逢气候交变的寻常之疾,”袁兴答道,“至于那些私营的地产商铺,都着人在帝京照看着生意,不过倒是有意在汾瀛这边包些地方,另辟几处生意。”袁兴道。
再往后,倪从文几将二人亲族老小一一过问完毕,那两人也不厌其烦,照实情回答,不敢瞒误。
谈话方终,倪从文辞了苏定南,又单留了袁兴下来。
“大人,下官实话讲,对您可是一片赤诚真心,您有话不妨直言,定不会言语欺瞒您。”袁兴道。
“不用着急表态,袁大人,”倪从文缓缓道,“这迁都之事,本是姜总管在其中操办的,由内宫至外廷,来来回回的不带停歇。前两日他过来同本官讲一事,朝臣之中仍有需要统筹打点的地方,本官现下已是分身乏术,交由别人又没有这个经验,思来想去,他既然为的这个意思来,也不若就任他再出来协助朝内诸位大人一同帮衬些杂务,也替他们省下些心力。”
“那自然是好事,”袁兴道,“不过您既愿应许他,就是同朝臣商议,也得去寻尚书省曾经搭过伙儿的旧臣商量了,若是单问下官,自然没什么意见。”
倪从文笑道:“你从前不也就是工部的尚书,实话讲,现在都城已迁定,你若想重新再调回来,其实也不难,我便让志儿转调到他职上。”
倪承志见机拱手道:“愿为大人空留职位相待回。”
“不敢当,相爷您抬举我了,”袁兴怎不知自己地位如何,哪敢肖想同倪相长子争位,道,“从前到现在,为相爷分忧一直是应尽本分,即便未在其位,相爷若有吩咐,下官必定竭力以行。”
倪从文见他说到这个地步,也不过多纠缠,便道:“既是这样,尚书省的诸位臣工袁大人你从前都相熟得很,这两日都忙于安顿,不免就先烦你前去交涉一番。毕竟若是姜总管那里派出的人手,中途难免有官员同其起纠纷,也不算得体,如何?”
“下官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