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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寂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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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最后一次现场服务时,心筑带来了许多手作小花盆作为给Astre员工的礼品,见者有份。手作小花盆一概是素朴的陶釉色,带着略显粗糙的纹理,颇有几分古拙的可爱。
卞寻一走进健身房,就看见於隐被人群簇拥着,笑得很甜,从大纸袋里取出一个又一个方形小纸盒送出去。
“於老师,小花盆好漂亮!是您亲手做的吗?”有小姑娘嗲声嗲气地问着,卞寻一听就很生气。
於隐声音很甜地回答:“我只是做了一部分。”
“那我这个是您做的吗?”
“都是一个样子的,其实我也分不出。”於隐笑眼一弯,神情就很温柔。
窦聪聪也拎了个大纸袋四处分发,从卞寻旁边经过时道:“卞总,你终于来了,於老师刚刚还在找你。”
卞寻面无表情地掠过他。
於隐闻声看过来,却像是没看到一样低下头,又从袋子里取出一个纸盒。
偏偏陈容也拎了个纸袋经过:“卞总,上周来都没见着您,最近是不是很忙啊?”
卞寻冷着脸点点头,道:“陈老师,两周后餐吧开业,你们也来吧。”
“给卞总捧场是应该的,”陈容很商业地开口了,“不过我们最近有点忙,到时候还得看时间。时间凑巧我们一定来。”
这多半就是不可能凑巧的意思。卞寻瞬间怒气值max,抬脚就走。
从於隐身旁经过时,他还是忍不住看了於隐一眼,於隐垂着眼睛,手里还掂着那个纸盒,在他最靠近的时候轻轻吸了一口气,像是准备说话。
卞寻没有给他这个机会,脑袋一扭,插着兜走开了。
走出几步,卞寻装模作样地在饮水机旁边停下来,拿了个纸杯喝水。看着又有人在向於隐索要小礼品,於隐并没有把手里的那个给出去,而是另从袋子里拿了一个,递出去的时候,还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卞寻干咳了一声,於隐立刻向他的方向看了过来。
卞寻一口将水喝完,傲娇地将纸杯一丢,转身往外走,一边刻意地让自己的步伐显得酷炫狂霸,一边暗自祈祷——
“只要他来追我,我就跟他道歉!”
他一路从健身房走出去了。
几分钟后,卞寻只好又进健身房遛了一圈,继续祈祷——
“只要他对我笑,我就跟他道歉!”
於隐那一袋小礼品像是都发完了,他低头折起纸袋,在卞寻离得最近的时候敏感地抬起眼睛。
“卞寻。”他很小声地说着,可并没有笑。
卞寻焦急地在他眼睛里寻找哪怕一丝丝笑意,却一无所获,又把自己遛远了。
“於老师,”窦聪聪在门口叫了一声,“我们都好了。”
卞寻连忙回头,再次祈祷——
“只要他叫我的名字,我就……”
“卞寻。”
仿佛奇迹发生,卞寻又一次听到了於隐的声音。他立刻停住了脚步,把脸板了又板,才扭头去看人。
於隐把手中的纸盒放在身前的小桌上:“这个是你的。”
卞寻冷酷地“哦”了一声。
“谢谢卞总一直以来的支持,”於隐淡淡地抿出一个笑,“我们先走了。”
“你……”
就这?就这?还踏马的叫我卞总?
卞寻简直无法相信,这个人竟然这么无情。
“那你走好!”卞寻气得转身上了楼。
二楼的餐吧暂且还是封闭的,但已经万事具备。卞寻踏过风情的花砖,穿过素雅的桌椅,拨开柔韧的绿植,从落地窗旁往下看。
小花园里,Astre的员工们正在同心筑的人道别,陈容和窦聪聪都还在应和,却见於隐突然地从人群中抽出,先行离开。他的背影瘦削颀长,看上去竟有几分寂寥。
“只要他回头看一眼,我就去追他!”卞寻又开始祈祷了。
可是於隐并没有回头,他默默地走过了大半个花园,陈容和窦聪聪才发觉他不见了。陈容飞快地小跑着追上去,竟然牵起了於隐的一只手,还呵护有加地揽住了他。窦聪聪也关切地看着於隐,又先一步去马路上拦车。三个人先后离开了卞寻的视线。
卞寻愣了片刻,慌忙下楼。
“卞总,”一个前台小姑娘拦住他,递给他一个纸盒,“这是於老师留给您的。”
卞寻随手接过来,出门便开车追出去。他在花园外的道路上逡巡着,可哪里还有那三个人的影子。他把车停在路边,拉起手刹,下意识地看向随手搁在控制台上的那个纸盒。
一揭开纸盒盖儿,卞寻就看到了那素朴的陶釉色,顿时又气得想摔东西——就这?就这?搞了半天给我的和给别人的是一样的?
他恶狠狠地把那个花盆从纸盒里提了出来,却一眼看见花盆的外壁画着图案——
一颗圆溜溜的星球,带着清淡的色彩,星球上坐着一个小人儿。
小人儿豆豆眼,胖脸颊,头顶戴着一个小王冠,一只小爪子托在腮边,那胖脸颊就凹进去一弯,软乎乎的,奶嘟嘟的,让人很想上手捏一捏。
那是一个小王子。
夜幕时分,卞寻搭出租赶到了心筑。院门锁着,他敲了半天,没有人回应,便又搭了个便车,到了於隐家门外。
二楼蒙着墨色的窗帘,透出隐约的灯光,於隐在家。
“於隐!”他仰头大声地,“开门!”
四周静悄悄地,没有动静。
“哥!”卞寻仍旧大声地,“哥——”
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哥,我怕黑,”他用力拍了拍门,“我怕黑啊!”
“你又不理我,”他嘟嘟囔囔地开始委屈,“总是这样,为什么明明对我好,又要推开我?”
四周黑黢黢的,卞寻自言自语了一会儿,开始觉得害怕了,背倚着门坐下,抱住了膝盖。
H城郊外的天空竟然分外澄澈,开阔地显露出春日的星图,点点光芒闪烁呼应。卞寻觉得有点儿冷,也有点儿难过,下颌搁在膝头,呆坐了一会儿就开始困了。他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想,於隐这个人真的是太可恶了。
夜晚逐渐进入了最为静谧的时刻,只有偶尔的虫声,琐琐碎碎地发出鸣振。
门是在这个时候打开的,灯光倾泻在卞寻蜷成一团的背脊,又映出了一个人瘦削的影子。他俯身看了看卞寻打瞌睡的样子
小男生像一个软塌塌的大毛绒玩具,已经睡得什么都不知道了。
“卞寻?”他轻轻在小男生肩头推了一下,“你是不是又在装睡?”
卞寻在香甜的梦里发出含糊的哼哼,小小声的,很可爱。
“醒一醒,”他的声调不觉柔和了,“你不是怕黑吗?不是怕虫吗?玩什么野外生存?”
回答他的只有小男生均匀的呼吸。
“我给你三秒钟时间,再不起来,我不管你了,”他说,“一,二,三。”
小男生没有反应,而他自己也没有动。
“小骗子,”他微微恼恨,“小混蛋。”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他终于设法把卞寻抱起来,摇摇晃晃地托着人走进门。小男生热乎乎地压在他肩头,整个人都沉甸甸地往下坠。他一边气喘吁吁地爬着楼梯,一边咬牙切齿地想,卞寻这个人真的是太可恶了。
沙发旁的灯是彻夜不熄的,於隐睡得半梦半醒地,突然惊觉。
睁开眼睛,他就看见卞寻像小狗一样伏在榻榻米上,手臂里还挟着枕头。
床铺不知什么时候被挪到了沙发旁边,还没有铺叠整齐,卞寻正匍匐地拽平被褥。见他醒来,卞寻停住了,一脸忐忑地看着他。
“你在干嘛?”於隐问。
卞寻没回话。
“你知不知道自己……”於隐话说了一半,却把“烦人”两字咽了回去。
卞寻还维持着趴伏的姿势,用脚尖蹬着,又向他靠近了一点:“哥,我害怕。”
於隐困倦得眼睛酸涩,想瞪他一眼,也瞪不出来。
“楼梯那边好黑,”卞寻说,“我看着害怕,我想睡你旁边。”说着,他可怜兮兮地把下颌也搁在榻榻米上,眼巴眼望地看着人。
於隐没说什么,只是翻了个白眼,等同于默许。从余光里,他看见卞寻欢快地蹦跶起来,像海豹走路一样,三下两下就挪到了近旁。
枕头一抖,被褥一卷,卞寻在距离於隐不到一臂的距离躺下,直勾勾地看了过来。
於隐干脆背过身去,微薄的怒意却在深沉睡意的拖拽中渐渐平息。
夜晚静谧,耳畔只有小男生的呼吸,像风一样轻轻撩动。
不知过了多久,於隐再度惊醒。
卞寻几乎蜷成一团粘在他身上,毛茸茸的头发抵在他颈后,一只手臂搂着他,一条腿也勾在他身上,膝盖几乎挤在手肘旁。小男生身上热乎乎的,要逼出人的汗意来。
於隐拎起卞寻的手臂,轻轻把他推开,又翻过身,替他盖好被子。
沙发旁的灯光是暖色的,而墨色的窗帘外透进的天光是冷色,交织地映在卞寻脸上。
於隐一想起他昨天故意不理不睬的神气,就恨不得揍他一顿。可小男生睡着时的模样却乖极了,天光的冷色笼着他的眉眼鼻梁,是淡淡的寂寥,灯光的暖色勾出他的下颌唇角,是软软的娇懒。
按照於隐的审美,卞寻的五官并不十分协调,尤其眉眼狭长,位置偏高,是攻击性很强,无端就会显出傲慢和挑衅的面相。可他偏偏总有一种小男孩似的天真直率、调皮捣蛋,又有一种小动物似的脆弱可怜、野性凶悍,都赋予了他奇妙的色彩。
於隐抬起手,捋了捋卞寻睡得翘起的头发。
小男生发间也带着温度,从指尖传来,让於隐心头油然生出柔情。
有那么短暂的瞬间,他意识到自己很想拥抱卞寻,想把小男生奶嘟嘟的脸颊圈在臂弯,想把他乱糟糟的头发埋在颈窝,想把他蠢呆呆的呼吸都收入怀中。
一种强烈的情感变得前所未有的明确,霎时间充溢了於隐的内心,让他甚至生出了一种陌生的踏实感。可他只在那踏实感里沉浸了数秒,就又开始觉得心底发冷。
那踏实感太微薄了,如同一个落水的人抱住了一段浮木,得以片刻的喘息,可四处望去仍是漫漫大洋,空旷浩渺,仿佛永远找不到陆地的存在。
陆地也许是存在的。
可是太久看不到,有关陆地的概念就成为了一种妄想。
於隐合上眼睛,像熄灭一盏灯一样,熄灭了一种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