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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夜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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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
“嗷——”
“啊啊啊——”
“嗷——”
几乎每隔十几分钟,工作室里就会响起林翎的哀嚎,以及小狗崽的奶叫。
“林翎,你怎么了?”陈容起身去林翎身旁看了一眼。
“啊啊啊——”林翎一手干着活儿,一手薅着头发,“太丑了。”
“你画的这是什么?灯牌?”陈容看见她屏幕上正在做的东西,一闪一闪亮晶晶的,一会儿拼成一个心,一会儿拼成一个红唇,一会儿还拼成人名。要不是看到那个人名,陈容差点要怀疑她在开小差。
“是客户爸爸家的天花板,”林翎说,“太辣眼睛了。这么有钱,在H城有这么好的房子,为什么非得要搞个这么low的天花板!这都什么审美观?”
“林翎,”於隐在博物架后面出声了,“不要这么说啦,审美没有高低贵贱。”
平时於隐做事都是很专注的,很少闲聊天。陈容蹑手蹑脚绕到博物架后面,就见於隐正在用便利贴折小黄花,果然在开小差。
“於老师。”陈容敲了敲博物架。
於隐倏地扬起脸,露出一个被抓包后讨好的笑容。
陈容冷酷无情:“后天就要去S城见客户爸爸了,你的大样都画完吗?施工图画完了吗?”
於隐看着她,无辜地笑。
陈容把便利贴收走:“那你还折什么故事的小黄花?干活!”
“我这半个月天天都在画图,”於隐伸长了手臂撒娇,“春天马上都要过去了,我想出门,想去看山花。”
“回来我亲自开车带你去看。”陈容说着,雷厉风行地一转身,还没回到自己办公桌,就听见於隐又在博物架后含笑哼了一声“乖乖”。她立刻杀了个回马枪,就见於隐把小狗崽抱在膝头,摸着它的脑袋。
“於隐,”陈容无可奈何,“今天是怎么了?就这两天了,坚持一下不行吗?”
於隐抱着小狗崽笑:“行的,容姐,你让我玩一小会儿。”
陈容还要说话,手机却响了,接起来一看,是“卞总”。
“都怪你!”
於隐抱着小狗崽,看见陈容拎着窦聪聪满屋子飞舞。
“叫你偷懒,你的偷懒脑电波都把甲方爸爸招上门了,他这就是来突袭查作业!你怎么还不快画你的图!把狗给我放下!”
正闹腾着,门被敲响了,片刻后,卞寻被陈容和窦聪聪一左一右地挟了进来。
这是心筑惯常招呼爸爸的方式。
然而这个爸爸实在穿得不像个来查作业的爸爸,黑色棒球帽,宽松的黑色长T,宽松的黑色长裤,花里胡哨的廓形外套,脖子里还挂着银链,很嘻哈。
於隐笑着捧起小狗崽的爪子打招呼,冲着卞寻“yo”了一声,立刻被陈容瞪了一眼。
“卞总,不是约好我们后天去S城的吗?您怎么还亲自跑一趟?”陈容带着一脸专业级别的笑容。
然而卞寻直接忽略了她,双手插兜走到於隐面前,居高临下地:“yo——”
“嘻哈小王子,”於隐举起小狗崽,“你要抱一下吗?”
卞寻从兜里抽出手,向着於隐张开双臂。於隐刚把小狗崽递上去,就见他脸色一变。
“……狗啊?”
“对啊。”於隐怀疑地看看自己手里的狗崽,这不就是狗吗?
“我以为你要抱我。”卞寻石破天惊地冒出一句。
这像是在开玩笑,还是个不大妥当的玩笑。
於隐有些不确定地看看卞寻,又看看陈容,再看看卞寻:“那要不我抱你一下?”他把玩笑接下去了,就当是给甲方爸爸递个台阶,好让甲方爸爸就坡下驴,拒绝他这个荒谬的提议。
然而等了半天,卞寻并不说话,而是耷着眼角,鼓着脸颊,一脸严肃地看着他。
这个甲方爸爸居然是认真的?
於隐尴尬起来,却也只得放下狗崽,起身张开手臂,露出商业甜笑:“来吧,卞总,热烈欢迎。”
卞寻顿时小脸儿一沉,冷冰冰地把手插回兜里,向后躲开了。
“呃,卞总,”陈容救场的节奏也是专业级别的,“於老师正在赶图,要给您先看一下吗?”
卞寻低头往於隐的电脑上看,陈容也跟着往於隐的电脑上看。
於隐的电脑屏幕上大喇喇地几根粗线条,还没来得及画几笔,却毫无疑问是个狗脑袋。
“於老师。”陈容警告了一声。
“於老师。”卞寻也跟着狐假虎威了一声。
桌面窗口立刻换成了CAD界面,於隐抬起头来,讨好地对陈容笑。
“还没画完?”卞寻问。
“快画完了,不多了,时间算得是正好的。”陈容道。
“还要画多久?”卞寻突然向桌上伸手。
陈容立刻紧张起来:“呃——熬个通宵的话,明早就可以了。”
便利贴是给收走了,可还有三四朵故事的小黄花飘落在於隐桌上。卞寻微微俯身,拣了一朵:“不用熬通宵,不是还有明天?时间是正好的。”
一旁的灯盏映亮了卞寻的眼睛,他的虹膜呈现出漂亮的琥珀色。
“卞总,要让於老师跟您先过一下已经画好的图吗?”陈容还在挣扎,试图凭借於隐的工作质量弥补他工作态度的不足。
“先画吧,”卞寻拈着小黄花,“有椅子吗?”
工作室的会客间燃好了线香,堆上了水果零食本地茗茶,然而贵客却不肯涉足,搬了把椅子坐在於隐的桌角。
“你怎么这时候过来?”於隐把窝在他怀里捣乱的小狗崽塞给了贵客,“我们后天就去了呀。”
“我有空。”贵客生疏地撸着狗毛。
小狗崽立刻“嗷”了一声。
“它咬我!”贵客乍然道。
“你是不是摸它屁股了?”於隐低低地笑。
“……摸了尾巴。”
“咬得厉害吗?”於隐道,“我看看。”
“也没有,就是牙齿碰了一下。”
陈容心惊胆战地从博物架的空隙里看过去,於隐正仔细地看着卞寻的手,而卞寻正仔细地看着於隐。
“没事。”於隐说着,放开卞寻,又接着画图去了。
年轻的甲方爸爸把手肘搁在桌沿,托腮继续看着於隐。
“上个星期你没有来。”卞寻道。
“我没偷懒,”於隐立刻道,“没日没夜地给你画图呢。”
“哦。”
隔了一会儿。
“你为什么总是不看手机?信息也不回,电话也不接。”卞寻又道。
“手机让我分心,”於隐说,“你能找到陈老师和窦设计师,就能找到我。”
“哦。”
又隔了一会儿。
“你晚饭怎么吃的?”
“怎么吃的来着?”於隐想了一会儿,“完了我想不起来了。”
“哦。”
又又又隔了一会儿。
“荞麦面。”於隐冒出来一声。
“哦。”
将近九点的时候,林翎结束了工作,陈容带着她回市区,进去想问一句甲方爸爸要不要一起,却见卞寻枕着手肘,伏在於隐桌旁睡着了。
於隐从电脑前抬起头,竖起手指放在唇边。
“这怎么办?”陈容小声问。
“让他睡一会儿吧,醒了再说,”於隐也小声回答,“总归聪聪在。”
窦聪聪在附近租房子住,给於隐帮手很便利。
陈容不放心地看了卞寻一眼。
年轻的甲方爸爸已经睡得帽子都歪了,表情也很松弛,没了平常那种高冷范儿,奶嘟嘟的很可爱,像个没长开的小男孩。
次日清晨,陈容驱车来到工作室,还没下车,就听见一声巨响。
隔着车窗,她惊恐地看着卞寻这个甲方爸爸踏着滑板从院门前的石阶上飞了下来,沿着石板路“嗖”地一声跑远了。
她连忙下车,走进工作室,就见於隐睡在客厅的罗汉榻上,像是刚爬起来的样子,头发都是乱的。
“你怎么睡在这?”
於隐打了个哈欠,道:“把床留给卞总了。”
“他昨天睡你这儿?”
“嗯,他睡得太踏实了,叫都叫不醒。后半夜冷了,实在没办法,我让聪聪帮我把他拖到床上去了。”
“这个卞总有点怪怪的。”陈容说。
於隐摸着自己的头发,无辜地眨着眼睛看她。
“他是来监工吗?”陈容也看着他,“还是来看你啊?”
“你开什么玩笑?”於隐笑开了,“他专程跑一趟来看我?他当然是监工啊!简直当代周扒皮!我早上五点多才睡,他起来就把我弄醒了,跟他说图都赶完了他才放过我。他真是绝了。”
陈容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按住了,只道:“你再睡一会儿吧。”
“我就躺一小会儿,”於隐讨好地笑笑,向后躺下,他看起来乏累极了,却还在保证,“半小时,最多半小时,我就起床。”
石板小路上,卞寻踩着滑板自如地穿梭着,又恢复了一脸高冷。
路上的行人不时侧目,他拉起外套的兜帽罩在头上,继续放空地往前滑。
昨晚於隐叫他时,他其实模模糊糊是醒了的,刚想睁开眼,就听於隐说:“算了,就让他睡我这里吧。”他立刻闭拢眼睛,放松身体,任由於隐和窦聪聪哼哧哼哧地把他搬到床上去。
“於老师,那你怎么办?”窦聪聪轻声问。
“先干活,再说吧。”於隐回答。
眼前的光线很快黯淡下来,是他们掩上了门。卞寻这才悄悄抬起手,把於隐给他盖上的被子往怀里拢了拢。
这是於隐睡过的地方。他由衷地幸福起来,在黑暗里放任嘴角慢慢咧到耳根。
一晚梦甜香,早上醒来的时候,房间里静悄悄的。他在工作间里转了一圈,没人,又往会客间看了一眼,也是一片空荡荡。他顿时怒从中来——於隐他们竟然把他一个人丢在工作室。
心筑就是这样对待客户的吗?!
他气冲冲地推门出去,脚一点,把门外搁着的滑板点得弹起来,手一垂,把滑板拎住了往房间里丢,才要踩上去,就听一阵窸窣。
隔着屏风半透明的边沿,他看见一个人影从会客间的罗汉榻上坐了起来。
“卞寻?”於隐说话带着鼻音,很诱人。
“等一会儿好吗?”於隐用近乎撒娇的语调说着,“你放心,我们通宵把图画完了。”
“哦。”卞寻猝不及防,只是呆呆地应了一声,就见於隐又躺了回去,。
待窸窣声静了下来,卞寻才小心翼翼地斜着身体,错开屏风,往罗汉榻上看。
於隐看起来是乏累极了,松散地仰卧着,让卞寻有一种想要扑上去的冲动。
在扑人这方面,卞寻是熟练工。
然而这个念头一出,他却后退了一步,转身落荒而逃,踩着滑板不知道自己该去何方。
石板小路前方出现了一个下坡,滑板的速度立刻加快了。
清凉的晨风呼呼地往脖子里钻,卞寻心里竟难过起来。