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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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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为什么要挖开河堤呢?
不远之外的公堂上,众人也很是不解。
太.祖当年便是因黄河水患老家被淹才走投无路加入反抗前朝的义军。后来大梁建立,几代帝王更将水患河堤视作重中之重,凡在河堤上出了事,少不了严惩,竟然还有人敢故意破坏河堤,致使广平被淹吗?
何文耀常承弼不要命了?
于穆抬头,视线从上首主审的几位官员身上划过,这里面有宁王,也有大理寺卿,还有刑部和都察院的人,他们都是一副公正肃然的样子,这是宁相泽以死求来的公堂。
他张口,将那天他在他耳边说的话一字一句地复述,“因为私盐场。”
一语既出,满座皆惊。
这是什么意思?广平府有私盐场?
在大梁,食盐是重要的财政收入之一,故而律法明确规定,食盐实行官卖制度,严禁私制私贩,一旦发现必将处以重刑。
百姓私下买卖尚且还会被处罚,何况他说的还是盐场。
一个私下的盐场岂是那么容易建造的。大梁盐场多设在沿海边,外有卫所看管,内有专门承担盐役的灶丁,这些人和军户一般世代承袭,户籍皆落在盐场,想跑也没得跑。
且既然敢称作盐场,每年产盐量自然不会少,以朝廷舟山盐场为例子,昌平年间,其中最小的一个盐司每年生产盐三千四百二十引,三个盐司加起来,仅一个盐场生产的盐就足以供京城人一年的耗用。
所以你说的私盐场是这样的盐场?还是几个小民偷偷摸摸弄的几个破锅几框盐巴?
于穆明确道,“两个私盐场每年产盐不比芦苇盐司少。”芦苇盐司就是舟山盐场最小的那个司。
大理寺卿简玉堂坐不住了,他前倾身体,目光如炬,“你是说何文耀常承弼毁了河堤是为了遮盖盐场的事?”
“下官不知,但宁大人告诉下官,按河堤一开始被破坏的痕迹,水不会淹到盐场,是内河撑不住后才将整个县城淹了,盐场也是那个时候进了洪水。”
那意思是说一开始毁堤不是为了遮盖盐场,而是为了保住盐场?
堂上几位主官相互看看,都察院右都御史先开口,“空口白牙说的未免太过离谱,照于大人的说法,何文耀常承弼一开始打算舍百姓保盐场?但洪水造成百姓伤亡,朝廷不可能不派人过去,一旦派人过去,盐场必然被查到,他们一个巡抚、一个按察使怎么会做出这么愚蠢的事?更不要说这个凭空提到的盐场到底存不存在?”
刑部左侍郎不赞成他的话,“庄大人此言差矣,正因为他们一个巡抚、一个按察使,褚总督又多在宁州监战,他们才有自信能一手遮天,欺瞒朝廷派去的人。”
“你这是什么意思?”
“本官难道说错了,宁相泽死前他们不是连签字画押的供词都伪造了?这还不是一手遮天吗?”
“阚大人你……”
“好了好了,两位意见不同可以堂下慢慢商议,但此时在公堂之上还是查明真相要紧。”坐在中间的简玉堂开口阻止他们,心里叹了口气。
庄子晋是谢侍郎的小舅子,何文耀常承弼又是谢阁老门生,几人同为谢党,自然会为何常二人分辨。而阚言是杜阁老的学生,一向看不惯谢党跋扈弄权,有这个机会对付谢党,还不咬紧不放?
唉,圣上让自己来审理此案,恐怕就是让自己来平衡场面的,他又劝了两句,转头问一边若有所思的宁王,“不知殿下怎么看?”
宁王眉头微皱,谨慎道,“此事事关重大,若无确凿证据,绝不可轻信。”
毕竟不可能光听于穆一面之词,哪怕里面夹着一条命。谢党与朝中清流这两年争斗越发激烈,若是能搬倒谢党,别说是广平知府的一条命,就是封疆大吏、几部尚书,他们也不会放过机会。
这是稳妥的做法,简玉堂点点头,问于穆,“于大人可有证据?”
“有。”于穆回答的半点不犹豫,但他接着又道,“证据下官只愿交给圣上。”
这可是个难题了,如今正是朝廷年终的时候,一大堆今年总结事项以及明年年初各处计划,这些虽然有内阁先看一遍,但重要的还是要呈给圣上亲自过目,圣上事务繁多,还能抽出时间见一个七品小官吗?
后院门窗紧闭的房间里,于溯之靠在椅子上,手肘搭在桌边,正撑着脑袋打盹。不能说她心大,这个时候还睡得着,实在是无聊啊。
从早上被关在这里,本来她还忧心外面审案的事,可左等没人叫,右等人不来,除了给她送了一回午饭,其他时候真跟忘了她这个人一样,她闲坐着能不打瞌睡吗?
她哪里知道自己爹放了个大雷,现在那些大人们正在忙着辩论呢。
正方观点认为可以禀报圣上,由圣上决定要不要见于穆;反方观点不同意,坚决认为圣上已经将事情交给他们了,他们还没审出结果不该上报,应等拿到证据,查明真相,再行上奏。
两方观点都有道理,不过各自坚持不让也不全像他们表现出来的大公无私、大义凌然,各有各的小九九。
最终还是宁王想起昌平帝前两日给他送的那副字,心下一动,同意了正方想法。
皇极殿中,昌平帝盘腿坐在临窗大炕上,手上沉香木的佛珠一下一下地拨着。
外殿跪着一个清瘦的男人,他一点一点的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包括宁相泽当初与他说的话,南江众人的前后做法,以及广平府隐藏在洪水下的秘密。
无关人等早被傅东流遣散,殿内只剩下他与万良平两个权当自己是个没带耳朵没带嘴巴的摆设。
空阔的大殿中,唯有略带沙哑的男人声音和佛珠转动轻微的转动声,当男人的声音停下时,那佛珠转动的声音便愈加明显。
终于,佛珠停下了。
昌平帝下了炕,他也不要傅东流两人伺候,趿拉着鞋子,掀开帘子,径直走到殿门口,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这位大梁最高统治者问,“你为什么要把东西交给朕?”
因为我答应了宁清渠,于穆心里道,但他却说,“因为臣只相信圣上,臣觉得天下之事没有圣上不能知道的,也没有圣上不该知道的。”
“没有朕不能知道的,也没有朕不该知道的。”昌平帝无喜无怒地重复了一遍,他慢慢经过于穆,又回到帘子内,坐在炕上,“下去吧,委屈你在诏狱中再待几日。”
这是要查了,于穆重重磕了个头,起身出去。
他走在宫道上,想起皇极殿内的问答,左手搭在右手手腕处摩挲,想起女儿手腕的伤,眼神越发幽深。
皇极殿中昌平帝坐在御桌后,双目微阖,如打坐一般又像睡着了似的,但伺候的宫人不敢揣度帝王,只是行动比往常更加小心,大气儿也不敢喘。
“皇上万岁,皇上万岁……”忽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叫声,昌平帝猛地睁开眼,抓起桌上的奏折砸过去,镶金的鸟笼晃了晃,“砰”,摔在地上。笼子顺着地板滚了两圈,里面的鸟儿受惊吓,扑腾乱窜,发出更加尖利的声音。
满殿宫人都扑通跪下了,大太监苗禾眼疾手快,跪在笼子边,手指伸进去,一息后,声音戛然而止。
这是毅王月初送的八哥,羽毛绚丽、声音清脆,毅王爷还特地教了它吉祥话,专门送给圣上解闷的。圣上喜欢,就养在皇极殿,令两个小太监专门伺候,每日批完奏折,都要逗上一回。今日却连它也不顾了,可见发了多大的火,想到此,满殿人更是噤若寒蝉。
“去传谢荣、谢棠、杜陵、程询之来。”
“是。”
此时已经是酉时末,宫门已关,除了程询之在内阁值班,剩下的三个人都在各自府内,一番折腾后,几人到皇极殿时,昌平帝已经进了静室。
昌平帝虽然常带一串沉香木佛珠,但他其实不信佛,相比较而言,近几年他更喜欢修道养生,每日都会在静室中小坐,谓之,“凝神静气,养身养心。”
这个习惯朝上的近臣都知道,谢荣几人自然也清楚。他们听完傅东流传话,便撩开官服,安安静静地跪在殿内等着。
足有半个时辰,静室的门才打开。昌平帝一身道袍,伸手在江朔抱着的盆中洗了手,又捡过帕子擦干水渍,不紧不慢地走过去。
傅东流奉了茶,昌平帝端起喝了两口,才抬头看向跪着的四人,打头的就是他的首辅谢荣。谢荣已经年过六十,须发半白,去岁还生了一场大病,往常他怜惜这位老臣,早叫起了,今日却只是问,“叫你们来是为了什么都清楚吧?”
谢荣几人自然心知肚明,但却不能明说。略顿了顿,谢阁老拱手回话,“今日是南江水患案审理的日子,臣等斗胆猜测,圣上召见臣等,是否与此案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