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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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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轩只觉得好似有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了他的脖子,房间的空气顿时变得稀薄起来,每一次的呼吸都十分艰难,胸膛的起伏愈来愈明显,他快要受不住这种压迫感了。
他甚至不用深入思考为何筝儿会向她撒谎,就算他不用脑子想,也能明白筝儿的深意。
她怕别人对他有所诟病,她宁愿将自己塑造成一个不懂事的叛逆丫头,也不想让别人知道是他这个做哥哥的心狠容不下她。
她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一个好人,她的流离失所只是她自己任性导致的,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筝儿知道,无缘无故让人送信给景轩,必然会引起温香阁众人的怀疑,只好大致向他们讲了两人的关系,但就在这个时候,她还在为景轩着想,因为她知道一旦说出真相,凭温香阁众人的偏袒程度,说不定根本不会去送信。
筝儿的考虑果真周全,就算她将景轩整个摘出去,还是引起了温香阁众人的不满,他们认识的筝儿善良又懂事,就算真是她做错了事,以他们长偏了的心来看,景轩也不该与这么小的丫头赌气,一赌就是三年。
“她的……尸体,在哪里?”
飘飘姑娘叹息一声,“在乱葬岗,估计已经认不出了。”
景轩颈上那只无形的手更加用力攥住他的咽喉,让他吐出的每一个带上痛苦的沙哑,他张了张口,无力道:“没人替她收尸吗?”
飘飘姑娘痛苦掩面,苦苦压抑的声音从指缝透出,哽咽道:“没人敢得罪封丘,他是平阳最大的商户,平阳的县令和他沆瀣一气,我们就是有心,也不敢这个时候带筝儿回来。”
景轩深呼吸数次,才佯装平静的问:“可否告知在下乱葬岗在何处。”
飘飘姑娘还未回答,一声巨响,房门被人从外面踹开,俊俏的少年面无表情让开,露出身后娇俏的少女。
少女看着房内的二人,昂起下巴脆生生道:“我带你去!”
飘飘连忙起身将少女拉到一旁,斥道:“胡闹什么,赶紧回去!”
少女不顾飘飘姑娘担心的神色,挣开她的手,小跑到景轩面前,抬起头看着景轩,又重复了一遍,“我带你去。”
景轩看着面前骄矜的少女,眼前突然一阵恍惚,好似又回到三年前那段短暂的时光,筝儿也像她一般大,天真烂漫娇俏可人。
飘飘姑娘恼怒的跺了跺脚,上前拉住少女的手腕往外面拖,对旁边的少年道:“邃愿,待小玲回去!”
默不作声的少年上前一步,从飘飘手中接过小玲,却是将人拉到景轩面前,少年身量尚未长成,但稚嫩的双肩尚能撑起一片狭小的天地,他定定的看着景轩,一字一句道:“我们可以带你去,但你要答应我三件事。”
飘飘姑娘没料到一向听话的邃愿居然也违背自己,想上前将两人带出去,斥责他们不懂事胡闹,但是上前的脚步尚未动弹一分,迎面对上景轩的目光,飘飘姑娘顿时站住不动了。
那种目光并不骇人,相反看起来还有一丝可怜,景轩的眼中包含的情绪太复杂,飘飘看不懂。她只是隐约从那种目光中看出一种行将就木般的绝望。
那眼神像一个小勾子,勾着人的心一点点的疼,延绵不绝勾连不断。
景轩止住了飘飘姑娘的脚步,看向面前面容坚定的孩子,答应了他们,“好。”
邃愿昂着脑袋,“你教我武功。”
“好。”
邃愿紧紧攥着小玲的手松开,将小玲向前拉了拉,“第二件事,我要你时时刻刻将筝儿姐姐的骨灰带在身上!”
“……好。”
“第三件事,”邃愿的目光一瞬间变得狠戾起来,他咬牙道:“第三件事,封丘的命是我的,我要亲手杀了他!”
景轩目光落在少年身上,过了片刻方答应,“好。”
邃愿松开了小玲的手,浑身松懈下来。
小玲的双眼一直盯着景轩的脸看,突然冒出一句令所有人都震惊的话,“你长得真好看。”
话刚出口尚未来得及落地,邃愿的脸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的铁青。
飘飘姑娘也忍不住将目光落在景轩的脸上,方才一直与他谈论筝儿的事情,竟一直没发现原来景轩面容如此出色。
小玲没有注意到邃愿的脸色,继续口出惊人之语,她语气笃定道:“筝儿姐姐一定很喜欢你。你呢,你喜欢筝儿姐姐吗?”
“小玲!”飘飘姑娘喝道。
小玲没理会她,仍旧直直的看着景轩,仿佛他不回答出来一个令她满意的答案,她就一直盯着他。
景轩似乎对她的话十分惊讶,良久才斟酌着回答:“筝儿是我妹妹,我自然是喜欢她的。”
小玲顿感失望,话说的再委婉,也是拒绝的意思。
筝儿姐姐分明那么好,还会将无家可归的她和邃愿带回来收养,给他们地方住,还教给他们识字,是世上最好的人,怎么还会有人不喜欢她?
邃愿最见不得筝儿低落,悄悄捏了捏她的手指。筝儿强打起精神,冲他笑了笑。
飘飘姑娘有心阻止他们,但三人意已决,任何她再怎样分析当今形势也不愿再耽搁时间,当天晚上三人便带上火把去了乱葬岗。
时值三伏酷暑天,尸体腐烂的速度十分快,除了昨日傍晚运来的一具尸体勉强还能看出面容,前些日子的尸体早已腐烂大半,腐肉从骨头上脱离下来混成一团,成年男子巴掌大的老鼠丝毫不惧怕生人,在肮脏的肉块里钻来钻去。
漫天的苍蝇嗡嗡声不绝于耳,围绕着散发着腐烂气息的肉泥飞舞,景轩皱眉捂住鼻子,一阵阵恶心感在胸腔内翻江倒海。
邃愿将火把交给小玲,又掏出来一张干净的帕子替她挡住鼻子,自己挽起袖口面不改色的踏进那一团团辨不清本来模样的肉泥,伸手捡起地上的骨头凑着火把的亮光仔细端详。
景轩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将那股不住上涌的反胃感压下去,跟在邃愿身后,看向他手上的骨头,“有线索吗?”
邃愿扔掉手上的骨头,继续捡下一个,也不看景轩,给了他一个提示,“筝儿姐姐左手小指是断的,你可以找找试试。”
景轩愣住,站在一堆尸骨之上,只觉得浑身一阵阴冷,他张开嘴想说话,声音却好像全部堵在喉间吐不出来。
良久,他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低不可闻的问道:“她的手,怎么回事?”
邃愿这才抬头看他一眼,眉间不经意蹙起,但却没说什么继续手上的动作。
倒是小玲,见他眉宇间神情落寞,好心回答:“我们也不知道,飘飘姐姐说筝儿姐姐刚到温香阁的时候,左手小指就是断的。”
突然想起什么,小玲扬起下巴有些骄傲的说:“但就算筝儿姐姐的左手断了,也丝毫不影响她的琴艺。筝儿姐姐弹琴是世上最好听的!”
景轩听到她与有荣焉的骄傲,心中却又是一番无法言说的苦涩。或许他们不知道筝儿手断的真实原因,但景轩却隐约摸到了一点事情的真相。
筝儿那手琴艺是自己亲手所传,自然知道她在琴艺上的造诣又多深。
景老爷竟然连一个被逐出景府的丫头都容不下吗?
景轩不知道以后该用什么心情来面对景老爷,只要一想起筝儿受过的苦,就永远无法原谅他。
景轩沉默了,加入邃愿,在尸堆中一个一个骨头捡起来看,辨别着每一块无名的骨头是否属于筝儿。
一夜无声,三人都专注着手上的动作,直到天际破晓,一缕红色的霞光照在乱葬岗上,将这堆掩盖在黑夜中的腐烂的暗沉尸块完全呈现在平静祥和的荒野上。
“找到了!”小玲突然大喊一声,高高举起手上的一根白骨。
邃愿猛然直起身子,踏着一地的尸骨跑向小玲,饶是一向冷静沉稳的他眼里也不由得泛起水渍。
一直弯腰寻找骨头的景轩,骤然听到小玲的喊声,还有一丝不真实感,不敢相信居然就这么找到了。
他起身的时候一阵眩晕,向后退了两步一个不甚踩到一个还挂着腐肉的头骨上,伸手在地上撑了一下才稳住身体。
目光看向小玲的方向,只见两个孩子眉目凝重,小心翼翼的将那副躯体完完整整的抱到外面空地上,仔细的拼接成一个完整的躯体。
景轩手上力气一松,忘记了四周肮脏的环境,直接坐下来,有些茫然的看着两人的动作。
他们在干什么?
那是谁的骨头?他们为什么要拼起来?
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
筝儿……
一个名字在脑海一闪而过,景轩放任它溜走,不敢去回想,不愿抓住那一闪而逝的灵感,他宁愿此刻自己是一个疯子,一个傻子,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去想。
或许这样,就不用面对如此残忍的场面。
景轩突然想起三年前,林公子下葬那天,也是一个朝霞满天的清晨,他们将林公子葬在他最爱的临泉楼下的竹林。
有人问景轩,要不要看看林公子。景轩不知道自己当时在想什么,几乎是下意识的摇头。
那人的目光露出一丝悲悯,随后几个人抬着林公子,将他小心安葬。
景轩事后总忍不住问自己,为何当初不愿意见他最后一面?
可直到现在,眼看着那副白骨在邃愿他们的手下逐渐拼接成一幅完成的躯体,他才恍然明白,原来那只是自欺欺人的一种把戏。
只要没有亲眼见到林公子的尸体,他就能在潜意识里继续骗自己,林公子或许一直还活着,只是因为种种原因逼的他不得不隐姓埋名。
可眼前残酷的事实告诉他,不是这样的,有些事发生了,不是你不愿意承认他就不存在的。
景轩终于明白,为何一晚上他看似在尽心找寻筝儿的躯体,却始终有一个声音在他耳边不住的叫嚣,希望不要让他们找到。
一块块白骨在邃愿二人的拼凑下逐渐显现出一副人形模样,小玲眼泪流了满脸,邃愿用手帕擦干净手想要帮她擦掉眼泪,举起手又觉得不管怎么擦,手上始终带有一种腐败糜烂的尸体的味道,只能安慰的拍拍她的后背。
景轩怔怔看着他们,太阳越升越高,空气好似都扭曲了一般,刺眼的阳光照在那副白骨之上,热浪铺面而来白骨似乎都扭动起来。
邃愿安慰了小玲一会儿,见小玲憋着泪点头跪在地上伸出手想碰又不敢碰触的模样,景轩却始终没有回过神。
邃愿的目光透过扭曲的空间直直射在他的身上,凌厉的目光突然在景轩逃避的心上硬生生凿出一个血淋淋的口子。
一瞬间一种痛入骨髓的钝痛感从心脏开始,迅速蔓延全身,全身的血液聚集到心脏一处,四肢百骸被冷风灌透。
景轩在他的目光下缓缓站起,失去了意识一般游荡到那具白骨旁。
小玲站起来后退,将位置留给景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