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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朋友 ...

  •   傍晚六点,於隐的手机铃声准时响了起来。
      这个习惯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养成的,只要彼此不在身边,卞寻每天早晚必有一次电话。有时候两个人其实没有什么话要说,可即便如此,倘若不磨蹭个二三十分钟,这通话也决计断不开。
      点开通话界面,於隐就在屏幕里看见了卞寻奶嘟嘟的脸颊,自己也没察觉,就已经甜甜地笑了起来。
      卞寻穿着一件柿子色的T恤,和於隐身上穿着的一模一样。上周五卞寻来时便穿了这一身,样式虽简单,颜色却出挑,衬得他肤色莹白,活泼得蓬勃跳跃。於隐便随口夸了一句:“这个颜色很好看。”
      谁知没过两三天,就有快递到了心筑,卞寻也给於隐买了一件,撒娇耍赖地,一定要於隐穿给他看。
      同样的衣服,穿着在於隐身上,就是完全不同的感觉。那浓郁的颜色落在於隐肩头,就显得醇和而清爽,同他润泽的眉眼相映衬,是一种异常明朗干净的温柔。
      卞寻猝然吞咽了一口,恨不得一头砸穿屏幕,扎进於隐怀里。可他最终只是乖乖托着脸颊,奶呼呼地一笑。
      看着另一个人和自己穿得一样,感觉总是很奇妙。卞寻从中学起就是一副花孔雀的脾气,如果遇见有人和自己撞衫,一定会认真看两眼,确定对方再怎么穿也没自己帅之后,再大摇大摆地从人家跟前踱过去,以作示威。可面对着於隐,卞寻完全没有比美的想法,只有把人占为己有的渴望。
      然而这渴望只一冒头,卞寻就不得不用力咽了回去——他答应过於隐,他们只做朋友。
      “Hey, buddy. What’s up”卞寻悄悄地吞咽着,直勾勾地盯着屏幕里的人。
      “What’s up”於隐仿若有些漫不经心地垂下了目光,只是简单地重复了他的问话。
      卞寻总觉得那是於隐在害羞,却不敢求证。
      就算是害羞吧,谁说在朋友面前不可以害羞呢?他只能这么想。
      “哥,”卞寻说,“我又想起了一部很好看的电影。”
      “嗯,”於隐还是垂着眼睛,“是什么?”
      最近两人经常一起看电影。追溯起来,还是因为有一回他们聊天的时候,於隐说自己的母校每逢夏季,都会在周末的晚上放电影,许多学生聚拢在小操场一起看。卞寻问他们都放什么电影,於隐竟然开口就答了一个《春光乍泄》。
      “卧槽。”卞寻脱口而出。
      於隐瞬间就红了耳廓。
      “王家卫嘛,”卞寻赶紧轻飘飘地带走了话题,“哥,每周我来,我们也在心筑看电影吧。”
      这项娱乐活动头一回实施,卞寻就放了《春光乍泄》的开头,惹来於隐一阵突如其来的怒吼,才怏怏地把电影换成了凛冬酷寒的《荒野猎人》。
      这电影是於隐要看的,可他又心肠软,每次出现诸如熊撕小李之类的血腥镜头,他都不由自主地偏开脸,皱着眉,明显是不想看,却还装没事儿人。竟然很可爱。
      后来有一回,他们看了一部《忠犬八公的故事》,於隐竟然看哭了,哭了还不想出声,遮遮掩掩地又装没事儿人。卞寻从他的呼吸节奏里早已经听出了迹象,也不戳穿他,只是暗暗地觉得他那样真可爱,让人心里发痒,止不住地要抓耳挠腮,坐都坐不住。
      卞寻由此得知了看电影的最大乐趣在于何处——就在于於老师的reaction show。平常总是冷冷清清的於隐,偏偏在看电影的时候很容易动感情。不管是《碧海蓝天》这样在卞寻看来枯燥得让人打瞌睡的电影,还是《阳光小美女》这样明明是励志情节的电影,竟然都能把於隐看得泪光闪闪。
      真是过分可爱了。
      “有一个泰国电影,叫《初恋这件小事》,”卞寻打定主意要给於隐看一个甜甜的爱情片,看他还能怎么哭,“据说男生看了这部电影都会想起初恋。”
      “哦?”於隐缓缓吐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发语词,“初恋?”
      那像是某种无法自控的挤兑。
      卞寻立刻讪讪起来,吭哧了半天才说:“那都是‘据说’,其实就,就是电影的广告词。反正我看了没什么感觉。”
      他几乎认定於隐是在吃醋了,可又不能这样想。
      就算是吃醋吧,可谁说朋友之间就不会吃醋呢?不然怎么有重色轻友这个骂名呢?
      屏幕对面,於隐拧亮了台灯,灯光扑了他一身。那身浓郁的色彩消去了许多暧昧阴影,於隐面孔的线条也更加清晰。
      卞寻不由自主又是一记吞咽。
      於隐穿艳色真是太好看了。

      周五的电影之夜,几案上摆着两个蜂蜜色的手作罐装蜡烛,两大盒黄油蒜香海鲜,一盒油润的豌豆糯米饭,一盒炸鸡,一盒芝士肉酱薯条,一盒豆腐慕斯,一盒鸡蛋三明治,一袋优格吐司,还有一瓶桂花米酒,一壶鲜薄荷柠檬茶。
      於隐手里抱着一杯豆乳布丁麻糬奶茶,蹙眉看着投影屏幕里咋咋呼呼的小女孩子们。
      今天卞寻一进门就又惹得他生气——小男生铺张浪费地买了太多吃食不说,还带来了一件金盏花色的卫衣,撒泼打滚地让他穿。於隐并不喜欢把这么鲜亮的颜色穿上身,实在拗不过,才套在身上试了一下。试完了,他才撩起衣摆要脱下来,就被卞寻抱住了,说什么也不让他脱。
      室内虽然有空调,可套了一件卫衣,又被人紧紧抱着,於隐很快热出了汗意,心浮气躁地又想发火。小男生却一直粘人地贴在他身后,箍着他的腰,跟着他里里外外地走来走去,仿佛一只抱定树枝不松手的考拉。
      到最后,於隐要坐下看电影的时候,卞寻竟然还不松手,大有打算让他坐在自己腿上的架势。於隐终于怒吼起来,甚至于抬脚要踹,可他终究只是踹在沙发脚,踹出了两下声响,唬得小男生放了手。
      此刻於隐已经开始后悔自己刚刚太凶了,尤其自己手里还捧着卞寻带来的奶茶,再看卞寻在旁乖乖的,蔫蔫的,低头拨着海鲜锅里的扇贝和花蛤——於隐知道,那都是拨给自己的。
      他才心软了一瞬,就见卞寻拧开了那瓶桂花米酒,倒了一杯放在他面前,又要倒第二杯。
      “哎——”於隐出声了。
      “这是米酒,我喝不醉的,”卞寻委委屈屈,“再说我早就戒掉酒瘾了。”
      於隐倾身端起薄荷柠檬茶的茶壶,往卞寻面前一搁,搁出了不大不小的声响。
      “吃海鲜也该喝点性温的。”卞寻还在小声嘟囔。
      “茶水间有苹果肉桂的茶包,”於隐可没忘记曾经卞寻喝完蛋酒发过的疯,“温热散寒。”他把落后这四个字说得一字一顿。
      投影屏幕里,是情窦初开的小女孩在走廊上遇到被老师罚站的学长。帅气的学长穿着普通的白色制服,在角度偏斜的阳光下快乐地摇摇摆摆。
      阳光很好,光线很温暖,甚至笼罩了银幕外的人。
      於隐因为这一幕而忘记了教训人,却没想到衣摆很快又被人拽住了。
      “哥。”卞寻毛茸茸的头毛蹭了过来。
      “干嘛?”於隐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要躲,可还是被卞寻一爪子按住了。
      “这件衣服的颜色很像阳光的颜色,你有没有觉得?”卞寻的话音软乎乎的,像奶茶里的麻糬一样糯,“你穿着它,我就能抱住阳光了。”
      於隐心里一动,满腔的不耐烦竟然都熄了火。在卞寻又抱上来的时候,他甚至不自觉地微微举高了奶茶的杯子,给卞寻的手臂让了路。
      “哥。”
      “干嘛?”
      “你身上的味道也像阳光的味道。”
      於隐气笑了:“我怎么不知道阳光是什么味道?”
      卞寻抽动着鼻子:“反正是甜的。”

      “你还记得你初恋是什么时候吗?”
      在电影快结束的时候,於隐问了一句。
      卞寻猛地坐直了,一只手还放在於隐身侧,紧张地盯着他:“幼,幼儿园。”
      “不要扯这么无聊的幌子,”於隐眼尾一挑,就是弧线动人的嗔视,“幼儿园不能算,那时候你还不懂事呢。”
      “那,那就是,”卞寻吞咽着,“大学。”
      “大学?”於隐质疑着,“不是中学的时候?”
      “就是大学,”卞寻的喉结又动了动,“中学的时候我也不懂事,都不能算。”
      “那你懂事之后,谈过多少次恋爱呢?”於隐又问。
      卞寻噎了一下,又说:“那也不能算。我懂事之后,又不懂事了,反正不能算。”
      “那岂不是你谈过的恋爱都不能算?”於隐垂下眼帘,“天啦,你太渣了。”
      “不,不是这个意思,”卞寻急忙辩解,“有一、一两回,算。”
      “哦,”於隐点点头,“所以,那一两回,是哪一两回呢?”
      卞寻迟疑了。
      电影在女主角幸福的泪眼里突然结束,房间随着投影的黑屏而暗了下来,只余两簇火苗,幽幽地闪烁着暧昧的光。
      “我就是随口一问,”於隐说着就要起身,“你不想说没关系。”
      “哥,”卞寻立刻扑上去把人抱住,“我想说,我跟你说。”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樵夫。”卞寻一本正经地。
      “你这是在说什么?”於隐立刻表示抗议,“不想说就不说,用不着耍花样。”
      “等等,你听我说完,”卞寻撒娇地把人蹭了两下,“这个樵夫很孤独,很寂寞,然后他就想消除这种寂寞。可是怎么才能消除寂寞?当然就是找个人陪着。可怎么找个人陪着?当然就是谈恋爱。”
      “嘁,樵夫。”於隐听出了端倪,开始对这种造作的讲述手法嗤之以鼻。
      “樵夫遇见过很多很多的人,”卞寻丝毫不受干扰,继续往下说,“也有人在他身旁待着,也有人说爱他,但他还是觉得很寂寞。有时候他也觉得自己不应该寂寞,明明这么帅,这么受欢迎,为什么还觉得寂寞呢?”
      於隐翻了个甜甜的白眼。
      “他觉得自己像是被诅咒了,好像越是追求什么,什么就越是不可能实现。好像这个世界上有个恶毒的女巫,在他想要伸手去抓住一点光芒的时候,就砍掉他的手臂,在他想要抬腿走向光明的时候,就砍掉他的腿,甚至在他幻想明亮的时候,就砍掉他的头颅。而最后女巫发现,问题的核心在于樵夫有一颗心。人只要有一颗心,就难免渴求爱。”
      “你这是……”於隐举起手,想要抢答。
      卞寻把他的手臂按下来,飞快地说:“所以女巫剖出了他的心,让他什么也不会再爱了。樵夫为了活着,只能使用一副铁皮做的身体,变成了一个……”
      “铁皮人,”於隐再次抢答,“卧槽,你给我讲童话故事啊?”他抽出了手,指着卞寻的鼻尖:“《绿野仙踪》里的铁皮人,是不是?”
      “是,铁皮人,”卞寻笑着,又握住他的手,“你听我说完嘛——铁皮人一直想要一颗心,一颗真正的心,他一直盼望会有魔法出现,能够给他一颗心。但是所谓的魔法并不存在,他总是喝酒,都把自己喝锈了。直到有一天,他遇见……”
      “女主角出场,对不对?”於隐又要插嘴,“她给你上了机油,你恢复了正常。”
      “哎,也差不多,不过不是女主角。”卞寻说。
      於隐顿了一下。
      “铁皮人遇见了一只大狮子,大狮子看起来特别的凶,尤其是大吼的时候,”卞寻奶呼呼地笑起来,“可是大狮子一点也不可怕,他其实是个胆小鬼,什么都害怕。而他之所以是个胆小鬼,就是因为他有一颗心,一颗特别好的心。这不是巧了吗?铁皮人正好没有心。”
      “卧槽,”於隐在冷气中打了个寒颤,“你讲的是恐怖故事吗?夺走别人的心自己用吗?”他连手脚都微微蜷缩起来了。
      “不是,你怎么把我想这么阴暗?”卞寻不满地在於隐肩头拱了一下,“你听我说完!”他没注意到自己这一拱,就又拱出了自己头顶的一簇呆毛。
      “好了,我不说话了。”於隐像是无奈,在他头发上捋了捋。
      “铁皮人就想跟大狮子打个商量,他想把大狮子揣起来,揣在这儿,”卞寻拍拍胸口,“你做我的真心,我做你的盔甲。”
      两个人的视线交汇了。
      心筑的夏夜很安静,安静到可以听见空气里的香气。
      有手作蜡烛里精油的香气,有奶茶余味里豆乳的香气,有米酒残底里桂花的香气,还有近似于阳光的香气。
      全部都是甜的。
      “这就是你的初恋?”於隐的声音也是甜的。
      “嗯。”卞寻点点头。
      於隐拿出手机。
      “你干嘛?”卞寻警觉起来。
      “帮你在‘不得语’订个房间。”於隐甚至也笑得很甜。
      “我不要!”卞寻扑上去哭天喊地,“哥!我错了!铁皮人和大狮子他俩是朋友,是朋友!把朋友放在心上也不行吗?”
      三扑两扑,他就把朋友压在了身下。
      “卞寻!”於隐一声大吼,又甜心发怒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卞寻慌忙爬起来。
      真的,这不能怪他,只能怪朋友身上有太多的魔法。
      小铁皮人一旦被魔法攫住,就再也脱不开身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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