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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 5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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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佑一走,邃安表面的风轻云淡再也维持不下去了,他深深叹了口气,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重,目光幽深看向旁边空着的牢房。
那里,昨天还关着邃雪易夫妇,可今日一早,知府派人将他们带走问话,直到现在也没回来。邃安知道,这次恐怕他们家真出大事了。
邃安摸摸算着时间,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几个衙役才拖着一身血的邃雪易从曲折幽深的拐道拐进来,邃夫人满脸泪水强忍着没有哭出声,跟在身后紧张的看着邃雪易,小心替他擦着脸上的血渍。
两个衙役将邃雪易拖到邃安隔壁的牢房,抬高了他的上身,将人随意往地上一扔,已经血肉模糊陷入昏迷的邃雪易跌到地上发出一声闷哼,邃夫人忙上前小心搀起她,将人紧紧抱在怀中,一边小声抽噎着,一边仔细擦干净他脸上的血污。
两个衙役重新锁上牢房的门,将不怀好意的目光看向隔壁的邃安。
那目光怀着深深地恶意,邃安皱眉不适的挪了下身子,下意识往邃雪易夫妇的方向挪,那两个衙役的目光只在他身上停留一瞬,便转身离开了昏暗潮湿的牢房
心头一口大石落了下来,邃安忙往隔壁的方向爬,抓住那碍事的栅栏,焦急的呼喊:“娘,娘!爹怎么了?”
邃夫人紧紧咬着下唇才忍住了没在邃安勉强哭出声,她用袖口擦了擦脸上的水渍,勉强冲邃安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没事,安儿不怕。爹娘会解决的,没事的。”
邃安俊秀的脸皱成了一团,他伸手想去触碰邃雪易,奈何距离太远,他努力的伸长了胳膊也难以触碰邃雪易衣角,声音里带上了哭腔:“是不是和爹前段日子的反常有关,娘,你们到底瞒着我什么?为什么……我们突然就遭遇牢狱之灾了,娘?”
邃夫人被他深切的哀求打破了一只强忍着的泪意,咬紧了牙关,告诫邃安:“安儿,你记住,你爹爹是个顶天立地的人,无论别人说什么,你都不要信!你爹爹……他是个好人。”
“他是一个好丈夫,更是一个好父亲……安儿,你记住了!”
母亲当时的表情太过决绝,邃安眼眶的泪水生生被逼了回去,他被母亲斩钉截铁的语气震慑,甚至没能听清母亲说了什么,就先随着母亲的话重重的点了下头。
邃夫人似乎是松了口气,声音低了下去:“安儿别怕,娘不会让你有事的。你别怕。”
眼泪瞬间夺眶而出,邃安嘴唇无声的动了动,伸手抹掉眼泪背靠着栅栏坐下,双手环抱着膝盖,将脸埋在腿间,无声的哭了起来。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一觉醒来,整个世界就突然崩塌了。他惶恐害怕,但是却不敢说,他担心父亲,父亲受了好重的伤,但是他也不敢问母亲,他怕母亲伤心难过。
他不敢说,不敢做,只能无助又懦弱的将自己缩成一团,企图以此来竖起一道坚硬的铠甲,来抵御外界的伤害。
十天,邃安在牢中等了十天,地牢阴暗潮湿,晨昏不辨,如果不是每日早晨县令派人将父亲拖走,晚上再命人将奄奄一息的邃雪易送回来,邃安甚至不能分辨时间。
最后一天,邃雪易被人带走之后再也没有回来,邃安觉得心头一阵阵的发冷,他蜷缩在墙角,多日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中,邃家少爷那么一个锦衣玉食的小公子,此刻身上散发着一股难言的酸臭,头发杂乱着分成一缕缕的散在肩头,他完全感受不到自己身上的变化,双眼无神的盯着地牢的入口。
这段日子他断断续续从母亲口中得知了事情的真相。他一向敬重的父亲,被人诬陷为富不仁,为祸乡里,强取豪夺杀人夺宝……
邃安忍不住想要仰天大笑,真是讽刺啊。他的父亲邃雪易,那样一个光明正大的人物,他们是如何能坐到面不改色的将这些事栽赃到他的头上。
邃夫人告诉邃安,太守最近有意让邃家接手盐引,盐引向来由朝廷管辖,能够手握盐引的商人总是和“皇”字挂点钩,不是皇亲国戚便是朝廷认命的皇商。
太守的意思很明显,培养邃家成为皇商。但是邃雪易却没那个心思,他知道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商人,手里无权无势,将盐引掌握在手中无非是惹得人嫉妒,得不偿失。
邃雪易想办法打通太守手下的心腹,将自己的意思转达了太守。太守虽说有点恼怒,但皇商诱惑巨大,少了一个邃雪易,自然还有千千万万的商人前赴后继的扑上来,因此太守虽觉邃雪易不知好歹,却没过多为难他,只言会尊重邃雪易的想法。
他们本以为这事就这么结束了,但不知县令的妻弟从何处听得了小道消息说太守欲将向朝廷请命封邃雪易为皇商,便开始动起了歪脑筋。
他早就看邃家不顺眼了,同样是商人,邃雪易不仅生意做得比他大,名声也不知比他好多了。当今县令与其妻弟沆瀣一气,认为只要除掉邃雪易,再向太守说些好话,施以利益,皇商的名头便可手到擒来。
邃雪易平日为人不错,许多人都曾受过他恩惠,县衙里有人得到风声,悄悄通知了邃雪易。
得到消息的邃雪易亲自登门,向县令的妻弟言明情况,想借此化消两人之间的误会。奈何那人早就生了除掉邃雪易的心思,当面答应的爽快,背地里仍然瞒着县令耍着手段。
邃雪易总算是看明白了他们二人的小人行径,不得已又联系太守的心腹,求太守出面。太守是何许人,怎么有时间去管一个小商人的事情,更何况是邃雪易自己不知好歹拒绝了皇商的名号,他自然不愿意再付出时间和精力去与一个普通商人交好。
太守那里吃了闭门羹,邃雪易只好另行他法,他找了几个在本地颇有权势的乡绅,想借由他们向县令说情。当时邃雪易并没想到事情的严重性,只以为是平时县令的妻弟对他积怨已深,借此机会教训他一顿,却没料到人心歹毒,对方竟是想直接要了他的命。
那几个乡绅惯会趋利避害,早在邃雪易找上他们之前,县令早已对他们三令五申,敲打他们不可对邃雪易伸出援手。
邃雪易再有钱,还能从朝廷买命不成。几个人合计了半天,既然邃雪易这次确定要栽了,他们便也不介意再送县令一个人情。
于是在邃雪易找到他们的时候,他们纷纷表示会尽力帮助邃雪易,邃雪易收到他们的暗示,虽觉荒唐,却也只能一箱箱的往他们府上送银子,那些乡绅每日找他花天酒地寻欢作乐,起初邃雪易还耐着性子与他们虚与委蛇,时间久了却对这种行径感到深恶痛绝。
终于邃雪易忍不住,要求他们给他一个确切的答复,那几人才支支吾吾的“好心”劝告他:名不与官斗,识时务者为俊杰。
邃雪易大怒,拂衣而去,彻底与他们断了联系。
与此同时,邃安因父亲突然地堕落失望至极,愤而离家出走。邃安这一走,倒是让邃雪易夫妇放心不少,邃雪易已经隐约察觉这件事恐怕并不像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他不再徒然找人向县令求情,而是悄悄将自己的一部分财产交于管家和小胖,让他们连夜离开,前往扬州寻找邃夫人娘家。
管家他们离开的当晚,县令突然命人前来,不分青红皂白,将邃家的所有人一并压入大牢。管家二人因离开及时,并未被县令他们的人追上,于是沿途令人在各处贴上了他们二人的通缉令。
也就是第二天一早,邃安在客栈被带走,距离他离家出走数天后,第一次见到父母。
邃夫人语焉不详,只向邃安透露了一些微不足道的消息,但邃安也能从中得知邃雪易这些日子以来承受着何等压力。
可他,自幼被邃雪易千娇万宠,真真是放在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坏了。可真祸到临头,邃雪易独自承受着来自各处的背叛,邃安却还在质问为何邃雪易要如此自甘堕落。
那时候,邃雪易是不是对他失望极了。
邃安不敢细究当时邃雪易的心情,他死死咬着下唇,目光冰冷的看着牢房入口,邃雪易才被带走没多久,现在并不会回来。
可邃安忍不住,他若是不在心里期盼着点什么,他恐怕就撑不下去了。
他今年也不过十四五岁,人生的前十几年何曾受过此等罪,哪天不是被旁人宠着哄着长大的,就连一开始对他横眉冷对的陆青云,后面也是对他有求必应。
突逢大变,他心里惶恐、害怕,他想向以往一样躲在父母后头,让他们为自己遮风挡雨。可如今,保护他的大伞被人伤害了,他却连反过来保护父母的能力都没有。
他已经是个小大人了,却还如此不懂事,只会造成父母的负担……
邃安的嘴唇被咬出了血丝,嘴里一阵腥甜。他麻木的摸了摸嘴角,继续盯着牢房入口。
不知这样看了多久,入口处终于传来一阵喧哗声,邃安先是一喜,随后突然一怔,全身的血液突然迅速冷却,四肢的温度仿佛顷刻便褪的干干净净。
时间不对,太短了。
邃雪易每一次被人带出去都要一整天才会被带回来,且每次都是由两个衙役将人拖回来;整整十天,没有一次是提前回来,也没有一次回来的时候外面传来如此明显的响动。
隔壁牢房的邃夫人轻轻呜咽一声,随即爆发出一阵痛彻心扉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