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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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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他换回了男装,那些小孩子倒也都肯跟他玩了。他人又聪明,武学天分也不错,很快在一帮小孩子里隐隐有了孩子头的架势,连比他大两、三岁的孩子也都肯听他指挥。每次这些将领的孩子聚在一起分两个阵营打仗,他当“元帅”的一方,总是赢。
这样的日子真是美极了,太有趣了。几个月的功夫一眨眼就晃过去了。
眼看着新年将到,腊月里却落了一场难得的大雪。
早上起来,整个世界都变成银白色的了。京城里虽然年年下雪,但下得如此大的也不多见。他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把棉衣套上身子就扑了出去。
爹爹不在家,大概军队里事情忙,连昭哥哥也难得在宅子里露一次面。不过这样的好处就是,至少暂时没人能管他怎么疯怎么玩了。
和一群小孩又是堆雪人又是打雪仗折腾了半晌,都累了,也没什么新鲜的玩了。一起躺在白白软软的雪絮里望着浅灰色的天空大口大口的喘气,白色的雾气从嘴巴里升腾起来,变换着各种奇奇怪怪的模样。
忽然不知是哪个孩子提议的,园子里的池塘结冰了,咱们去滑冰吧。
立刻有大些的孩子出来阻止道:谁知道冰结得厚不厚?万一掉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就有孩子讥笑道:你是自己胆子小吧!
那阻止人的孩子就立刻涨红了脸说:谁胆子小了?你才不敢哩!
最后就说成了“谁不敢去谁就是胆小鬼”。
谁肯做胆小鬼呢?就一起跑去了后院里的那个池塘。池塘表面果然结了冰,看上去也挺厚实。远处有几丛乱蓬,是夏天里盛开的荷花的痕迹。整个园子里都清清冷冷的,没个人烟,只偶尔有觅食的乌鸦哀叫两声。
真到了池塘边,刚才还在闹腾着谁不敢谁就是胆小鬼的孩子却没人真的敢踏上去了。谁没听说过什么水鬼啊之类的故事呢?
彼此又不肯服软,你推我我推你,到底没人敢。
这个时候就有人喊了:谁敢头一个走上去谁就是最大胆的!
又有人跟着喊:谁就是咱们的头!
顿时就有人拿眼睛去觑卢恒。
卢恒的心就猛地跳了一下。
这条件太有诱惑力了,毕竟他还不曾正式的被大家承认是“头”呢!更何况,他就是应该做一个勇敢的孩子啊,他是爹爹的儿子嘛!他要是连这样的池塘都不敢走上去,他还怎么配当爹爹的儿子?
他就越众而出,很有气魄的喊:我来!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里,他走到了池塘边,小心翼翼的抬起一条腿,慢慢的放到冰面上。
试了试,挺结实的。他就慢慢的把力气灌注进去,重心慢慢的前移,觉得差不多了的时候,猛地一用力,另一条腿也踏了上去。
他成功了!稳稳的站在冰面上了!周围的孩子安静了片刻,顿时一起鼓起掌叫了起来。他得意洋洋的笑着回过头来看着小伙伴们,随即转过身,又试探着向前迈步走去。
冰上很滑,他走的很小心,却还是趔趔趄趄的,可这样也别有一番趣味。等他走了十几步掌握了一些要领,就可以勉强滑了些距离。不知不觉就差不多快到池塘的中间了。岸上有大些的孩子隐约觉得不妥,放开喉咙喊他,让他赶紧回来吧。他自己抬头看了看周围,都是一片白茫茫。想来这下面毕竟不是土地,到底心里有点没底。玩过了,这个头也当定了,卢恒当即点了点头,试着转身想要回去。
就在转身的那一瞬间,他突然听到本来非常安静、安静的只有呼呼风声和远处伙伴说话声的空气里想起了极其轻微的“咔嚓”一声。他愣了一下才想起低头去看脚下,却只听得“咔嚓咔嚓”的声音不停的响起,裂缝仿佛闪电般的从他脚下生长起,一下子就向四面八方延伸开。他本能的抬起脚想要跑,可脚下忽然一空,什么支撑的力量都没有了,身体顿时轻了,接着就是“扑通”的一声,冰冷的感觉倏的就从脚下漫延到腰、到胸、到下巴到嘴到鼻子,到头顶。
他奋力的挥舞手臂想要抓住点什么,却只感觉到冰冷的水从袖子一个劲的向里灌。包括从领子、从裤脚。刚开始的时候还能勉强靠挥动手臂和踢水向上浮动,可很快的,身上的棉衣吸饱了水仿佛就变成了石头,再怎么拼命,却还是止不住的往下沉。他心里怕极了拼命的想张嘴叫喊,可真的一张嘴,却只有冰冷的池水向鼻子和嘴里灌。
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似乎是由于过于寒冷,反而就不觉得了。因为不能呼吸痛得仿佛要炸开的胸口也渐渐恢复了平静似的。
一片暗蓝色的雾气里似乎突然开始有了一束光,渐渐的就仿佛看到了一个人影。
长长的头发,飘飞的衣袂,很温暖很熟悉的感觉……是娘么?
他忽然觉得安心了。有娘在呢。他仿佛要第一次看清娘的容颜了……娘,很好看吧?
可是……他猛地一下子想起爹来。跟着娘走的话,爹爹怎么办?他怎么能留爹爹一个人呢?怎么能呢?!
他立刻又清醒过来,然而那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在下一个瞬间,黑暗与寒冷不容置疑的再次覆盖上来。
很暖和,很舒服。浑身懒洋洋的,不想动弹。
他好像是在经历一个漫长的梦。
究竟梦到了什么,他也不确定。
好像一会儿是娘搂着他,坐在河边的柳树下,轻轻哼着歌谣,夕阳倒映在河面,映出一片金波粼粼。歌谣声轻轻的,软软的,像环绕着远山的淡淡雾霭,又像春天夹杂在微风里甜甜花香。
他想抬头去看娘的脸,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来。
一会儿却又突然变成爹爹带着他纵马飞驰在城外的旷野。天在头顶上无边无际的展开,爹爹的披风被鼓成了一面帆似的,飒飒的响。大约是马太快了吧,他不得不眯起眼睛,风却又吹得脸上生疼。他努力的向后缩一缩,顿时觉得温暖了。可不知怎的,马却带着他们到了战场似的。他看到有好多好多敌人向他们冲来,爹爹的长枪挑开了一个又一个敌人,可是却有一支箭从爹爹身后飞过来了,他不知怎么看见了。他拼命的想叫爹爹当心,可是怎么也发不出声音。这样不行!他一定要提醒爹爹!他拼尽了全力挣扎着,终于有一丝声音从喉咙里发了出来,那些场景却突然同时消失了。
身体猛得被摇晃起来,熟悉的声音在他耳畔急切的喊:“恒儿,恒儿,你醒了么?你醒了么?”
……是爹爹的声音啊。
神智清醒的一瞬间,头痛得几乎要裂开似的。他“唔”了几声,终于凝聚起全身的力量,勉强把眼皮撩开了一条缝。
爹爹的脸一下子出现在眼帘里。
一脸的担忧,一脸的焦急。爹爹瘦了,脸上胡茬也好多,憔悴的不得了。
这是怎么了呢?他不会还在做梦吧?他努力想抬起手去摸摸爹爹的脸。爹爹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一叠声的说宝贝儿你终于醒了你终于醒了!
他看见爹的眼里仿佛有一些晶莹的东西闪烁了一下。
直到过了片刻,他才意识到自己是躺在爹爹的怀里的,全身还是浑身软绵绵的没力气。他就费力的抓住爹爹的衣袖问:“爹爹,怎么了啊?”
张嬷嬷的声音却突然响了起来:“我的太爷!我的小祖宗!这可算是捡回一条命了!”说着竟跌在地上哭了起来。
他再动了动眼睛,才发现刘昭也站在旁边,这里是屋内,他和爹爹都在床上。他刚想问:昭哥哥到底怎么了?爹爹却又一叠声的吩咐“刘昭,你快去请大夫来!”。
大夫来了。爹却不肯放下他,还是把他搂在怀里,就这么让大夫给他诊了脉又看了看气色。半晌,大夫才捋着花白的山羊胡点了点头,说:“没得大碍了!”
屋子里的人顿时都松下了一口气。
他这个时候方才有些些力气,歪过脑袋问:“爹爹,到底怎么了嘛?”
却突然被爹爹在屁股上狠狠的打了一下,咬牙骂道:“你这个小畜生!”
他一下子懵了,刘昭却立刻抢步上前拉住了父亲,说:“侯爷您别这样,小少爷还要静养呢!”
爹看着他,叹了一口气,把他放在了床上,拉过被子给他严严实实的捂住,张嬷嬷又从外屋端着刚煎好的参汤走了进来。
刘昭劝着父亲到别处歇息去了。爹爹一步三回头的看着他,终于被下人搀扶着走了出去。只有刘昭还坐在床边陪着他。
他拿眼看着刘昭。半晌,刘昭才长叹了一口气道:“你真是要人命了,你足足昏了三天了知道不知道?小祖宗!”
慢慢的,他才知道了,那天冰破了他掉进池塘,孩子们的尖叫惊动了下人,而这个时候恰好刘昭有事回侯府来,立刻飞奔过来连衣服都来不及脱就跳进了池塘,拼了命把他救上来。刚救上来的时候说是几乎没气了,刘昭差点给他吓死,立刻抱他回屋子暖着,同时赶紧请了大夫来,再一边让人去给爹报信。而接了信的爹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一路纵马飞奔从军营直回到家里,冲进门听到大夫一句“还有得救”,才一下跌坐在了椅子上。
大夫又是推拿又是针灸又是灌药,折腾了半晌却还是醒不过来。最后说,恐怕是要看造化了。腊月里的冰水实在是寒气太足,小少爷又浸透了,身子骨毕竟稚嫩。此刻发了高热,倘若三天内能退下去醒得过来,就平安,倘若不能,恐怕就……
爹爹什么都没说,突然就站起身来,推开医生抱起他进了内房。
然后爹爹不眠不休的把他抱在怀里用体温暖了三天三夜。生怕内力太过刚猛他承受不起,就不间断的把内力放柔和放小心了的慢慢送进他的体内。
他高烧昏迷了三天三夜,爹爹就这样抱着他也不吃不喝的过了三天三夜。
直到第三天后半夜的时候,他的烧终于慢慢的一点一点的减退了下去,然后在黎明时分终于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