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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 3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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邃安面无表情的坐在柜台后面,和对面的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哗啦啦”合上掌门,邃安顶着一张冷淡到极致的脸,颇为不耐烦的提醒:“宋离已经离开五日了。”
“是。”那人神情自若,好像对方自己讨论“今日天气不错”这般话题,从他脸上天衣无缝的温柔笑容中看不出任何蛛丝马迹。
邃安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在人看不到的地方无聊的撇了撇嘴巴,接着拨弄着算盘。
傅少严手上捧着一本从邃安那里借来的话本,有一搭没一搭的随意翻看着,小二拿着抹布在一楼擦桌子,三个人都没有说话,一时大厅内安静的针落可闻。
几声急促的低咳,傅少严虚握着拳抵在唇边,苍白的脸上泛出一点不自然的潮红。他放下手上的话本,微微弓着腰,极力压抑着嗓子里的异物感,咳嗽声又快又急。
不知不觉间,邃安拨弄算盘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略微蹙眉看向傅少严。
傅少严百忙之间还觑着咳嗽的间隙抬眼看了他一眼,对邃安有些不悦的神色会错了意,在喉间异物感没那么强烈的瞬间甚至还露出一个微笑,声音十分粗粝沙哑的低声道:“抱歉,咳咳咳……”
邃安自柜台后走出,停在傅少严身边不动了,他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位任何时间都泰然自若的新科状元一眼,语气中满是嫌弃:“你不会死在我这里吧?”
傅少严的咳嗽声戛然而止,似乎也被邃安这丝毫不讲情面的一句话吓得安安静静回了肚子里。
“老毛病了,邃老板不必担心。”
“我没有担心你,”邃安皱着眉,似乎在思考怎么措辞:“我只是不想你死在这里。你要是死在客栈里,我会很困扰,以后就没人敢来客栈了。”
一旁的小二手脚利落的擦干净桌子,趁着两位不注意,一溜烟儿的跑了,简直是一头冷汗,小老板真是刀子嘴,明明自己对客栈的经营丝毫不放在心上,怎么舔着脸说出如此大言不惭的话。
邃安冷眼瞧着傅少严脸上完美的伪装一寸寸皲裂,露出一个有些哭笑不得的表情,他有些无奈道:“邃老板,您未免……也太直白了点。”
邃安不在意的耸耸肩:“我向来如此。”
顿了一下,又道:“我很好奇,宋离为什么会喜欢你?”
傅少严缓缓直起身子,眉眼间始终含着的笑意倏的一下散去,脸上一瞬间露出一个有些苦涩的表情,但很快他就又端起了那副温文尔雅的君子模样,嘴角的笑容无懈可击:“邃老板,宋离是您的未婚妻,您说这种话,怕是有些不妥吧。”
邃安仍旧面无表情,只眼中流露出一丝不解:“整日端着这样一幅面孔,你不累吗?难道你以前和宋离在一起的时候也是这样……看起来又虚伪又讨厌的模样吗?宋离那样的女人,怎么就会喜欢你了?”
他说话的习惯总是如此直白,像是包含着无限的恶意与讽刺,但傅少严对上他的目光,仔细辨别了一下他的表情,不知为何就笃定他是真的不明白。邃安的语气十分困惑,真的就只是不懂。
傅少严摇头失笑,暗想这小少爷还真是心思单纯一眼就能看透,难怪他不愿在京城那个鱼龙混杂的地方呆着。这样单纯不谙世事的模样,似乎和以前的自己倒是有点像……
嘴角的笑容倏然僵住,傅少严额头突然渗出细细密密的汗,深秋的天气纵使是正午也带着一丝凉意,他身体本来就不好,透骨的寒风一吹,骨头缝里都渗着寒意。
傅少严握了握拳,突然明白了邃安的意思。
“我……”他有些艰难的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十分粗糙,于是清了清嗓子,苦笑着说:“我竟然忘了,自己曾经的模样。”
邃安看他一眼,没说话。
“我以前并非现在这幅模样,”傅少严苦笑着看了邃安一眼:“曾经我也如你一般真诚赤忱,我都记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何时变成了现在这幅模样。在寨子里的那些年,是我最开心的日子,宋离她……就像冲破黑暗的第一缕阳光那般,总是那样温暖明亮,我也不是现在这样虚伪的样子。好像,就是在我……到了京城之后,骨子里的一些东西就被磨平了,我学会了伪装,学会在不同的人之间周旋,学会了如何用一张虚伪的假面掩饰自己的真实情绪,久而久之,甚至连真实的自己都忘了。”
一声意味深长的叹息,傅少严抬手挡在眼前,从指缝里眯缝这眼看向外面明亮的天:“我竟然连自己真实的模样都记不清了。难怪,难怪……”
邃安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苍茫的平原上,日头明晃晃照在地上,偶尔几只苍鹰盘旋在空中呼啸而过,“现在将自己找回来,一切还来得及。”
“来得及?”傅少严移开手掌,目光移到邃安脸上:“她还会等我吗?”
邃安点点头:“她一直在等你。”
“呵呵。”一声轻笑自喉间溢出,傅少严深深吸了口气,手掌盖住了眼睛,有水渍渐渐从指缝露出,他压低了声音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向邃安做保证:“我定不再负她。”
邃安可有可无点了下头,转身往楼上走:“这句话和我说没用。”
次日清晨,天边晨曦初露,一辆马车就晃晃悠悠自官道驶来,顺子绷着小脸,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了,要不是太阳着实刺的眼睛发疼,宋离还不怀疑顺子能把他的眼球翻到天上和太阳肩并肩。
“顺子,”宋离深深叹了口气,“别翻了,眼睛不疼吗?”
顺子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小姐还知道心疼小人呢?”
宋离用拇指按着太阳穴,有些哭笑不得:“我错了,我不该半夜偷溜,还连累了你跟我一起跑。可是顺子啊,咱好好捋捋这事成吗?”
顺子还没说话,宋离就自顾自的接着说下去:“说到底,我为什么不在寨子里好好做我的大小姐,为什么三更半夜像做贼一样从自己家逃出来?”宋离掀开车帘,苦笑着看向前方驾车的人:“难道不是因为顺子你偷偷告诉我爹,说傅少严回来了么?”
顺子白眼不敢翻了,脸也不拉长了,尴尬的摸了摸鼻尖,僵硬着身体挺了挺胸膛,理不直气不壮的给自己辩解:“那我,我不是怕小姐您上当吗?”
宋离好笑,敲了敲他的后脑勺,没说什么。顺子一双圆眼滴溜溜转着,不知又在转着什么鬼主意。
其实这件事也不能都怪顺子,顺子虽然是宋离的小厮,但到底她爹才是顺子真正的主人,半大点的少年,面对宋离她爹那张络腮大胡的黑脸,扛不住说了实话也是情有可原。
今天这出半夜出逃的戏,源头还在宋离她爹身上。当初对傅少严这小子有多满意,现在就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宋离好好一个宝贝丫头,就因为傅少严不辞而别成天郁郁寡欢,除了和那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客栈老板关系稍近一些,便再也没见到她身边出现别的男人了。
顺子不算,就算她爹不嫌弃顺子选他当女婿,宋离也不可能看上这乳臭未干的臭小子。
不过,顺子倒是真的有点好奇,他向来在宋离面前没大没小惯了,宋离脾气好一般也不和他一般见识,于是他歪了歪脑袋,视线向后偏移一点:“小姐,听您这么说,您和那谁在一起的时候,他也就和我现在差不多大吧?”
为什么那个时候不嫌弃傅少严乳臭未干了?
宋离愁眉苦脸的看着顺子那张脸,圆嘟嘟的,好像一个没断奶的娃娃,郁闷的伸出手指在他脸上戳了戳,果不其然一戳一个坑:“顺子啊,你知道傅少严十五岁的时候长什么样子吗?”
顺子没听出她的言外之意,闻言诚实的摇头,一双招风耳扑棱棱竖起来。
“怎么这么笨呢!”宋离恨铁不成钢的戳着他肥嘟嘟的小脸,问他:“你看傅少严,现在好看吧。”
顺子在脑中回想了一下,奈何他与傅少严仓促的几次见面,都是他单方面的剑拔弩张,好像还真没仔细瞧过他的相貌。
但是,顺子摩挲着下巴,紧皱眉头在脑中过了一遍,似乎,长得是挺不错的。
本着客观本分的原则,顺子勉为其难的点头,“嗯”了一声。
宋离就等着他这一点头,立刻就接上了之前的话,双腿盘起,右手托着下巴,目光透过掀开的帘子遥遥望着远方,像在回忆一件很救援的事情:“他以前长得可比现在好看多了。”
宋离似乎是陷入了某种回忆当中,眼神变得柔软起来,嘴边带着盈盈笑意,叹息一般的轻声道:“你要是见过他十五岁时候的样子,就知道什么叫当世无双了。他身体不太好,常年坐在屋里读书,和外面到处跑的疯小子一点都不一样,他很干净,身上的衣服是我特地拜托阿爹从苏杭带回来的绸缎,他穿上可好看了。哎呀!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反正当时我就觉得这世上一定没有比他更好看的人了。”
顺子撇了撇嘴,不敢苟同,他看客栈的邃老板可比那个谁好看多了。
宋离自顾自的说着过去的事,良久又悠长的叹了口气,十分不解道:“可是他才去京城两年,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顺子:“变成了什么样?”
宋离皱着眉,换成双手托着下巴,不甚高兴:“太憔悴了。他小时候虽然身体也不太好,但是寨子里多养人啊,把他养的白白净净的,多好看。这才出去了多久啊,身体就被折腾成了这个样子。真不知道京城到底有什么好的。”
宋离一副十分忧愁的模样,她是真的不明白,寨子里的人都这么好的,风景也美,况且,况且寨子里还有她,傅少严为什么还执意要走。
要去京城也就罢了,若他真能好好照顾自己,宋离也能放心不少。可事实是,傅少严过得一点儿也不好。他瘦了,本来就单薄的身体愈发憔悴,以往那双始终闪着明亮光芒的双眸也暗淡了下去,虽然上次见面傅少严已经很努力在她面前表现的一如往昔,可宋离太了解他了。傅少严每一个细小到微不足道的表情,宋离都能准确的判断出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两年的时间,傅少严的变化太大了,这是他过去将近二十年间都没有的变化,他努力挺直脊梁,表现的和以往一样温煦和善,可还是不一样了,眼里的东西变了。有些光,是怎么装也装不出来的。
宋离感到陌生的同时,更多地却是心疼。她无可避免的讨厌起京城这个地方,京城是个吃人的恶兽,他能将人囫囵整个拆吞入腹,骨头都不剩。
邃安当年来这里的时候,眼里是和如今的傅少严相似的颓圮,身上带着不符合他们年纪的沉沉暮气。
宋离实在是想不通,这里这么好的的地方,为什么都想不通要去京城呢?
非得惹得一身伤,将自己耗的不成样子了才舍得离开吗?
京城有牵挂的人,邃安不愿离开还情有可原;可傅少严呢,京城有他放不下的东西吗,为什么她就在这里等着他,傅少严却始终都不回头呢。
宋离失落的望着不断向后的风景,再没了谈话的心情。
顺子多了解她,看到宋离无精打采的模样就知道这次小姐是真心难受了,于是也不敢多话,尽量将马车驾的平稳,不让他家小姐有一丝的不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