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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第九一回 ...

  •   第九一回-闯帐怒求诠伪作折兵,委臣得引示厚礼相拢
      “——给个解释!”
      胡人莽汉左手一拍桌面,桌上的布阵地图连着木质几案都抖三抖,旁边又一胡人拍了拍了肩膀,以示勿要鲁莽,进而抬首向上座人道:“我等自然也愿意相信蛮主诚心,只是这过境之后便以假图糊弄,着实也不是蛮主能做出的聪明之举。若是于割地占土上蛮主有意见,也可直接提出来,却不必用这等手段害我等胡族兄弟罢。”
      苻璇在对座上沉默,冷漠面容上一时辨不出喜怒意图,他朝下首人瞧了一眼,寇炳见机出言道:“达门将军此言差矣,蛮胡联军攻伐取胜众多,若是尊主真的有心残害友军,何必非要等到现在呢?”
      桑托冷笑道:“蛮主也别当我等胡人都是傻子,这凡攻坚之事回回皆为我胡兵在前,蛮兵跟于其后收尾。从前想着蛮主可分予我等燕北数城,拿了好处也是应该效力。可现下好不容易攻进渭南,蛮主却拿假图应付,是不是也想着借此机会灭了我等干净,届时独占燕土成果了?”
      “就是燕人常说的那句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了。”达门在边上补道。
      寇炳神色犹豫,抬眼朝苻璇探问,不知是否可往下应答实言,后者抬首扫了一圈人物,终于开口道:“首领暂且息怒。”
      “……不管首领笃信与否,这假图却非我等有意为之。我族此前常年于边境侵燕,燕人视蛮族为寇仇,这内境的地形布防,自然不是轻易取得的。实为孤王暗中派族人偷潜燕境窃来之物,若非要论及真假,依孤王看,这其中也免不了有燕人故意为害,拿假图哄骗,”苻璇冷颜道,“至于首领适才所说的攻战为首之事……说来惭愧,我军同燕兵交战多年,尚不及胡族猛将一载所伐战果。首领帐下人才众多,英勇善战,不为我族将士可较。故而能者多担,这才使胡军领兵于前。来日分领战功,也该是胡军为头等。”
      桑托又是冷哼一声,达门又道:“蛮主话已至此,我等也没甚么可说的了。只是一味叫我等胡人兄弟冲锋陷阵之事不可再为,之后,也就请蛮主先派遣帐下精兵前去探路罢。”
      二人领着手下胡众,怒气冲冲地离了军帐。
      从渭南返回的胡军方一歇战,便来闹了这么一通,苻璇座下的蛮将蛮兵脸色都是极为难看。苻璇一贯心气高傲,方才那番话,却是带着少见的求软态度,在座诸人,大多还是头一回见他在除了少主之外的人面前低三下气过。只他越是言语温良,其他人便愈觉胆寒,因为知道他是真的生怒,才肯有此举止言端。
      寇炳见状不对,将帐内闲杂人众遣走,只留下军中知晓内情的心腹。被遣离的蛮兵如临大赦,仓皇出帐。脚步零碎声远去,营帐内气氛愈加空旷诡寂。
      “尊主……”寇炳犹豫开口。
      “不必多言,”苻璇平静道,“事已至此,已经是极为分明的了。原本也没抱持着各自坦白的诚心,他们也没有对孤王极尽忠心的义务。起码这一次,胡军闯验在先,没有折了咱们自己的兵卒兄弟。”
      巫马孙小心询道:“敢问尊主,现下,我们还要接着筹划往南攻进吗?”
      “自然,”苻璇道,“燕军不是刚刚败逃回营?现时也不必多等,趁着这个机会直接遣兵冲到关外南渡,看他们接下来动作如何。胡军现在正好因眼下事不愿冲锋在前,届时待得了渭南一片地利沃川,自然也没有再相让给胡军的道理,早些清算,也明白些。”
      “明白。”
      苻璇又问道:“沙将军,先前俘虏的燕军现在所剩多少?”
      沙立虎起身忙答道:“禀尊主,这几番攻战下来,确实折了不少人,统共再算算,也未及一千人。”
      “足够了,”苻璇道,“难道这一千人里头,还没有一个识得燕地城防地形的?”
      “可是那燕兵本为驻扎江北一带的翊卫,渭南的户口厄塞,只怕他们也未必真晓得详细……”巫马孙道。
      “正正经经的燕兵燕人搁在你手里,还要孤王教你如何用吗?”苻璇道,“若你当真想不出法子,孤王便叫沙立虎替了你的位子也可以。”
      沙立虎双眉一横,那边巫马孙当即道:“末将知晓如何做了……”
      苻璇笑睨他一眼,道:“没同你讲笑,巫马,这次事关重大,沙将军比你经验足些,此战孤王便暂且委任沙立虎了。”
      巫马孙怔愣,沙立虎讽笑忙答:“末将领命。”
      “你也别因驻守原处就掉以轻心,孤王现下在此,若是出了差错,你可担待得起?”苻璇打量着他,道。
      “……是,”巫马孙抱拳领命,“末将必保尊主安然无虞。”
      苻璇视线扫及两人,淡淡勾了勾唇:“你们先下去准备罢。”
      二将依言告退。
      大战将至,于蛮兵而言,算是这接连的动荡之时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领首开战。重又详细交代过相关事宜,帐中将帅陆续离散,独剩寇炳一人,又朝其汇报道:“尊主,逻些那边新递来消息,余下族兵都整顿齐全,您这里一声令下,那边就能发兵北攻相迎。”
      “不用急,若非最后关头,还用不上他们,让他们安心等着,留神燕人动作。”
      “是,尊主,逻些还递来一信,是有关少主的。”
      苻璇一挑眉,道:“他怎么了?”
      “说是少主回来了,把您的意思禀过去,少主说……要犹豫犹豫。”寇炳道。
      苻璇难得露出些浅淡的笑意:“依照他往日性子,这时候没直接撂挑子走人已算是长进不少……也罢,他若真不愿,孤王也强不了他,回信叫他在逻些好好呆着,将来有他展才作为的时候。”
      “尊主仁心大度,”寇炳和道,“……其实若是少主肯趁此紧要关头能像几年前施术动法,只怕再多的燕军过来,都是不堪一击,那才是真真稳了胜局。”
      “他自己不愿,孤王也无法,”苻璇道,“当初他是小孩子心性,哄骗激将几下就能出来试显几下本事,现下可不行了,他有主意的很。”
      虎毒尚且不食亲子,寇炳深知这个道理,却抵不住叹息:“只是心叹我蛮族先祖所研的这一众奇方异术好不容易于百年间等得延承者,却先是毁于前任祭司,后又归于孤子一人,关键时候利用不上,着实有些悲哀可惜……”
      苻璇心念燕土已久,这时候被他这叹言也勾起些痛怍情绪,道:“……你有法子?”
      “臣僭越。”
      “孤王恕你无罪,”苻璇道,“你暂且先说来听听。”
      “依臣对少主微识浅见,少主毕竟年纪小,想来定是吃软不吃硬的……”
      “不错,”苻璇苦笑一声,“他就是这么个性子,只是若真谈起他有甚么软处……孤王这些年可是想尽了招数,且说这么多年生怕作恼了他,孤王可从未动过鸾胶再续的念头,只是若要因此就轻易暖化了他,也不尽现实呐……”
      蛮王挑眉低叹:“真不愧是我苻璇的儿子……”
      寇炳斟酌道:“臣听闻那帝京北向的龙栖山为燕廷皇陵所矗,其内岁朝温湿晴好,有神灵庇护、安养亡魂逝者的说法在,尊主不若暂以此说法相称,来日攻陷帝京之后便将夫人灵柩迁入其中。”
      “那你便暂且先着人这样回罢,”苻璇半阖眼,食指轻敲起太阳穴,道,“凭我对他的了解,可不会因为这么三两句话就乖乖听话的……毕竟上回犯过一次的错,他怎么轻易重来一遍。”
      “那臣便先如此为事了,”寇炳见其疲惫,不再相扰,“臣先行告退。”
      苻璇就着斜倚的姿势朝其摆了摆手,黯然闭上了眼睛。人散去,帐内复归宁静。

      汾瀛行宫之中新搭建起的议政堂殿较之帝京的确简陋许多,仅有的用度材料全耗费在了阶上一把蟠龙金椅,偏偏其上空荡,还未得主人赏坐。
      廷上诸臣现已熟悉了这新宫新堂新住处,只是偶尔瞧着家户檐角的朽木蛛网,仍是忍不住徒生悲叹。世上事千息万变,但求家中妻小得华衣裹身、入朱甍轩厦,便足以泯灭双眼一心,任波逐流。享一分乐便是一分福,贪一时欢便是一时安。
      这日照常下了朝,邵潜大步向前,侧旁追来一年轻官员,拦道:“邵大人。”
      “倪大人?”
      倪承志浅笑躬一礼:“敢问大人此时可有要事?家父想请您入府一叙。”
      邵潜挑眉回身,正瞧见倪相爷在后远远缓行,两旁簇拥着大小官员,在其扭头时坦然迎视颔首。
      右眉降下,邵潜又扭回头来,亦笑了笑:“那便有劳招待了。”
      二人同乘一车到了相府,倪从文又待几时方才姗姗来迟。
      几下寒暄之后,倪从文便引入正题:“一直听闻大人同姜总管私交甚好,近来朝上事务也多有姜总管从中帮衬,也算是我等朝中的老人为国患之际尽一份心力。”
      “这都是我等应该做的,”邵潜不动声色,道,“连相爷这等一贯夙夜匪懈的朝廷表率现今都觉得分身乏术、需劳动旁人,何况是我等平日中不甚尽心的呢。”
      倪从文眼中精光微闪,笑道:“大人只怕是误会了,姜总管现下重新参政倒还真不是本官授意,实为初到汾瀛之时,前来相迎的袁兴袁大人偶然提及,本官瞧他有几分求意,到底是曾经一同共事的京官,本官也就暂时答允了。”
      “原来如此,”邵潜道,“下官原先也同袁大人攀谈几句,怕是他家中又有应求,方才为了此事。相爷胸襟宽广,不计前嫌,叫我等拜服。”
      “大人这般说……只教我着实惭愧呐。”倪从文讪笑道。
      “此话怎讲?”
      “当时伯庸仿效韩大人辞官告老之时,我几番挽留,仍是挡不住其去意坚决。论及老师生前在朝的得意门生,当以韩怀瑾的诗文为先,冯儒的经义通贯,反倒是我这同恩师沾亲带故的未能有什么出众作为,本就有辱师门……”倪从文叹道。
      “相爷这话未免太过自谦,当年相爷初入朝时的几篇策论可是先帝都于朝野多加赞赏的,而今您所行职事,谁都替代不得。”邵潜故意道。
      倪从文未被他这奉承言语扰乱,接着缓缓道:“大人过誉,本官有几分能才自己心中最为清楚。因而这同门内,而今独留本官一人,不免常思先师教诲,不肯违了其遗愿。姜总管从前行事有逾矩处,后来安分行事,本官亦忙于他务,才未深究。可这次方又回前朝,朝中便有些蠢蠢欲动之人传些风言到本官耳中,只心叹外患内忧,皆不安生,不知要如何为好了……”
      邵潜挑眉:“相爷之意,是以为下官有法子可相助?”
      “若是有,自然为好事。”
      邵潜没料到倪从文仗着现今手中权力大了,能这般直接相问。借着笑容掩下几分讽意,也讲明几分:“不是没有,只是相爷当谅解下官同姜总管从前多有交集互助,若只是寻常的一些小的罪状……您也知晓,这明处的过失,无需过于苛责,硬是挑出来了,反教人都难做。”
      倪从文微整暇容,笑道:“看来大人仍是不信任本官有能力庇护大人了……”
      “其实相爷若真是想拔本塞源,未必要专寻下官,”邵潜不上他的套,道,“归根究底,下官虽然没有相爷之才,但总归是一般的文进士人。而对姜总管,却需他们本家人来自己来纠自身过。”
      “……你的意思是?”倪从文眯眼问。
      邵潜笑笑:“何大监这两年在内书堂可委屈多时了,寻常的小文宦岂压得住这尊大佛?得亏当初姜总管心软未肯除根,可谁又知他心里是如何琢磨的。”
      对方点到为止,倪从文心中冷笑,言道:“邵大人而下能对答如流,想必这事也是早在心中谋划好了罢?”
      “相爷单说这话就是新奇了,身在朝堂漩涡之内,谁人会不给自己寻个后路呢?”邵潜道,“邵某可并非冯伯庸之流,相爷无该一概而论。”
      “大人聪明,”倪从文笑道,“只需你一句话,本官也可做大人的后路。”
      “相爷行事一贯绸缪在先,待到出手时已是胸有成竹,而今能有此问,必定也是料定了我会如何作答。”
      “本官之所以能料定可不是因为本官自己的本事,而是本官看中了大人明察大势这一点,必不会教本官失望。”
      说着,从袖中拿出一备好的黄宣递上。
      邵潜接过看了眼,不禁笑道:“……相爷这出手忒大方了些。”
      倪从文道:“也不瞒大人,那钱监的钟官刘呈从前是在相府任事,后来诰封了太子之后本官才遣去随了太子襄助事务。故而大人尽可放心,凭此据去寻其手下人,可随意调动京外各处铜矿炼炉。”
      邵潜低眉拢好袖子,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道:“相爷这么大的手笔,下官岂还有不应之礼?在此先谢过相爷了。”
      “……不必言谢。”
      推拒客套几番,邵潜借由回府,倪从文见事已成,也未多留待。
      出了门,便正瞧见倪承志此时候在屋外廊中,只不知方才言语他听到了几成。
      “邵大人。”倪承志一身官服未褪,衣前孔雀图案如其人般挺拔而立,隐然有傲色。
      邵潜相较其人矮了一大截,此时上下一打量,笑道:“回回看到倪大人,方知后生可畏,心中着实羡慕得很。”
      倪承志听惯了褒奖,自然应对如流:“大人过誉,承志资历尚浅,也时常需向诸位大人请教政事,不敢松懈。”
      邵潜目光瞥及庭中花草葳蕤,悠悠道:“本官尚记得,倪大人同太子差不多年岁……”
      “承志略比殿下虚长一岁。”
      “这样论说,殿下尚还算是大人的表弟,”邵潜摇首叹,“既有一层亲缘,可你二人作风偏好,却是大相径庭呐。”
      倪承志道:“殿下与我非是同等身份,眼界自然不同。”
      “倘若太子肯有倪大人这般用心于政务,想必相爷也可安心许多。”邵潜道。
      “下官听闻殿下近日来宫门不出,专心理政习书,也是勤勉得很,大人不必这般叹息。”倪承志道。
      邵潜应声,又笑着同其应付几句,便辞行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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