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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临江城还是当年模样,不似帝都江越往来官商成群,繁华喧闹,却有独属于这个城池的韵味,不动声色。

      青砖黛瓦包裹着雕梁画栋,像个内敛朴素的大家闺秀,不施粉黛,却腹有诗书。

      马车在青石街道上缓缓穿行,车外传来熟悉的乡音。

      一阵香气穿过车帘飘进来,赵阳掀起帘子望去,是一家临街的烤鸭小铺面。

      望着烤架上焦糖色烤鸭,回忆瞬间被拉回多年前。

      一个少年说他这人太清冷没有烟火气,不顾他的反对强行将他从王府中拽出来,拽来这种小街小巷中品尝百姓的吃食,美其名曰“体察民情”。

      那是他第一次吃这种街头巷尾的小吃,不仅烤鸭,还有许多不知名小吃。

      他开始嫌弃不愿尝,后来看着少年吃得津津有味,更抵不住少年将东西朝他嘴边送,一个劲地劝,最后妥协尝了一样。味道与平素王府餐食大不相同,说不上多么美味,却别有风味。

      尝了一样,少年又劝他尝第二样,第三样……

      那一天,少年拉着他跑了大半个临江城,吃了十几样民间小吃,还喝了不少百姓家自酿的米酒、果酒,最后酒足饭饱晕晕乎乎回了王府。

      那一天打破了他以往二十年的生活习惯,虽然满身疲惫,却是二十年来最开心肆意的一天。

      只是没高兴多久,回到王府片刻他便肠胃绞痛,很快就烧了起来,整个人烧得迷糊。府医诊断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和饮了冷酒所致,折腾一夜,日出时分烧退下去一些身体才好受点。

      那一夜,少年吓得不轻,寸步不离守在床前,次日亲自为他煎药,照顾他起居。

      他一直不喜欢那个少年,他生性喜静,而那少年性子跳脱顽劣,每天闹得王府不得安宁。当初收少年为学生也是看在成国公的面上迫不得已,他一直想找个合理的理由将人赶走,于是便抓着此事不放将少年赶出王府。

      少年不愿走,在王府门外坐了三天三夜,水米不进,最后饿晕过去。

      他怕闹出人命不好向成国公交代,也认为少年是真心悔过,瞧他这般可怜便心软将他留下。

      现在想来,如果那时候狠狠心将人赶走,就不会有后来那些事,他也不会对自己恨之入骨,自己也不会对他恨意难消。

      -

      马车不紧不慢行至临江王府旧居,门前街道干净,一根杂草未生,朱红大门是新漆,门楣上挂的还是“临江王府”的匾额,是之前的那块。

      赵阳本以为楚国亡了,这里不是赏赐给达官显贵,也是改头换面卖给富商巨贾,竟不想一切未变。

      如今大周没有临江王,不知道这王府中当下住着何人。

      随从下车要过去敲门,赵阳阻道:“罢了。”望了眼门前少年曾经晕倒的地方,心如针扎一下,落下车帘吩咐车夫驶往隔壁街新买下的宅院。

      -

      午后最热的时候,进出城的百姓车马最少,临江城门口的守兵也放松下来,个个似被热蔫,没精打采,站在门洞来风处纳凉。

      此时远处官道上卷起漫天尘土,几息间一队人马奔驰到护城河外,速度不减,守兵顿时警觉,两名守兵冲上前摇旗命令对方停下,其他的守兵开始搬障碍阻路。

      城门外一名黑衣人当即亮出身上令牌,令所有守兵放行。

      李顼的人马直接冲进城内,直奔临江王府。

      占地一条街的王府,门前冷落,只有孤零零的两尊石狮子守着。

      李顼端坐马背上望着门前石阶,望着紧闭朱门,一别多年,一切未变,不由得想起许多往事,特别是当年第一次来临江王府之事。

      那年他十六岁,长兄已故,其他几位兄长都盯着储君的位子在朝中明争暗斗。他无心皇位,为了避祸便向先皇请旨离京。

      恰逢安插在南楚的暗探首领去世,死因蹊跷,他便自请前来调查并接替这个位子,同时监视放在南楚最大的卧底成国公。

      到了南楚了解这边的详细情况后,方知南楚前朝后宫情况复杂,从而推测楚国朝中将有大乱,而被楚帝赶去封地的临江王反而是楚帝最在意的儿子。于是他假扮成国公之子宋沉璧接近临江王赵曦景。

      成国公之子一直在大周,对外谎称跟着隐世之人求学,楚国朝野并没有几人见过宋沉璧,更不知道他性子、喜恶,他也方便行事。

      为了更好地隐藏身份留在临江王府以及便于查探南楚情报,他便扮毫无规律的纨绔子弟。

      成国公前往西南边境,途径临江,借口他太过顽劣,在外惹事,军中不宜留,请求临江王代为管教,把他交给临江王。

      那天,亦是夏日,如今日一般,太阳毒辣辣地烤着,燥热得很,站在树荫下汗水都止不住往下流。

      到临江王府,因为侍卫拦着不让进,他故意挑起冲突与侍卫动手,暗中伤了王府几名侍卫。

      此事自是得罪了临江王赵曦景,成国公为了赔罪罚他在太阳底下站着,临江王何时宽恕,何时才能进屋。

      他提前了解过临江王赵曦景,外表看上去清冷寡言难以接近,实则是个性子温和心肠软之人,这个苦肉计对他有用。

      果不其然,半个时辰后,赵曦景从茶厅过来。他身姿颀长,步履不紧不慢,身着轻薄罗衫,锦带玉冠,净白的面上没有任何表情,一双如星如月的眼平静地看着他,没有任何情绪。

      那是他第一次见这位楚国临江王,当时只觉此人和暗探情报中描述几乎一样,清冷得像深秋覆着晨霜的一株青松,炎炎夏日都让人觉得发冷。但仔细观其眉眼,却又透着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一面。

      他舔了舔发干的唇,拱手态度诚恳地认错:“沉璧鲁莽,冒犯殿下,请殿下开恩宽恕。”因为流汗过多,滴水未进,喉咙发出声音嘶哑难听。

      赵曦景未言,站在廊下盯着他看了片刻。

      烈日底下他的皮肤早就晒得通红,满头满脸汗水,衣衫像是被水泡过,人也摇摇晃晃站不稳。

      他故意掐着自己的腿,让自己清醒不晕过去,也是这个动作让赵曦景动了恻隐之心,不咸不淡地道了句:“罢了!”

      成国公借此说明此来前因后果,请求赵曦景收他为学生,好好管教。

      赵曦景知晓成国公早年丧妻,膝下只有一子,如今西南边境不宁,军国之事为重,的确不适宜带着他这个纨绔子前往。在成国公再三恳求下,他便勉强答应。

      只是赵曦景不喜他性子,起初并未待他如学生,无论他怎么闹,做什么,赵曦景都不闻不问,甚至不见他。直到一个多月后他设计将临江知府给打了,事情闹得很大,赵曦景见不管教着实不行才教他。

      距离初见已经过去十三年,回忆却历历在目,犹如昨日。

      暗卫统领朱赤见他睹物思人近前禀道:“赵公子进城后亦在此逗留半盏茶,此刻已在隔壁街赵宅。”

      李顼打马朝赵宅而去。

      -

      赵宅是个普通的三进小院,位于街中间位置,左右是商人和低阶官吏住宅,门前街道相比临江王府那边热闹一些。

      开门的是随从白鹤,见到门外一群人先是愣了下,瞧清楚为首者容貌后,心慢慢提起,抓着门框的手也不自觉用了几分力道。

      他未见过李顼本人,但在赵曦景的笔下见过李顼画像,因为太过相像,一眼便可认出。

      “诸位爷恐敲错门了。”

      暗卫直接一把推开白鹤,将门大开。

      李顼刚迈到门槛处,白鹤上前挡住去路,“这位爷,你认错门了。”

      暗卫欲动手,李顼抬手示意退下,并冷冷地扫白鹤一眼,命令:“去通禀你家公子,李顼要见他,半盏茶他不来见我,我去见他。”

      “我家公子已经歇下,这位爷改日再来!”

      “我在此等他醒。”说着便跨过门槛朝院中走。

      白鹤见李顼硬闯立即朝李顼出手阻拦,跟随的暗卫未待他触到李顼衣袍已经将其拦下,一瞬间白鹤胸中的国仇家恨被激起,招式变得凌厉。

      两名暗卫齐齐动武将其制服。

      宅中其他下人见来者不善纷纷出手,他们武功虽高,却并不是李顼带来的暗卫对手,十几回合后都受了伤,却越打越勇。

      李顼绕过打斗的人群朝内院去,刚迈出两步看到对面回廊中走过来的身影,瘦骨嶙峋,微微弓着腰背,步子虚浮不稳,由一个仆从搀扶,步履蹒跚像个暮年老者。

      虽然不是正脸,虽然来人再不复当年模样,他还是一眼认出是他寻了十年、梦了十年的六郎赵曦景。

      此刻人活着出现在眼前,积攒十年的所有情仇竟不堪一击,顿时乱了心。

      赵阳亦看到混乱人群一侧的李顼,身姿英挺,身形稳健,当年自己命人打断的那条左腿,已恢复如常。

      容貌也有了变化,比记忆中成熟许多,没了少年时的顽皮朝气,也没了身披铠甲时的狠厉,更沉稳冷静。

      当年他用尽心思教他,就是希望他能改变性子,成长为沉着冷静之人。

      如今李顼这般如他所愿,他只倍觉讽刺。

      “住手!”他攒足力气命令,却牵动气息不顺,咳了好几声,身子更加不稳,身边仆从几乎半抱着扶住,他也撑着一侧廊柱站稳。

      李顼见此微微抬脚欲过去,又克制收了回来。

      院中的人慢慢停下,各自退回一侧。

      赵阳又望向被两名暗卫钳制的白鹤,缓了几口气,积蓄了些力气,挺直身板冷冷地望着李顼道:“你就带这些人也敢来楚地?”

      楚国多义士,这十年来不知多少楚人欲报亡国之仇,暗地里招兵买马,发动不少次叛乱。甚至有能人异士潜入华京对李顼刺杀。

      他只带一队暗卫前来的消息若是传开,那些人必蜂拥而至,取他性命。

      李顼想,这应该是赵曦景期待的。

      他比所有楚人都恨他。

      他抬步向赵阳走近几步冷笑一声道:“那些犯上作乱的反民贼子不过乌合之众,如何抵我大周军,我正可借此机会将其全部铲除。”

      赵阳稍稍握紧拳头,李顼所言不是空话。

      亡国后,大周皇帝便驻兵楚地,镇压反抗的楚民。李顼继位后更是加强对楚地管控。那些欲杀李顼的楚民最后能不能杀了李顼是个未知,但他们无疑都会丧命于此。

      他们有气节,不怕死,但他不想子民再无谓牺牲。

      杀一个李顼能如何?大周皇室还在,大周朝堂还在,大周还在。如今的大周较十年前国力更加强盛,而楚国却不足当年十一,再无复国可能。

      此举无论成功与否,都会令大周加大对楚人压迫管制,受苦受难是楚地百姓。

      舍千万民而杀一人,这样能算报仇吗?

      如果非杀李顼不可,该动手的人是他。

      杀了李顼,他才有脸面对楚国百姓,才有资格到赵氏列祖面前谢罪。

      思及此,情绪波动,又咳了几声。

      李顼紧张地靠近几步,宅中下人警惕地挡在赵阳身前。

      李顼顿步,此时距离拉近将赵阳看得清楚些,刚过而立鬓角竟然生出多根白发,如星如月的眼眸不再纯净明亮,此刻黯淡无光,甚至泛起浑浊。双手瘦得皮包骨,骨骼根根分明,手指上还有未擦拭干净的血迹。

      他真的病入膏肓。

      他不再隐藏行踪,愿意现身,是因为时日不多,不在乎是否被他发现。

      他做好了死的准备。

      李顼顿时如坠冰窟,骨子里透着寒意。

      十年前他没有亲眼看到赵曦景自焚,他不信他死了,所以满天下寻他。十年后,却要他眼睁睁看着赵曦景去死。

      “去请大夫。”他对暗卫命令。

      赵曦景瞥他一眼,有气无力地嘲讽道:“你若想将我押去华京囚禁大可不必,即便神医再世我也活不过今秋,活不到华京,何必徒增楚人对你的仇恨。”

      李顼在赶来临江的途中的确想过带赵曦景回华京,却并非囚禁。如今看到赵曦景这般模样,何忍他舟车劳顿,已经打消此念,只是想医治他,让他活着。

      赵曦景如此揣测他用心也是情理之中,当年他一怒之下血洗楚宫,将楚国皇室贵族高官全都押回华京。

      他未作解释,他们之间有着国仇家恨,解释毫无意义。

      他冷笑问:“你是担心楚人恨我,还是担心楚人因为你死在我手中而作乱被屠?”

      赵曦景被说中心思,情绪激动,又咳了几声,身子彻底撑不住瘫软下去,两名仆从架住。

      李顼见此状况,紧张得双拳紧握,终是没有再上前一步。

      “赵曦景,你我之间许多事还未说清,没到你死的时候。我会请神医为你医治,你若是提前死了,你的人我一个不留。”

      赵曦景眼神迷离地扫过他,微弱声音吩咐下人扶他回房。

      李顼看着他消失在转角,慢慢松开拳头,精神却没有松下来,命令朱赤:“你亲自去枯朽谷请谷主前来救人。”

      朱赤有些为难,禀道:“谷主他老人家上次被主子气着,已经闭关不出谷。”

      “自己想办法。”径直走向前堂,命人把白鹤带过来问话。

      朱赤皱了把眉头,无奈地叫上两个暗卫转身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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