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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疤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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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健身房渐渐有了雏形,於隐的设想都慢慢成为了现实。
这里色彩的基调是酷酷的灰调,只有横梁、地脚、以及部分墙面的色块是明亮有光感的柠檬黄,颜色分界线条圆柔,穿插着流线型的灯光设计,长长的线条接续延伸,有种活泼的未来感。
於隐很擅长光线的设计,很多细节是用灯光做出分层。在前台,他做了有点像错落的音量格一样的小小的方形灯光设计,俏皮地呼应着灯光整体框架的未来感。在突出运动感和力量感的区域,他做了折线形和几何形的墙面灯光,直率利落,特别适合拍照。在强调舒适感和放松感的区域,他选了一簇簇小小的,沿着墙面向下倾泻的灯光,恰到好处的色温让墙面的灰色呈现出一种毛茸茸的温柔,不再一色冰冷。
更让卞寻心动的是,於隐颇费心思设计健身房的动线,最终要达成的目的,是让健身房靠近入口的一块区域能够成为了一个没有明显隔断,且不妨碍进出需求的操房。
卞寻在於隐第一次来健身房现场的时候就跟他介绍过,他们几个很有特色的团操课是最初打下天下的拳头产品,也最能在健身的同时强调参与和快乐。
於隐的设计意在让每一个走进健身房的人都能立刻感受到那种参与和快乐。
在最初看图的时候,卞寻就为此心动过,现在看着图样逐渐成真,再次心动不已。於隐是懂得他的,不仅懂得他的愿望,还为之添加了自己独特的敏锐与温柔。
在健身房的一角,於隐还在和施工师傅沟通,卞寻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走过去拉起於隐的手腕。
“等一下。”於隐拨开他。
“於老师,”卞寻没在意,“你懂我的,於老师。”
於隐还在和师傅说灯具安装的事情,再一次把他拨开了。
“於老师!”卞寻提高了音量,“你懂我!”
“说正事呢,”於隐回过手来,在他面轻轻挡了一下,“卞总,你太吵了。不要吵!”
卞寻悻悻地闭了嘴,伸手去拉於隐的衣摆,拉起来就往上一撩——於隐穿的是很宽松的白T,衣摆撩起的瞬间就能看见背脊处浅淡却漂亮的一道阴影。
这只是个小小的发泄不满的动作,却不料引得於隐倏然转身,从他手里夺过衣角,握紧了。
於隐看着他,什么也没有说,眼神却很可怕。
向来於隐的眼里都是含笑的,以至于卞寻竟没有见过他脸上毫无笑意的模样,这才注意到他不笑的时候,脸上的棱角很明显,甚至带出一点苦相。
这样的表情像是在责备卞寻的轻佻,却莫名让卞寻感到一阵心痛,让他觉得自己触摸到了於隐平易表象之下埋藏的尖锐,而那尖锐带着痛楚,仿佛久久未能愈合的疤痕。
卞寻不由自主退了一步。他发现原来这世上自己最不能面对的就是於隐的厌恶,然而在他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晚了。
他毫无准备,只能茫然地站在那里,看着於隐在短短几秒钟内调整了表情,又回过头去继续谈论那无聊的灯具。
门口忽然一阵喧闹。
距离预定的开业日期还有一个多月,卞寻团队的销售已经开始在附近造势,一个销售小姑娘领了几个人进来。叽叽喳喳的介绍,闹闹哄哄的询问,一时让房间里更加嘈杂。
於隐不得不提高了声音,和师傅没完没了地争辩。
卞寻猛地从茫然中清醒,一股无由怒火直冲心头。他大步地向门口走去,就见销售小姑娘带来的人里面,有一个风格夸张近似于涩谷辣妹的女孩,见他走近就开始笑,还把手机拿了出来。
“卞总。”销售小姑娘也对他甜甜的笑。
“出去。”
简短两个字,卞寻说出来,却是十分不善。
健身房里一下子静了。
“开业了吗?”他严厉地责问销售小姑娘,“让你带人进来了吗?”
“卞寻。”
是於隐在身后叫他。
卞寻没有理会,抬手往门外一指,声调冷酷:“都踏马给我出去!”
“卞寻,”於隐已经来到他身后,拉住了他的手肘,“你怎么了?”
卞寻猛地推开他:“要你管!”
於隐显然没有预料到他会动手,向后踉跄了一步。卞寻心头一颤,旁边的工人师傅也吃了一惊:“噢哟,於老师。”
“没事,”於隐笑笑,“我刚才没站稳。”
他越过卞寻,站到那一群闲杂人等面前,还是笑意盈盈:“工程还在收尾,现在进来一个是妨碍施工,另一个也会比较危险。卞总说话比较冲,但也是为大家安危着想,还请大家暂且配合。”他又低头向销售小姑娘道:“现在带人看场地,恐怕还看不出来什么呢。而且万一出点什么事故,卞总肯定也不会让你担责任的,都是他自己来。所以再等一等,好吗?”
销售小姑娘满面通红,一个劲儿点头。
闲杂人等很快被销售小姑娘一股脑儿带出去了,场地里只剩下工人师傅们施工的声响,以及零星的交谈。
“卞总,你别生气,”於隐回过身,嘴角带着笑,目光却明显不愿落在卞寻身上,“刚才我不该当着师傅的面说你吵,惹你生气了。这是我不对。”
卞寻听到那声疏远的“卞总”,顿时眼眶发酸,委屈起来。
“我们一直相处得太愉快了,所以我刚刚一时有点松懈,并不是故意不给你面子,”於隐还在检讨,“虽然我是无心的,但我们是合作伙伴,你是我的甲方,我不该这样。”
“不,不是——”卞寻想说话,可於隐撇开脸,像是不想听。
“真的,我觉得跟你合作特别愉快,”於隐抢断了话头,“你特别有决断,也特别爽快,还很体谅乙方。其实你生我的气,可以当时直接跟我说的。对不相干的人撒气对你影响会很不好。更何况那是你的员工,你的潜在客户。”
“於隐——”卞寻又想说话。
“真的,”於隐还是没理会,“你要是对我有不满,你可以直接跟我说。把话说开最好,最有效率,你真的不用顾虑那么多。”
“哥,我没有不满,”卞寻委屈极了,“我也没有生你的气。”他明明气的是自己。
於隐微微抿嘴,露出一个笑,脸色却难掩疲惫。
“哥,我刚刚是不是推到你了,”卞寻抬手想去碰碰他,“我错了。”
“没事,”於隐笑着躲开了,“我的话没关系,但你对别人最好别这样。万一遇上有人碰瓷,你可怎么办啊?”
卞寻的手臂悬空,失落地看着於隐。半晌,他低头道:“以后不会了。”
工程明明接近末尾了,於隐却破天荒地在工地一直待到很晚,跟工人师傅把后续的工作又敲了一遍不算,还带着窦聪聪又把所有的细节一一捋过去。陈容在旁边把车票改签完,又退票,最后只得在S城住了一晚。
於隐看起来疲惫极了,可回到酒店还是掂着笔记本,把各种零零碎碎的注意事项记了一页又一页。
“你今天这是怎么了?”陈容困得头晕脑胀,“怎么突然这么拼?”
於隐把圆珠笔抵在嘴角,还在凝神想事情,散漫地回答:“以后我就不来了。”
“哦,”陈容迟钝地应了一声,片刻后忽然精神了,“为什么?”
很乏累地,於隐深深呼了一口气,微微耸起肩膀,侧脸看着她:“大体都差不多了,我觉得剩下的事情,聪聪一个人就可以胜任了。我总是跟着,他太束手束脚了。”
陈容仔细地看着他的眼睛。
於隐的瞳仁乌亮,虹膜的颜色也很深,却莫名带着一点水墨朦胧的质感,看起来很柔软。
“你这么拼,就是为了窦聪聪?”陈容才不信他的鬼话,她压低声音,“於隐,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卞寻做什么出格的事了?”
於隐动了动嘴角,想要笑,发出的声音却更像是疲累的叹息。
他往面前的茶几上一趴,懒懒地撒着娇:“你开什么玩笑?”
陈容太熟悉他了,立刻觉察到他整个人情绪都低落了。
“你在跟我说实话吗?”陈容追问着,“卞寻真的没做什么不好的事?”
“没有。”於隐用手臂把脸遮了起来。
“於老师,”陈容警告地,“你看着我的眼睛!”
“哎呀,”於隐闷闷地笑出来,“陈老师,你搞什么搞啊。”
“我就要听一句实话,你为什么不想再来了,”陈容道,“只要你告诉我实话,我都站在你这边。”
许久,於隐才拿开手臂,抬眼看着她。
“於老师,我永远挺你,”陈容摊开手掌,“说好的同风雨,共进退呢?”
於隐这才笑着,抬手在她指尖轻轻拍了一下,仍旧懒洋洋地趴了许久,才缓缓地道:“我今天对他发火了。”
毫无疑问,这个“他”是指卞寻。
陈容又等了许久,於隐却不像是有下文的样子,她不由皱眉:“就这?”
“嗯,”於隐点头,像是意识到陈容的不屑,立刻补了一句,“是很凶的那种发火,可能有点过分。”
这句话听起来倒是像一句实话,陈容无奈地默许了他的任性,只说了一句:“於老师,你绝对是想多了,就算你发火,能有多过分?我还不知道你吗?”
“你不知道,”於隐像是撒娇,又笑着遮住了脸,“我其实是很可怕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