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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第九三回 ...

  •   第九三回-露章面劾批鳞请剑,仿书递信瞒天过海
      自渭水岸突行未解时疫始,流言纷扰不绝,只待朝廷中言动。
      流言蜚语各执一词,终于等得此日早朝,朝廷众官闻见异状:现任监察御史头戴獬豸冠,浅绛里衣外罩红袍,鹤立于群臣之中。
      依大燕律例,是为御史行重大弹劾事之礼节,早已弃置多年未曾复用,今日又现此礼,欲弹劾之人根底深浅,不言自明。
      “臣今日行露章面劾之职事,携朝中诸臣联署问罪令奉上,弹劾检举内侍省统局总管太监姜华。”
      出言这御史为半载前继领韩怀瑾职位之人,相府门生出身,太子钦点。
      宗政羕抬眸,廷下,倪从文独立于众官之首,朝他微一点头。其不见处,恰于身后的邵潜也巧于此时望来,二人错视一瞬,只听当中御史接连报来:
      “其罪一,里通蛮敌,妄行贼事。”
      这一出言便是足以株连九族的叛国重罪,闻听的官员多有不晓细情之人,一下便绷紧了心弦,大气不敢呼喘。
      “其罪二,谋戕皇嗣,恶逆不敬。”
      紫朱纹袍华贵依旧,姜华此时僵立不动,似是比谁都要聆听得认真。
      “其罪三,谮害忠良,为祸朝官。”
      倪从文侧眸时正能看到姜华面目神情,鼻端轻嗤。
      这御史声音字正腔圆,一字一句都敲在众官心头:
      “其罪四,结党营私,败坏朝风。”
      “其罪五,私铸通货,攫取币利。”
      “其罪六,僭越皇权,滥行权柄。”
      “其罪七,贪赃枉法,收受私贿——”
      “禀殿下,此桩桩件件,皆由审刑司及检察署核办纠察,另有何利宝等一干证人纸据记录于案,请殿下明察。”
      百官等待上言,心中却忐忑知晓,姜华的这些罪状之中,有的是彼此上下间皆通得内情却看破不说破的,有的却是一贯讳莫如深的隐情。一如当初谢芝猝死、煜王败归等事,种种猜测多藏在心头,却没有人胆敢真的莽撞细究。但今日究竟是谁在幕后操纵势置姜总管于死地,所有人已是心知肚明,若是因姜华一人保全他们自己身上沾染的众多污腥事,他们当然是乐于想见,其中笃定站对了位置的今夜回了家中怕还要拍手称快。
      针落可闻的寂静中,呼吸间都是无尽的煎熬,堂下诸人浸于沉默许久,终听得太子敲言落定:
      “依律刑过,赐姜卿,剐刑一等。”
      百官心中一颤。
      头一回心觉这惯常言谈风雅儒润的太子在念及诏令之时也有不一般的冷酷。
      第一等的脔割凌迟,是三千三百五十七刀。
      纵是知道姜华时至而今必死无疑,而那诸多罪状大部分确为实情,可听至而此,不免已生出了兔死狐悲的苍凉之感,他们又何尝不是个中帮凶。
      侍卫闻令不久待,于厅堂之上直接将姜华围拢拿下。后者面色灰败,缓将头顶红缨纱帽取下,又被强制扒了官袍,押送出殿。
      这几步路行,众人此时才发觉,当初于御前如日中天的金貂缙绅、城狐社鼠,此时也不过一鬓发尽白的垂朽老人罢了。
      想来近日内侍省重掌朝权,不过是替其于临终前再现一时风光,回光返照的生机背后,才是一铲到底的干净决绝。
      如此重大之事奏于前,也无人再有心思言及他务,早朝随宦侍一言完退,众官踉跄俯首,齐声奏言:
      “恭送殿下千岁!”
      众官腿软,半身前趴伏在冷砖之上。战栗之中,无人敢抬首觉察,百官之首那人,独立于前,距阶上金椅大张獠牙的龙首,不过数丈之遥。

      宗政羕匆匆回宫,未有得胜喜意,冒礼进了内廷之内。
      宫轩门启,一路顺畅。临至门前时,仍是顾及多年教养,抬手敲了两下门。
      屋门“吱呀”一声,一条门缝应声而开,屋中人恍若就在门口等候多时。
      “殿下。”
      赫胥暚略一颔首,拉开门容他进入。
      宗政羕进屋,殿厅内众多燕侍皆已被替换为胡女,此时于殿厅四处列布,一副防备之态。他从容上前,蓦地在屋角撞见一个熟悉人影,一时怔愣未言。
      对方见其进屋倒是坦荡,主动从椅上起身,低声出言道:“……表哥,近来辛苦你了。”
      虽知其在内宫中歇养,但自迁都之后,这却算得上是二人第一回私下见面。前者有心躲避,后者不以为意,几次来回,都是堪将错过。
      赫胥暚合了门近前,瞧见太子不说话,以为他介意有旁人在场,便主动道:“殿下尽可放心,唐夫人知晓个中内情,此次我族女顺利入城,还是托了夫人一路寻人掩护。”
      倪承昕对其道:“表哥尽可放心,我现下所行事,我爹并不知晓。”
      宗政羕复杂地看她一眼,偏转了视线,转首朝赫胥暚道:“不知所托事是否顺利?”
      “殿下尽可放心,”赫胥暚道,“宫内的皇子宫妃现已沿南城东麓的官道私行,黔川已着手派了人来接应,察萨可言保一路无虞。”
      “那便好,”宗政羕低眉轻叹,“此时暂解后顾之忧,接下来的事,孤也得安心许多。”
      “殿下,”赫胥暚道,“既然帮你这一忙,按察萨所言,也得劳动你来给个实质的酬劳。”
      “说来听听。”
      “向您请一道纸诏,命江东军率众来汾瀛护驾。”赫胥暚道。
      宗政羕看了眼倪承昕,转而道:“既是有关军政诏言,就烦请公主暂且移步书房,孤可同公主详商一番。”
      倪承昕知道太子因其身份仍是不加信任,便知趣插言道:“不必劳烦二位移步了,此处是公主的寝宫,当走的该是臣妇才是。”
      说罢直接推门离去。
      赫胥暚经她主动一说才得想起这女子夫婿便是领兵在外的燕将,即便她同其父不为一心,却未必不会把军中消息向外透露,自觉大意:“……是我方才疏忽了。”
      “……无事,”宗政羕整理面上乱绪,道,“据孤所知,倪从文现下手中盯用的,也是江东翊卫军属。”
      赫胥暚诧道:“他预备的,不是北面击蛮胡的赤甲亲卫军?何须舍优得劣?”
      “不,”宗政羕摇首道,“现下亲卫军折损数万人马,且行军拖沓,只怕他们过来还要晚于蛮人一步。倪从文一直备有后手,江东翊卫军战斗力虽不强,但地广人茂,林林总总算下,只普通士兵就有数万众,单个放在战场上不敌刀枪,人多了,只怕还是能当个人肉靶子的。”
      赫胥暚蹙眉:“这一点,我尚还不知。”
      宗政羕镇静道:“兄长既然有此托付,可是提前在江东安排好了人手?”
      “察萨同我说,他私派了人拿军令去顶替已经离世的江东军首,虽说名不正言不顺,但真到了遣将之时,诏令在先,他们届时也管不及那么多了。”赫胥暚道。
      “王闯?”
      “殿下知道?”
      宗政羕忆道:“当初因他是兄长责过降职回军的,我便以为此人不当信,后来几次私遣人叫他入帝京供职,却总是得回信其称病于家。我知晓兄长当初曾委派了手下亲卫军的千夫长调往四地整治军力,便知道这里面可能有些内情。却碍于山高路远,孤于军中并无安插人手,所以一直不得而知。”
      赫胥暚略忧:“既然殿下方才说了那江东军是倪从文早便盯上的,那其中定有不少辅将细作为相府所用,只怕察萨派去的那一人,也无可改变甚么……”
      思索须臾,宗政羕出言道:“此处议事不便,还是要烦请公主随我移步书房。”
      太子有意卖关子,赫胥暚也只得任凭其吩咐,自架上取了软鞭刀械,绑缚腰间,藏置袖内。
      宗政羕瞥见她动作,温和笑意浅放:“公主不必心持戒心,今日未曾吩咐銮舆跟来。孤自幼多习文事,也没有武功根底,定是不能同公主相较。”
      “就算不是为了防备殿下,此时内外生乱,保不齐还可做个‘勤王救驾’的功臣。”
      女子身量修纤,暗持蕴力,推开屋门时恰有外间日光倾泻,流于其身背蜿蜒的线条之上。
      宗政羕本因她这冷面开的玩笑话心生几分趣味,此时乍有女子身段在前,竟也凭空痴了那么短暂一瞬。
      可这不合时宜的偏轨也仅在一瞬,前敌后患,瞬时令他清醒了神思。
      秋日的阳光一贯擅于行骗作假,看似同烛火炬燃一般的炽烈,实则有瑟瑟冷寒混杂其中,随时等待着之后的酷冷严寒粉墨登场。
      太子轻拢黄衫,紧跟其上。
      二人一路无话,来至书房。宗政羕径自走至椅后,吩咐侍从佟秀磨墨,兀自提笔写起了字。
      赫胥暚不识字,但近前看去仍能辨出那是一份黄绢诏书,知其心中有所量算,也不敢出声相扰。
      宗政羕落笔极快,赫胥暚侧面看去,觉得那字迹不成字迹,反是图画一般的随性挥洒。略起了些异样,未料想到这看上去温润羸弱的太子笔下也能有这等疏狂风骨。
      未至半炷香的时间,洋洋洒洒地写了半面的字。宗政羕搁笔,取出一方印鉴拓上,抬首正瞧见胡羌公主紧盯诏文的模样,不禁浅笑道:“公主识得燕文?”
      “不认识,”赫胥暚回神,道,“但胡羌归顺燕国百年,族中确有个别精通燕地书文的人。我幼时曾经见过一叔父摹写的燕文碑帖,略得一些书法意趣……但看殿下水准,应当是个中高手。”
      宗政羕笑了笑,未答言,将那诏文递过去,道:“公主可拿此诏付与兄长,他必定知晓是何意。”
      “那方才所说……”
      “昨夜丑时有边关传讯来,蛮军提前探查出了迁都一事,故而行至半途转弯,现下已是奔着汾瀛过来,依其行速,只怕不日便可兵临城下。”
      宗政羕语气镇肃,赫胥暚也是一惊:“这么快……”
      太子接着道:“不过孤已着人截住那传信之人,封锁消息,倪从文当比孤晚一步得知,但兹事体大,瞒不得太多时辰。”
      “方才公主所言令孤思及,即便江东军早便为倪从文所通也无碍,不若顺水推舟,按他的嘱令将军队遣来,暂时先挡下外患侵袭,再做进一步打算。若届时再可从江东军中抽取甚么罪证,那便更好了。”
      赫胥暚细细闻听,大致晓得其意,低首看了眼手中黄绢,道:“……可若是倪从文发令,何须用上黄绢?”
      “这是故意为之,”宗政羕解释道,“拿皇帝诏令所用的黄绢便是向其传讯,倪从文在此已经挟制了太子朝廷,只待他们过来假意退敌,再栽赃于蛮胡,以助倪从文顺利登位。”
      “只这样一写……他们会信吗?”
      宗政羕耐心道:“这诏书上的字迹、私印都是仿倪从文平日所书的,应当足够以假乱真。”
      赫胥暚盯着看了许久,方才挑眉道:“……殿下这手艺倒是不错。”
      宗政羕权当她为夸奖,低眼淡笑道:“我不比兄长有马上安疆定土之能,只略懂些文人的书画词赋、金石刻印诸类事,无甚良才远见。”
      四下无言,太子又道:“事不宜迟,若公主方便,可尽早递至宫外。”
      赫胥暚沉声领命,拿着诏文步出书房。

      再说太子的降罪批令传布下去之后,紧接便交由刑部狱卒着手置办行刑细节。汾瀛城内外百姓闻讯而动,当众凌迟朝中罪人,无疑为其近来忧心上下的不安寻上一剂药方。以鲜血浇灌心底忧急,献祭上苍,求祈一切尘埃落定,善恶各归其所。
      据传姜华被押入牢狱之前,仍委派手底宦侍从家中取出一当今陛下所授的赦免令,在临抄家之时示于官兵,最后呈报至上被批检为假状,由此于罪状名录上又添一项“假传圣令”之责。
      茶余饭后闻得此讯的百姓吏官无不张齿大笑,嘲乐不休,纷纷将其引为嘴角笑谈。众人也是未料想到曾经在皇帝座下眼底清明的玲珑知心客,有一日竟也犯了这等浅陋幼稚的错误。
      哪不知翻云覆雨谁人擐触?暗地魑鬼,雅士香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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