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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拥抱 ...

  •   母亲落泪了。
      这一次是因为自己。
      於隐只有逃离的念头,一出门却撞上了人。
      “抱歉。”他匆匆开口,却突然意识到那是谁。
      手腕被握住了,只是轻轻一拽,於隐就随着人走。直到被带进了昨晚共处的房间,他才色厉内荏地问了一句:“干嘛?”
      回答他的是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卞寻的手臂在他身后交叉,胸膛紧贴着他的胸膛。
      两个人的体温交汇,甚至心跳交汇。於隐的心口像触电一样发麻,鼻腔、肩头和脏腑深处都陡然酸涩,像是被什么效用剧烈的化学品瞬间腐蚀,他不由开始惧怕,开始挣扎。
      “你干嘛?”
      “哥,你相信我吗?”
      於隐只挣出去毫厘,就又被卞寻更加用力地抱紧。
      “哥,你愿意相信我吗?”
      卞寻的声音仿佛是从心口到心口传递的,於隐难以承受,又想要躲避。小男生干脆把下颌也搁在他肩上,试图封住他所有拉开距离的尝试。於隐只轻轻一动,耳廓就碰到了卞寻奶呼呼的脸颊。
      “莫名其妙,”於隐掩饰着慌张,“无缘无故的,我要相信你什么?”
      “要是你愿意相信我,就依赖我一会儿,好吗?”卞寻停了停,像是在认真等待他的回答。
      “我干嘛要依赖你?”於隐不知所措,“你这都是什么套路?”
      “这不是套路。”小男生不满地在他怀里拱了一下。
      “不是套路?”於隐被他拱得心头软融融的,嘴上却挤兑,“你敢说你没这么安慰过别人?”
      “玛德,”卞寻恼了,“我没……”
      於隐截断他的否认:“你还骂我。”
      小男生泄气地闭了嘴,又开始在他怀里拱来拱去。这样的动作,倘若放在小动物身上,那么无疑是一种撒娇。可卞寻这样做,就很要命了。
      两个人都只穿着轻薄的T恤,在清凉的空调房里,却竟潮热难当。於隐咬牙忍耐半天,听着卞寻的呼吸里都逐渐带上了尖锐的风声。
      “卞寻,”他惊恐地,“你不要……不要这样。”
      卞寻骤然静止,於隐却蓦地发觉,自己的身体还在躁动,自己的呼吸也带着风声。
      这几乎难以解释。於隐只觉得心中一道矗立已久的壁垒轰然坍塌,整个人顿时像是失去了支撑。他羞愧难已地轻哼了一声,垂头倚在了卞寻的肩膀。
      小男生的肩膀宽宽落落,撑着一件松垮的T恤,却有着令人踏实的肌理、质地和温度。那重重知觉来得那么真切,那么细腻,几乎令人惊讶,如同在穿透一幅海市蜃楼的图景时,迎面撞上了坚实而丰富的陆地。
      “哥,你,你,你别怕,”卞寻磕磕巴巴,“你不喜欢的事,我都不会做的,你相信吗?”
      於隐没有回答。
      “哥,我真,真的没有这么安慰过别人,”卞寻抽抽鼻子,很是委屈,“我保证跟你说的都是实话,你相信吗?”
      於隐抿住嘴唇。
      “哥,我就是不想看你不开心,我就是想陪着你,你相信吗?”
      “哥,你别不说话,无论你说什么,我都愿意听,真的,你相信吗?”
      “哥,要是你生我的气,我哪里不好,都可以改,都能改掉,你相信吗?”
      於隐始终没有回应,可卞寻一直絮絮不停。
      ……
      “哥,你相信吗?”
      ……
      “哥,你相信我吗?”
      真是好啰嗦、好幼稚的一个小朋友。
      於隐这么想着,抬手抱紧了卞寻。
      小男生顿时卡壳了。
      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拥抱,源于两个人共同的意愿。
      不是单方面的纠缠,也没有分毫的敷衍,甚至不存在任何的掩藏和胆怯。
      这个拥抱起初是源于无法解释的冲动,可随后就有了理由。
      这是於隐第一次认真地拥抱另一个人。
      直到此时,他才发觉,以往他竟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如此需要另一个人的存在。

      卞寻轻微地睁大了双眼。
      他喜欢这个拥抱。
      像是圣光普照一样纯净,像是鹅绒蓬积一样柔软,像是幽深梦境一样温暖。空气中充溢着令人迷恋的甜香,如果这种美妙的气息能够被记录,像香水一样存储,卞寻一定会给它取一个名字,叫做归属。
      “哥,”他喃喃地,“於隐。”
      “嗯?”於隐闷闷地。
      “我真的好爱你。”
      於隐又沉默了。
      “哥,你别怕,我不是想向你索取什么,我就是想爱你。我不会伤害你,你相信我吗?”
      “那,”於隐轻轻地,“要是我伤害你了呢?”
      “你怎么可能伤害我呢?”卞寻不以为然。
      “你不知道,”於隐的呼吸之间有着节奏异样的停顿,“我其实是个很可怕的人。我对我妈,对容姐,对你……”他一定是哭了,却强行抑制着声音,一丝一毫也不肯吐露。
      “你不知道,”他再次试图冷静地说明,“我辞职的时候,心里真的很恨。很长一段时间,我每天都会想起那些人,每天都想杀了他们,每天都希望看到他们死。我真的很可怕。有可能,我比他们还要坏——”他发出一点呜声,立即又死死咬住了牙关。
      一时之间,卞寻心底酥透,一面是从未有过的爱怜,一面是从未有过的疼惜。他知道,自己看到了於隐心底最脆弱的部分。就如同多年以前,於隐看见过他人生最狼狈的时刻。
      “我只是,只是很多时候不敢,其实我也会伤害人,”於隐痛苦地自责着,“尤其是离我最近的人。我知道这不对,可我不知道怎么办,我有时候控制不住。”
      这是在劝退我吗?卞寻的脑回路清奇地运转起来。是在劝我不要做离他最近的人?那是不是等于说,某种程度上,他已经开始接受,我可以做离他最近的人?
      “我知道怎么办。”
      卞寻很老成地,用低沉的声线说着。
      “要我教你吗?”他带上几许挑逗。
      於隐又不说话了。
      卞寻立刻懊悔起来——他在於隐面前有时候总是压制不住地想撩人,可在於隐需要安慰的时候,这样就显得太轻佻。
      作为补救,他又把於隐抱紧了一点,认真地说:“其实很简单,伤害了就伤害了,没什么大不了。”
      “什么?”於隐显然不能赞同。
      “对你来说就是这样,”卞寻很坚决地,“如果你实在无法伤害别人,就拿我练练手。”
      “你……”於隐又哽住了,许久才缓缓地道,“我不能……这样对你。”
      “我爱你,就是给你这种权利,”卞寻一字一顿,“你可以不使用,但你有这种权利。也只有你有这种权利。”
      於隐明显地不安起来:“我不需要。”
      这强烈的不安触动了卞寻。他很清楚,那不是一个拒绝,而是於隐即便失去一次被爱的机会,也不愿意有丝毫伤害他的可能。
      “别这么说,”卞寻觉着自己的声音软和得不可思议,“我给你这个权利不是为了让你伤害我。我给你这个权利是为了靠近你。哪怕你有可能伤害我,我也想靠近你。因为我爱你。”
      “你太幼稚了,”於隐着急反驳他,甚至忘记了掩饰哽咽声,“等你被伤害一次,你就不会说什么爱不爱了。”

      心口处传来隐隐的震动。
      於隐迟滞地意识到,那是卞寻在低低地笑。既不奶,也不A,就是率直纯真的,一个小男生的笑。
      “爱没有那么脆弱,”卞寻在他耳畔轻轻地说,“哥,你相信我吗?爱真的没有那么脆弱。”

      “嗡——嗡——嗡——”
      於隐的手机震动起来。卞寻想要放手让他接电话,可他却并不配合。察觉到於隐的依赖,卞寻由衷幸福地笑起来,柔情满怀地,再一次把他抱紧了。
      “嗡——嗡——嗡——”
      手机不依不饶。
      “哥,”卞寻晏晏笑着,故意逗他,“你接就好了,我抱着你,不会松手的。”
      “闭嘴。”於隐恼羞成怒。
      电话到底接通了,对面是陈容。
      “於隐,你在哪?你妈妈在找你,她都急疯了。”
      於隐立刻推开了卞寻,就要往外走,走开两三步,又回过头来,看着他。
      “我等你回来。”卞寻心有灵犀一般。
      门一开一合,於隐离开了。
      卞寻恋恋不舍地看着那道门,许久才退开几步,向后一仰,瘫倒在床上。
      仰望着装饰层叠木质框架的拱顶,卞寻一歪头,笑起来。
      那拱顶框架分明是一朵玫瑰花的线条。

      论做朋友,陈容绝对是两肋插刀,讲义气的人。
      听说於隐和母亲又没谈拢,她二话不说就驱车来到於隐家,还给於母带了一箱小龙虾,一捧鲜花。
      “哟,你怎么还带东西?”於母还红着眼眶,“我给乖乖带了蒸肉和茯苓,你也分两袋回去。隔两天还有柚子寄过来,让乖乖给你搬一箱。”
      “我不跟於隐客气,柚子来了我自己就搬一箱,”陈容笑道,“蒸肉和茯苓就不用了。”於母厨艺平常,唯有蒸肉和排骨汤是於隐喜欢的,而茯苓则是用于对付苦夏的偏方。
      “那就今天给你热一碟蒸肉,你尝尝。”於母也明白她的用心。
      “我来吧,”於隐淡淡开口,“中午就吃小龙虾,蒸肉,白灼菜心,凉面。”
      “要我们帮你打下手吗?”陈容拎了小龙虾进厨房,仔细观察着於隐的脸色。
      於隐轻微地摇摇头。
      陈容略略安心:“行,那我今天就沾阿姨的光,坐享其成。”
      厨房里很快就煎炒烹炸地忙碌起来,於母一时在厨房门口站一会,一时又在楼梯旁站一会,一时又去厨房门前,又想关心,又不敢开口,显得很拘束。
      “容姐,”於隐在厨房的油烟里皱着眉,“河边修了绿色步道。”
      “对,河边修了步道,”陈容心领神会,“阿姨,我带你去看看。”

      距离於隐家不过几百米,就是开春时才修好的绿色步道,大概是可以容纳三四个人并行的宽度,沿河蜿蜒。步道一侧是栏杆,为防失足落水,另一边则是间错的植物、长椅和健身器械。
      陈容陪着於母慢慢地散步,听她把今天和於隐吵架的详情一一说了。
      当年於隐家里的变故,陈容是全程都知道的。她也从於隐那里听说过,於母一直以来都深深爱着他父亲,即便离婚后也仍旧念念不忘。
      “你妈妈好伟大!”陈容那时曾经感慨。
      “伟大吗?”於隐不能理解,“我觉得很可怕。”
      “怎么会可怕?”陈容还争辩过。
      直到此时,陈容才意识到,於隐说的可怕大概意味着什么。离婚十数年,於隐父亲的生活里早就没有了这母子俩的痕迹,可在於隐母亲的生活里,这个对她无情无义的人却始终占据着最重要的位置。
      “我就是想不通,我哪里不是为了乖乖好?他怎么能说我是折磨他呢?”於母很是忧愁。
      陈容低头思忖着,道:“阿姨,您现在后悔离婚吗?”
      於母半天没说话,末了只是长叹一声。
      “那您当初为什么会离婚呢?”
      “我当初,”於母迟疑着,“我当初,没离婚的时候,总想着他爸爸又没回家,一定和那个女人、那个孩子在一起。一想这事,我就受不了,连乖乖的事情也不管。有一天,也不知怎么,我打乖乖了。打完了一看,我的乖乖,我的孩子,那么好的孩子,变得瘦巴巴的,看我的时候,也像是怕我。我那时候就想,这样下去不行。丈夫是名存实亡了,看不到了,我总得好好看着这个孩子。”
      陈容心中一动,又问:“那现在呢?”
      “现在?”於母不解。
      “现在您每天看着的,都是谁呢?”陈容鼓起勇气,来说僭越的话,“是看着名不存实也亡的丈夫,还是看着於隐?”
      “我当然是看着乖乖!”於母停下脚步。
      “是吗?”陈容也跟着停下来,“您知道於隐生活如何,他想要什么样的生活,他在做什么样的努力?”
      “他不让我知道!”於母带了两分愠怒,“他连我的电话都不接!”
      “阿姨,那您是怎么知道前夫的儿子上了什么学校,去了什么单位,甚至开什么车呢?您总不会跟那个孩子天天联系吧?”
      於母神色一震。
      “您到底在看着谁呢?”陈容温和地问。
      “我,乖乖,”於母语无伦次,“我以为……我真的是为乖乖好!”
      “阿姨,我当然知道,”陈容安抚着,“如果不是为了於隐,您当初未必能下决心离婚。可是既然当初离婚,您是为了能好好地看着於隐,能不能现在也好好地看着他呢?”
      “我怎么……”於母像是触动了心绪,轻微哽咽,“可我怎么……”
      “於隐这两年把生意做到S城去了,口碑很好,我们手头一直不缺单子,相应的,压力也变大了,”陈容柔声说着,“最近我们在招人,心筑会再扩大一次。於隐起初不情愿,因为要进陌生人,他觉得紧张。我跟他说,现在我们四个人能处得好,再加两个人,也是一样。之前林翎和聪聪来的时候,我一个人帮着你适应。现在有三个人帮着你了。”
      “您可能没来得及注意,於隐其实比以前开朗多了,他认识了新朋友,现在单独和客户谈话也没问题。而且前不久他喝了一次酒,我觉得他对喝酒这件事,也没那么过度敏感了。”
      “对了,今年入夏以来,他的胃口都比以往好,您不觉着他今年没怎么瘦吗?”
      “嗯,”於母出声了,“对,他没怎么瘦,看着正好。”
      “那是有人——”陈容突然卡住,换了话头,“那您还觉得他现在过得不好吗?还想让他回家,让他按那个孩子的路径活着吗?还会后悔他当初辞职,没有留在B城吗?还会遗憾为了他和前夫离婚吗?”
      “不,”於母摇摇头,片刻沉思后,再次摇摇头,“不,我不遗憾离婚的事。如果当初不离婚,也许我现在还是每天想着那个根本不回家的丈夫,还是酗酒,根本就是一个废人了。”她的目光渐渐明亮,恍然似地念着:“离婚是件好事。离了婚,我才开始安心工作养家,乖乖才考上了大学,我才戒了酒。”
      “是呀。”陈容笑了。
      “好处不止这些呢,”於母笑出两点梨涡,“我是家里的独生女,我们於家这个姓稀少,本来到我这里就断子绝孙了。谁知道,於隐爸爸送了我一个大礼。等於隐结婚生子,我们老於家就又后继有人了!”
      陈容表情一僵。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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