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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    暗室里,许蒙不忍心地别开眼,低声询问,“大人,要不要停手?”

      贺澜视线穿过墙上的洞口,落在木榻侧边,被草绳绑住的手腕磨出道道红痕,染红了绳结,但那小指却微微动着,一下又一下,连间隔的时刻都相差无几,他眯了眯眼,“继续。”

      许蒙“啊”一声,不懂自家大人的想法,不是说要保证于姑娘的安全吗?这还继续?他不敢抗令,只好对着暗墙敲了几下,三长一短。

      墙那边早竖着耳朵的司刑官听见命令,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只是放上去的时候看着这个和自家女儿差不多大的姑娘,心里不免同情,不知道这位于姑娘还能撑多久?

      “撑”这个字放在这个情境下,怎么想都让人觉得不忍,尤其是对亲人来说。

      “你们……想要什么?”良久,牢房里终于响起一道干涩的声音。

      嘴角黑痣的男人看着于穆微微颤抖的身体,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我们想要什么于大人应该很清楚。”

      “宁大人的血书?何文耀常承弼的官位?还是我于某反口?呵呵呵呵……”于穆笑得有些奇怪,眼中的光亮明明灭灭,像郊外寒风中的火把,兴许下一刻就被吹灭了,也可能顺势倒在地上,燃起燎原大火。

      “你知道百姓是怎么看你们的吗?”于穆突然问,不等那人回答,他又自顾说,“我曾经听过民间一句话,天下贪官千千万,谢党占一半。你们上欺圣上、下欺百姓,却不知道这天下人的眼睛是明亮的!”

      “住口!你……”

      “怎么?还要再对我动私刑吗?来啊!尽管来!纵使今日我死了又如何?天下人都在看着,看着你们擅动私刑,看着你们残害忠良,看着你们贪赃枉法!看着你们多行不义必自毙,终有一日死在我大梁律法下!到那日,于某必在地下与宁清渠痛饮三大白!”

      那男人气得胡子发抖,恨恨道,“好!很好!你于真甫一身硬骨头,不怕敲烂,那就走着瞧!等出了诏狱……”他弯腰在于穆的耳边一字一顿接着说道,“在下一定将你女儿的骨头抽出来送,你,下,酒!”

      他说完,一甩袖子,气急败坏地离开。杂七杂八的人也都退出去,一时间牢房里只剩下于氏父女二人。

      一个不知生死的躺着,一个生不如死的坐着。

      于穆四肢仿佛已经没了知觉,仅凭本能连滚带爬扑到榻前,手心蹭到地上,鲜血混着灰土成了泥糊在伤口处。

      他只是小心又急切地揭开女儿脸上的桑皮纸,待露出那张湿润的脸,他几乎抖着手伸到她鼻下,直到感受到微弱的呼吸,才抱着女儿,喉咙里滚出两个沾着血的字“顺……儿……”

      于穆这一辈子没办过一桩冤案、没搜刮过一点民脂民膏,他知道很多人背后叫自己于傻子,可为人做官,不就该仰不愧于天、俯不愧于民吗?

      为什么会这样呢?

      夫人跟着自己担惊受怕吃尽苦头,女儿因为自己深陷诏狱生死不知,在这一刻,在这个不起眼的牢房里,于穆坚如磐石的本心渐渐开始动摇。

      “顺儿,是爹错了吗?难道爹……错了吗?”

      一滴热泪砸在于溯之手上,她的眼皮动了动,挣扎着睁开眼,剧烈地咳嗽起来,弓起身体大口大口地吸气,手上还不忘拽住于穆的衣袖。

      “顺儿?顺儿!”于穆小心而紧张地拍着女儿的背,不住地叫女儿的名字。于溯之恢复了些,张张口没叫出口,可看着面前这个清瘦而又单薄的男人,心里莫名涌起一股心疼。

      他比秦伯玉年岁还小一些,当年同榜高中,春风得意,少年张扬,几年后一个已经做到了国子监祭酒,一个却还在知县的位置打转,几乎熬干了一腔热血。如今还卷到这种复杂的案子中,四周的人拉扯着他,都想达成自己的目的,却没有一个人考虑他受不受得住。

      于溯之不免想起自己的父亲,那个少年意气不肯放弃公开真相的男人,他当时是不是也是这样迷茫犹豫,在亲人与正义中挣扎?最后惨死在青城的时候,她爹后悔了吗?

      眼泪扑簌落下,于溯之再也忍不住,他要是后悔了,就不会把拍到的证据藏在她十二岁的生日礼物里,等待重见光明的那一刻。

      她拉住于穆的衣袖,定定地看着他,认真地告诉他,“爹,您没错!”

      “我还记得在江宁时,如果没有您,柳儿姐妹就会死在王员外的手中,王家后花园十几具尸骨也不会重见天日;还有石磨村,您坚持减除乱加的税,还以县衙名义赊卖种子给他们,又教他们种地,他们才能在暴风雪后活下来。我们走的时候,老村长带着人早早地等在河边,说您都要走了,就让他们磕个头吧……”

      于溯之说着说着,记忆里的画面好像是她真实经历过一样,她记起村长那张老泪纵横的脸,他用枯树皮一般的手抹抹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就这样带着泪送他们离开。

      于穆仿佛也想起这些,他喃喃道,“那些……我是他们的知县……”

      事实多么讽刺,有人做官只为十万雪花银,有人做官却因父母官的身份不惜性命。

      那年冬天天降暴雪,石磨村靠近山里,村子几乎被埋,是于穆一力主张救援,他还亲自带人前去,回来的时候因为断后差点没被雪埋了。

      “甜水井巷子口卖瓜的张大叔曾说过,只要一年风调雨顺,官府不加杂税,交了税粮后还能留下一大家子的口粮就是少见的好日子了。他还说从前连个好年都过不了,是您去了后才有了这样的好日子。爹,民生太艰难,您让他们过上好年了。”

      于穆的眼神慢慢恢复坚定,于溯之抱着他真心道,“娘从前担心过您的安全,但她从来没有说过您做的不对。我也是,我不后悔成为您的女儿……”

      于顺儿不后悔成为您的女儿,我也不后悔成为您的女儿。

      暗室中,轻微的一声响动后,墙壁恢复原样,暗中观察的人谈不上失望地离开了。

      于溯之的牢房悄无声息地换了狱卒,她有些怀疑那晚的事锦衣卫的人知道了,比如眼前这个许百户。

      许蒙代替了送饭的狱卒,将饭菜摆到桌上,又从篮中摸出个瓷瓶塞给于溯之,用一种近乎慈爱的眼神看着她。

      于溯之拽了拽衣袖,遮住手腕的伤,身上都快起了鸡皮疙瘩。

      许蒙忽视她警惕的眼神,将东西塞过去便离开了。出了牢房把篮子递给边上一个狱卒,甩着手去了后院。

      薛白一见他进来,眼睛从他身上转了一圈,“真亲自送药去了?许蒙你小子不会是看上人家了吧?”

      “看什么上?”许蒙一蹦三丈远,义正言辞地表示,“我那是羡慕人家于大人有这么好的闺女,怪不得说闺女是个小棉袄呢,老子以后也要生个贴心的闺女。”

      “得了吧,你成亲了吗?”薛白翻了个白眼,不过心里也有些赞同。那晚他们在暗室看于家父女抱头痛哭,心中颇有感概。

      世上知己难求,自己的女儿,一个十多岁的姑娘在受刑后,还能体会父亲的痛苦,理解父亲的抱负,对一个父亲来说何其有幸。

      十一月二十五,京城飘起了雪,北镇抚司前回京交差的人拍拍身上的雪花,看着门前忙碌的兄弟多,顺嘴问了一句,“今儿是有什么大活?”

      正在套马车的汉子回头看了一眼,笑道,“哟你回来了,这不是……”他压低声音,“南江的事情终于要了结了,行了你赶紧交差去吧,等会大人都要出来了。”

      南江的事情是大案,那交差的人会意,见门口忙而不乱,几十个兄弟整装待发,也不再看,闪身进去。

      从守卫森严的锦衣卫诏狱出来,不到一刻钟又进入封了窗户的马车。上车前,于溯之看到前面的于父,他冲她笑着点点头,于溯之心里明白,今日就要开堂重审南江案了。

      马车从石板路上缓缓驶过,两边围着全神戒备的锦衣卫,可除了马蹄踏过地面再无其他声音。

      于溯之记得她上京那日,城门口有驼铃声,有小儿哭笑声,还有街市两边商户叫卖声,今日却什么也没有,仿佛整个京城的人都如嗅到危险的动物一般,早早躲了起来。

      大约一炷香后,马车停了下来。衙门前悬着的匾额,上书三个字,“大理寺”。

      于溯之没有机会多看,她被带到大理寺后院的一所门窗紧闭的房间内,四周仍有锦衣卫守着,也有身穿皂衣的衙役,大概是大理寺的人。

      她坐在椅子上,胳膊搭在圈椅靠背上,手腕处绑着碎布条,心里猜测他们会怎么审。

      何文耀常承弼手里有相关人员签字画押的供词,但是宁相泽死了,他的供词有逼迫的嫌疑。而于父手里有宁相泽查到的证据,但是宁相泽死前说的话太匪夷所思,他怎么证明广平河堤是何文耀常承弼派人挖开的呢?

      更何况他们为什么要挖开河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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