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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 5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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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青云走后的第二年,邃安已经不会经常想起陆青云了,只是有时候听母亲说起来,还是有些想念这个曾经的哥哥,他也想起来陆青云其实还欠他一个竹蜻蜓。
那个被县官的外甥弄坏的竹蜻蜓被陆青云丢了,后来邃安又偷偷让小胖捡了回去,就藏在了他床头放零食的小木盒下层,没让陆青云知道。
他想,等陆青云再给他做一个竹蜻蜓,他就将这个坏掉的竹蜻蜓丢掉,但是直到陆青云离开,也没记起来他还欠着小少爷一个竹蜻蜓。
邃安有时候会从木盒里将竹蜻蜓拿出来玩一会儿,但是随着他逐渐长大,身边有了新的好友,邃雪易开始控制他的零食,甚至没收了他的小木盒。
后来邃雪易将木盒里面的竹蜻蜓拿给他,当时邃安的一个好友正巧在邃府做客,邃雪易拿着那个破旧的竹蜻蜓给他,他脸上就是一阵燥热,佯装嫌弃道:“这是什么东西啊?我不要了,你让人扔了吧。”
邃雪易不知道这个竹蜻蜓的故事,闻言便以为对邃安来说这个竹蜻蜓着实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于是让人随着当日的废弃物一起扔了。
后来邃安的好友走了之后,邃安才想起来这件事,忙去追问邃雪易竹蜻蜓去了哪里,邃雪易当时正在书房算账,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头也没抬的回答:“哦,那个东西啊,已经扔了。”
“扔了?”邃安拔高了声音,他正处于少年的变声期,声音开始变得沙哑,平时尽量注意着不大声说话,这次却是真的着急了,忍不住提高了嗓子。
邃雪易听他这一嗓子,抬头看向他:“你不是说要扔了么?”
邃安欲哭无泪,他已经长大了,不能总是哭鼻子,更何况这件事本来就是他自己的错,哪来的脸质问父亲呢?
陆青云走了,竹蜻蜓也没了,邃安逐渐长成了一个翩翩少年郎,他有了自己的三五好友,开始跟着父亲学做生意,每日忙的不可开交,更加没有时间去怀念一个几年前的伴读。
日子平平稳稳的又过了三年,距离陆青云离开已经六年了。邃安十二岁这年,邃雪易不知从哪里听说少年十二岁时若是能去三十里外的一座普化寺求一个平安福,那少年便能一生平安顺遂。
邃雪易爱子心切,当即让人安排了马车,他们一家三人前往普化寺。
平安符求回来了,可邃安想想,好像自己一生所有的不幸都是从普化寺回来以后才开始的,他年少时美好的记忆在那时候逐渐消逝,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痛苦、绝望。
那年冬天,邃雪易有一段时间经常不着家,邃夫人深夜派人去找,往往不是在烟花之地,便是在赌坊这样的地方将喝的烂醉的邃雪易拖回来。
邃安讨厌这样的父亲,他记忆中的父亲是温和有礼,进退得体的,相对于他商人的身份,邃安觉得父亲更像是一个气质清华的书生。
邃安刻意远离父亲,并且对他一次次的行为感到十分失望,终于在一起他和同窗一同饮茶的时候,看见父亲又醉成了一滩烂泥,被闻讯赶来的母亲艰难的拖回家。
邃安出奇的愤怒,他一甩袖子,抛下同窗赶回家,要带母亲离开。邃夫人这些日子以泪洗面,身形消瘦憔悴,但是面对邃安难得强硬的要求,她缓慢的、坚定的摇了头。
邃安咬着牙不解问道:“为什么?”
邃夫人眼中的悲伤是邃安一生都无法理解的,她温柔的替宿醉的丈夫洗了脸,声音和缓听不出任何怨愤:“你父亲不是你想的那样,安儿,你如今长大了,有些事不是眼见为实,你要试着用心去看,看清事情的真相。”
邃安不懂母亲的意思,他只是对父亲很失望,他开始抗拒和父亲的交流,甚至开始夜不归宿,街上偶遇父亲也装作陌生人一样目不斜视,与邃雪易擦肩而过。
邃雪易也从来不会责怪邃安,一如既往的纵容他,宠爱他。
邃安记得那次他已经一个月没回家了,他住在学堂,刻意不去打听邃家的事情,每日都找各种各样的事情麻痹自己,强迫自己被各种琐事缠身,无暇去分心想邃雪易。于是某天一位同窗在晚上邀请他前去参加一个荷花诗会,他思索了片刻,答应了。
荷花诗会是乞巧节一个十分特色的活动,一群书生自然不会错过如此良辰美景,于是选择在在深夜待所有有情人互诉衷肠之后,在城外一条连接护城河的河道上举行。
那条小河处于护城河下游,乞巧节所有被有情人放开的荷花灯,便会统统游到这里,夜深人静所有游人归家后,书生们便会相约来到此处,让小童随意从河道上捞起一盏莲花灯,书生根据花灯上才子佳人的爱慕之语即兴作诗。
邃安对这项活动并不热衷,一来他年纪尚幼,对男女钦慕之情并不了解;二来,虽然他读了许多年书,却一直对吟诗作对没什么兴趣,他更喜欢跟在父亲身后东奔西走做生意。
想到邃雪易,邃安心头又是一窒,拎起手边的酒壶倒满酒杯,闷头饮酒。
一位比邃安年纪稍大些的小公子看见邃安一人喝闷酒,走过来坐到他身边:“邃公子有心事?”
邃安定睛看他一眼,又给自己斟满了酒杯,摇头没说话。
那公子并未因邃安的怠慢而心生不悦,他在旁边静静陪着邃安喝了会闷酒,几次三番想要和邃安说话,却都欲言又止。
邃安拎着酒壶摇了摇,一壶酒全数灌进了他的肚子,他觉得无趣了,将酒壶往河里一扔,摇摇晃晃站起来就要回去。
那小公子忙上前搀扶住他,和同行的几位同伴打了招呼,准备先送邃安回家。
他不知道邃安如今从邃府搬了出来,搀着邃安往邃府的方向走,邃安头昏脑涨,勉强凭着最后一丝灵识辨认出了这是回家的路,依靠在那公子身上,晕乎乎的跟着他走。
那位公子也是从小娇生惯养着,本来他也只比邃安大了一两岁,常年读书的身体缺乏锻炼,平时走路走多了都要喘一喘,这次搀着一个和自己身高相仿的少年,没走几步便力竭,抬头看看前方,如今已是深夜,路上连个人影都没有,孤零零的几只红灯笼挂在街道两旁的屋檐上,绵延连成一线。
小公子思索片刻,就近找了一家客栈,将喝醉的邃安半拖着进去了。
时间已晚,小公子也被折腾的不清,刚把邃安扶上床,自己就累瘫了,将邃安往床里面推了推,小公子随意往床上一躺,片刻昏睡了过去。
小公子几乎觉得自己刚会周公,便听见外面来来往往的脚步声,伴随着许多人的窃窃私语。小公子平时睡觉就不实,外面一星半点的声响都吵得他睡不着,他迷迷糊糊的起身,将房门打开一条缝,不悦道:“你们吵什么?”
外面说话的声音立刻停了,小公子迷瞪着眼,与门外的几人面面相觑。
几个身着官服的衙役腰间挂着黑金长刀,面容严肃,声音冷厉:“邃安呢?”
小公子一身的瞌睡立刻被吓跑,知道出事了。
他和邃安算不上熟悉,甚至邃安可能都记不起来他的名字。倒是小公子对邃安仰慕已久,邃安不仅在学堂是佼佼者,做生意也是一把好手,待人温和有礼,大家没有人不喜欢他。更何况,邃安长了一张颇为赏心悦目的脸,小公子平时没别的爱好,就喜美人。
长得好看的人在他这里一向有特权,他对邃安一直有一种很特殊的好感,所以昨晚才会自告奋勇送邃安回家。
只是这种微不足道的心动还不足以让小公子赌上自己的身家性命,他瞬间做了决定,往旁边侧了半步,微微垂手:“在里面呢。”
几个衙役鱼贯而入,不一会儿里面便传来邃安恼怒的叱问,随后便是锁链碰撞的轻响,期间衙役们始终一言不发,沉默的将人押了出来。
昨晚他们来的迟,小公子又实在是累着了,也没顾得上给邃安脱衣服,但饶是如此,邃安被两人押着从房间走出来时,身上上好的绸缎也已经被推搡的皱了起来,腰带松松垮垮的挂着,领口敞开了大半,露出里面青色的亵衣。
邃安的头发有点散开,有几根从他头顶垂在脸颊两侧,早晨金黄的日光一照,给他镀上一层金色的光。
小公子看见他衣衫不整的走了出来,神色间十分恼怒,薄唇微张似是气急了,侧面看过去鼻梁高挺,一双桃花眼倨傲的看着那群衙役,不合时宜的,小公子下意识的吞了下口水。
邃安从他旁边走过,微怔,然后看了他一眼,竟然还拾起了那身风骨,微微一笑又是那个翩翩少年:“多谢。”
“不……用。”他一句话只说了一半,几个人推着邃安出了客栈,他对着邃安清瘦的背影喃喃补上了后半句。
小公子从客栈离开后就让下人去打探了是怎么回事,听下人说是邃雪易贿赂官员,鱼肉百姓,甚至与城外的一窝土匪有密切关系。
知府这次只是将人抓去询问情况,应当不会有什么大事。邃家底蕴丰厚,知府又是个贪慕钱财的人,只要邃雪易够识相,他们是不会吃什么苦头的。
小公子闻言放心不少,找人打点了一下,想去探望邃安。
因着官府那边放出的风声并不打紧,他家里人也没多问,由着他胡闹
小公子很顺利的见到了邃安,邃安即便在牢狱中也是那副温和优雅的贵公子。况且,相比前些日子邃安眉目间始终笼罩着一股阴郁之色,如今的邃安又恢复了以往的平和,整个人的气质更加空灵,让人一见生喜。
小公子心中一阵激动,勉强维持了面上的不动声色,将带来的衣服和食物隔着栅栏递给邃安,有些愧疚道:“抱歉。”
邃安一笑,并不怪他,相反对于小公子此番雪中送炭之举表达了深深地感谢。他言语诚恳真切,愈发说的小公子心中难受,郁郁寡欢。
小公子神色忧伤,和邃安说了半天话也没听邃安叫过他的名字,耸拉着脑袋道:“我叫冯佑。”
邃安神色微僵,随后笑着点点头:“我记下了。”
冯公子这才开心了一点,还想和邃安说什么,衙役那边却来赶人了:“时间到了!”
冯佑恋恋不舍的看了邃安一眼:“我先走了。”
邃安笑着点头。
“等你出狱了,我再去找你玩。”
邃安嘴边的笑容一僵,抿了下唇:“好。”
冯佑没看出邃安刹那间的表情,闷闷的点头,临走又忙转过身道:“要不,我明天再来找你玩。”
“别来!”邃安反驳的太快,两人都是一愣,邃安看着冯佑明显低落的表情,有些哄骗的意味:“别来,等我出去了一定先去找你。这里晦气,你最好别再来了。”
冯佑得到了邃安的保证,神情有开始雀跃起来,重重点了下头,在衙役的再三催促下一步三回头的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