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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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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卫清楚李顼对赵曦景的感情,去请的是城中最有名医术最好的大夫。
赵曦景没有拒绝李顼请来的人。
一番诊治后,李顼亲自问大夫赵曦景的身体状况。大夫不知李顼身份,却知叫他来的是暗卫,半个字不敢隐瞒。
“他最多只有三个月可活?”李顼重复大夫的话严厉地质问。
“是。”大夫小心谨慎地回道,“若是仔细调理,安心静养,还有三月寿命。”
这意思若是再如今日受了刺激,或是忧思劳累,连三个月,甚至两个月都活不过?
十年寻觅,寻到的是即将到来的死别。
“病因为何?”他再问。
“那位公子什么都不肯说,据老朽行医经验判断主要是常年抑郁心结,身体严重亏损所致。”
抑郁是必然,赵曦景本就是心思重之人,凡事藏在心里不与人说。当年被楚帝赶到临江封地,便一直郁郁寡欢,听闻还大病一场,后来病虽好,也变得更不喜言笑,正如当初他见到时模样。
楚国亡于他手,也亡在自己手中,他岂能安心活着?这十年他的内心应该每日都被凌迟,能活到现在或许就是仇恨在撑着。
他审问白鹤这十年事,白鹤不开口,问宅中其他下人,亦是一字不说。
想必其间还有什么秘密。
能够躲过他十年的明查暗寻,又岂会没有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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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顼去内院,还未到赵曦景的房前就被白鹤拦下。
“公子已经休息,你速速离开!”
“放肆!”
白鹤寸步不退,压着愠怒强调:“请离开!”
暗卫欲教训,李顼示意退下,恰时见到几名下人提着热水进赵曦景房间。
三伏天常人凉水冲洗还嫌不够清凉解暑,赵曦景却用热水沐浴。夏日尚且如此,入了秋后天气转凉,必然难捱。
他扫了眼这座宅子,院子窄小,房屋低矮,陈设简陋,左右邻居家孩子吵闹和狗叫声都能清晰听闻,根本不是安养之处。
这就是赵曦景手下人安排的地方?一群废物。
再看面前白鹤冷着一张脸,眼里对他充斥恨意,他便生将其一脚踹开的念头,忍了下来。
“去告诉你公子,明日去临江王府。”
“公子不便!”
“你敢替他做主?”
白鹤被教训不敢作声,李顼蔑他一眼,“此事由不得他!”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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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曦景褪下身上衣衫坐进热气蒸腾的药桶里,将整个身体都埋在汤药中,身体略有一丝舒适。
听完白鹤的禀告,他神情恍惚两息,靠在药桶边缘闭目静气,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多年前在临江王府的许多事。
李顼性子太不讨喜,一直都喜欢强迫别人。
在临江王府住了两年,起初李顼还顾忌他临江王的身份,虽不守规矩,却不敢太造次。
后来日日相处,李顼摸透了他的性子,知晓他虽然生气动怒,但不会狠罚他,也就越发大胆起来。
明知他喜欢静,强拉他去赏上元节灯会,去参加春日宴,去看端阳赛龙舟,甚至乞巧节拉着他同城中百姓一起放河灯求姻缘。
即便不出门待在王府,李顼也不让他独处。
看书写字他凑过来,弹琴赏花他跟着,用膳他要一起,甚至沐浴、安寝,他也要一起。
他还清楚记得那年冬日,外面寒风肆虐,李顼披着一件单薄外衣到他房门前,说有事要见他。
瞧他冻得全身哆嗦、牙齿打架,他便让人放李顼进门,却不想李顼刚进门外衣一甩就跳上了他的床榻,笑嘻嘻地道:“还是两个人的被窝暖和。”
明明李顼的住处烧了几个暖炉,屋内暖如暮春。
他不喜与人同床,命令他下来,李顼却钻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可怜巴巴看着他,说:“我一个人睡冷,以前都是和我师父一床,否则我夜夜冻醒会生大病。现在殿下是我师傅,我自然和殿下同衾而眠。”
“以前你年幼,如今多大,出去!”他已经表现出不悦。
李顼却朝床里面挪了挪,给他留出半床位置,讨好地笑道:“我给殿下暖热乎了。”
见李顼铁了心不愿离开,他便准备叫人将其拖出去,却不想李顼蹭地跳下床,将他拽到床上,不顾他的挣扎,将他塞进被窝,用被子裹个严实,压着他顽皮地道:“都是男人,殿下还怕失贞于我不成?我都不怕殿下对我不轨呢!”
此话荒唐无礼,极为不敬,是二十多年来听过最放肆的话。他欲教训,却根本挣不开从小习武的李顼,就那样被李顼裹成蚕蛹与他同床而眠。
有了第一次,李顼之后肆无忌惮,时不时夜间就朝他的房中来。
知晓他是被父皇赶来封地,便同他分析朝中形势,一边开解他,一边劝他安安心心在临江做个富贵闲散藩王。
李顼话多且对军国之事了解,时常同他一聊就是半夜,从朝中到地方,从楚国到天下诸国,无所不谈。他也渐渐从被驱赶到封地的阴郁中走出来,以前常常失眠,此后却夜夜睡得踏实。
他那时当他是成国公之子,当他是忧国忧民忧心他的学生,渐渐地同他说许多朝野之事,与他谈论。
却原来他入了他的局,成国公是大周人,而他更是大周晋王,是大周皇帝放在楚国最大的间谍。
李顼曾说,他的秉性是君子,不适合做君王。
也许他是对的。
白鹤见他泡了许久未动,只有呼吸时急时缓,轻轻在他耳侧唤了声,他才拉回神思。
穿戴整齐后,他走到内室休息,问:“李顼还在前院?”
“已经离开,但是派兵围住了此处。”白鹤端了碗热汤给他。
赵曦景心中暗嘲,自己既然回来就没准备离开,何须派兵看守。
喝了汤后,身体更加疲惫,晕晕欲睡,无精力再想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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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顼踏进临江王府,入目景致一如当年。这十年,他命人修缮维护,一切都保持不变。
故景触情,一步有一步记忆。
廊下赏雨,亭中赏雪,台上看戏,园中赏花,临水赏鱼,泛舟采莲……留下太多记忆。
先皇严厉,他自小被严格管教,凡事谨慎不敢出错。唯有在临江王府的两年他最自在,没有束缚,可以随性而为。赵曦景名义上是他师傅,却没有从心里将他当成学生,加之赵曦景性子温和,即便他胡闹,大多时候也都是睁只眼闭只眼。
那两年是他此生最恣意的时光。
如果当年他能够心再狠一些,不顾一切阻止赵曦景回江越,赵曦景就不会继位,不会成为亡国之主,背负亡国之罪。
他在王府转了半日,回到曾经赵曦景居住的主院,见到几只鸟儿从屋顶起飞,他想起当年自己和池阳王世子打架,碍于对方身份不便动手伤人,就将丝毫不会武功的池阳王世子丢到屋顶上。
哪知池阳王世子怕高,不仅差点摔下来,还吓出病。
赵曦景罚他在屋顶上从巳时一直待到日落西山,不许任何人同他说话。他闲着无聊,用随身匕首在瓦片上刻下来临江王府的所有事。
十多年过去了,不知还在不在。
他飞身上屋顶,发现屋顶被修缮过,有的瓦片被换,留下的瓦片经过十多年的风吹日晒,当年刻下的字已不见。
那么深的刻痕,还是未能抵过十余年磨蚀。
他走进赵曦景的房间,布置依旧,只是下人偷懒有些时日没有打扫,陈设上落了一层薄薄浮尘。他令人将整个王府都重新清扫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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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曦景醒来已经日上三竿,白鹤向他禀报:“李顼过来在前堂。”
这是逼他去临江王府。
他未做回应,让人伺候洗漱、用膳、吃药,扶着到房前廊下透气,歇息片刻后,取过小几上的书翻看。
日头越升越高,天气也越来越热,旁边白鹤打着扇子额头上还冒着汗,赵曦景却觉得温度正适宜。
约莫两刻,他放下书卷让眼睛休息,却见到李顼站在对面廊下,面容平静,目光正直直盯着他,不知人何时就站在那里。
他视而不见,接过白鹤递来的温茶,慢慢饮着。
李顼还站在原处望着他,今日他一身群青色,站在廊下倒不惹眼。
半盏茶后,李顼迈步走过来,白鹤与院中的其他下人紧张起来。
李顼径直走到这边廊前,白鹤上前拦下。
他斥道:“我若要动他,你昨日已经没命,退下!”
白鹤未退开,李顼直接动手将人打开,白鹤欲再拦,紧随李顼的暗卫出手反将其拦下,喝令其他人都不许妄动。
李顼抬步走到廊下,站在赵曦景身前几步,居高临下看着他。刚刚隔着院子看不清楚,此时瞧清,虽然气色还是很差,气息不稳,但眼神比昨日清明些。他在对面观察这么久,状态比昨日好一些。
“赵公子是自己动身,还是我帮你?”
赵曦景顿了几息,缓缓放下茶盏,冷声问:“你想做什么?”
“和赵公子叙旧。”
“是换个地方囚禁吧?”
李顼冷笑声,走近两步沉声回道:“赵公子既知胜者为王,败者为虏,就该知道怎么做。”
赵曦景微微昂首望着李顼,那双曾经清澈的眼眸,此时却幽深如寒潭,与当年他下令将其左腿打断时李顼看他的眼眸一样。
有怨,有恨,也有心痛绝望。
此时他的怨恨皆有因,心痛绝望缘何?
他轻咳两声,撑着椅子欲起身,手臂无力,挣扎几下还是没能站起。李顼犹豫几瞬,最终上前一步将赵曦景扶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